第二节 因果（1 / 1）

那日在畅春园，我并没有亲眼看到皇帝咽气，也从来没有听过皇帝口述：传位四皇子曾肃燎这几个字，那日我到了皇帝住的寝宫，只是刚好听见隆盛在里面口述先皇的遗诏。

我知道曾肃叡一直不肯相信先皇传位于曾肃燎，认为是曾肃燎联合隆盛等人矫诏，在当时被隆盛的士兵重重包围的畅春园里匆忙继了位，连遗诏都是迟了两日才公布出来。不过不论曾肃叡如何想，曾肃燎这皇位已经稳稳地坐上了，可是这时候的隆盛，也已经与杨嵩尧一样，忘了当初的谨慎自持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当年畅春园的事，甚至还自比诸葛亮，在给曾肃燎的奏折里称“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虽然曾肃燎因为隆盛的自满自傲对他有所疏远，可是毕竟他与杨嵩尧不同，按照民间俗称，曾肃燎甚至该叫他一声“舅舅”，可是这个舅舅却在两人关系逐渐降温的时候，重提当年畅春园之事，隐隐竟似附和了曾肃叡一般，是靠了隆盛的拥立曾肃燎才能顺利继位，这是曾肃燎所不能忍受的。

据闻曾肃啓曾经为了岳父向曾肃燎求情，曾肃燎却道：“隆盛之罪罪不及亲眷”一口回绝了他，不得已曾肃啓才会来找我。

“鸢姐姐……”如今的曾肃啓再也不是我当年初遇时的那个少年了，他自己一双儿女都已经快到他当年的年纪了，可是他这一声“鸢姐姐”却仿佛把我叫回了当年。

“我知道自己实在不该来找你……可是连云每日在家里哭的跟泪人儿一般，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已经蓄起了须，声音也再不是从前那般清脆，可是我还是沉浸在那声“鸢姐姐”里不能自拔，看他紧锁着眉头，心中不忍，不干预政事的自警早已被抛在脑后，道：“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在这事上说上话，只能试试，你该再去找一找十一和聿儿，现在政事上皇上最听他们的了……但是梅太妃……你最好不要去打扰。”

“肃啓明白，此次进宫，并没有去叨扰太妃……肃啓不求别的，只希望皇上能留我岳父一命，阿兰山地处偏僻，岳父年老体弱，派到那里修城，不过只能多活个半年而已。”

“隆大人毕竟不同杨嵩尧，皇上……或许也是在一时气头上，现在不还没把隆大人送到阿兰山嘛……”其实不等曾肃啓来找我，我本也想找机会在曾肃燎面前为隆盛说说情，只是苦于这几日曾肃燎眉头紧锁心绪不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肃啓，你过来……”我招招手，他愣了一下，走近了我才在他耳边低声道：“关于皇上当年继位的事……”我刚说了这几个字，他的身体便猛地一震，面带惧色的看着我，我继续道，“坊间是不是有许多不实的传言……你当年……也是在园子里的。”

曾肃啓苦笑一声：“我也是后来才进去的……只是我岳父……万万不敢有威胁皇上之意，在者，先皇遗诏，又岂是能假的了的！”他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可是眼神却远不如口中那么坚定。我心中惶然，连与我们这般亲近的曾肃啓对当日之事都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又何况是曾肃叡？

而今，连我现在不也是隐隐在怀疑着什么吗？

曾肃啓来过的当天晚上，曾肃燎用完了晚膳便去批阅奏章，却破天荒的在亥时三刻就回到了寝宫，那时我因想着隆盛之事，也还没睡。

伺候他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他一只手揽着我，眼睛微闭。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我知道他并未睡着，终于开口。

“知道你有话要说。”半晌后，他淡淡道。

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又过了片刻才道：“你都知道了。”

“嗯。”他轻答。

“隆盛与杨嵩尧不同，他也主动交出步军统领之职了，不能放他回家颐养天年吗？”

半晌，无人应话。他不答我，我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仍不回答，心想还是等明天再说好了，刚闭了眼，却听他道：“他们都盯着朕……朕在这龙椅上坐了三年，却没有一天坐的安稳……他们想把朕从龙椅上拉下来，可是，萋萋，你是知道的，父皇临走的那日中午，你是听见的，父皇说现在瞧着我就放心了，他还教我不要把你放在与我比肩的地方，放在我可以护得住的地方就好，这些……你都是听见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未睁开，可是却有一丝晶亮从眼角慢慢流了出来。

我心痛无比，紧紧搂着他：“我知道，曾肃燎……我都看见的……”

他忽然挣了眼，厉声道：“可是他们都说朕矫了遗诏，父皇只是没有来得及写遗诏，他没有来得及而已！他最后是属意我的，不管他先前多喜欢十四弟或者十一弟，他最后是愿意把江山交给朕的！”

我见他像着了魔怔一般，赶忙支起身来，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曾肃燎……他们不相信你没有关系，我相信你……还有颐贵妃还有十一……你父皇在天上看着他这样勤勉，也一定会高兴的！”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又听了什么，竟然会这样失态。

他在我的怀中，身体有些颤抖，好半天才缓过来，对我凄然笑道：“隆盛以为朕多靠了他当初封锁畅春园吗？可是没有他朕一样登得了皇位！朕还有罗小多还有李继扬！他……以前暗地里与六弟来往，以为朕不知道吗！”

我心里十分明白曾肃燎一直对先皇没有一开始选择他而耿耿于怀，使得他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韬光养晦隐忍着还要和自己的亲兄弟们相斗，是以他才会在登基没多久就建立的秘密立储制度，他最恨的也是别人不信他的父皇在最后的时光里选择了他来继位，在他的心里，他的父皇是无比英明的君主，因此他太渴望得到他父皇的肯定，而在别人怀疑他父皇对他的肯定时，他就会变得极为多疑和愤怒。

“不管隆盛了……曾肃燎……不管了……你早些睡吧……”他也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如此表现吧，这些话，连十一都不会去说，在此刻的曾肃燎面前，我实在说不出等多余的话来。

第二日，曾肃燎下了一道圣旨：隆盛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造屋三间，永远禁锢。

始于畅春园，终于畅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