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状元(1 / 1)
说实话,那场雪让曾肃燎这四位皇子帮忙来扫对我来说实在是很后悔的事情。我以为几位皇子虽然养尊处优惯了,但断然不会到在扫雪这件小事上愚笨之极的地步吧?却没想到我完全是高估他们了……
“各位主子……扫把……扫把应该这么握……别这样扫,都扫脚上了……这样,这样……要使点儿劲儿……”
“额……那个……九王爷……雪要把它扫堆到一边……中间要空出来走路的……堆两边……”
“六皇子……您跟十一皇子这…这是要把雪都扫到对方那边吗?这不……不等于没扫嘛……”
“嗯……四……四王爷……”晓娥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堆是我刚刚扫起来的……您……您怎么又……”又把它给扫平了铺在路上了……
“姐姐……您还是陪着几位主子去屋里歇着吧……”罗小多轻声耳语。我丢下大耙,皱着眉望着这几位手拿扫把也皱眉望着我的皇子们。我以为人多好办事,却没想到这几位完全是中看不中用的主。已经不记得那天怎么收的场,忘记自己都说了什么了,不过每个人丢下扫把离开时的样子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曾肃燎干咳了一声:“还是叫直殿监的太监过来吧……我跟十一弟还要去趟父皇那……”十一愣了一下,望着他四哥:“哦对!差点儿忘了!都呆你这儿这么长时间了。”曾肃叡微笑着看了看曾肃燎,对我郑重的道:“该直殿监的事还是公事公办的好……要不你得弄多长时间……”曾肃焱烦躁地把扫把一甩:“你放着直殿监不用指使我们算怎么回事儿!刚好我们也要去见父皇,四哥咱们一起走!”完全忘了他在屋里还说让他和六皇子两人来做的话。
我也正是巴不得四人早走早好,他们刚一踏出院门,晓娥扔下扫把大虚一口气:“终于走了……我还是第一次教主子干活呢……吓死我了……姐姐…”她抬头哀求我,“下次可别叫主子们做这种事儿了……”罗小多还要当值,最后还是我跟晓娥两个人把事情做完了。
宣羲五十八年这一年,我在宫里过的极为平淡。除了当值,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凡是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我几乎都利用上了。偶尔颐贵妃、梅妃召我过去,也就是小半天的功夫,除非在梅妃那能够碰上聿儿,要不也只有去莹儿的松瀚院会稍微呆的久一点。这年曾肃燎的母妃良妃也召过我两次,也就是陪她诵诵经,帮她抄了一本经书而已。对于良妃我总是有一种不知该如何相处的感觉,按说她是曾肃燎的母妃,我该觉得亲近才对,可她见我时从不曾提曾肃燎或是聿儿,我也觉得曾肃燎与良妃在感情上太过疏离,相处起来似是客人一般。所以良妃在我眼里也就比一般的嫔妃稍微特别一点而已。
虽然后宫平淡,但前朝还是有不少新鲜事。听啓皇子说六皇子回朝后为人处世更加谦和有礼,人人称贤,且他又新添了儿子,取名曾祺弘;皇帝给啓皇子指了婚,为步军统领隆盛之女,定于两年后成亲。这隆盛的姑姑为曾肃燎祖父大行皇帝的孝章康皇后,姐姐为当今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孝懿仁皇后,我虽无缘得见,不过他家里的另一位姐姐,我却颇为熟悉,正是长chun宫梅妃娘娘。这一年还有一件让我记住的事,新科状元郎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叫李继扬,皇帝见他时恰好我当值,许是同姓李的缘故,他名字中间又带了哥哥的“扬”字,一见他我便觉得亲近。而后被封为翰林院学士的李继扬进宫面圣时,我对他也是颇为照顾。
不过这个少年老成的翰林院学士,好似并不太好亲近,与我说话从来不超过三个字。“是”,“多谢”,“告辞”……十一和啓皇子还拿我打趣,问我是不是想多要个儿子。我也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见李继扬如此冷淡,想与他亲近的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在热情个什么劲。
此外,这一年年末青海战事已了,祸乱已平,我军大获全胜,皇帝命曾肃霁驻师西宁。信王曾肃霁在朝内外的威信大大提升,皇子中无一人能出其左右。十一说,这种风头比之当年曾肃燎在东北立下的战功,被称为“大将军王”时,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眼又到了除夕。因青海战事,这一年皇宫都未举行过一次像样的宴会,连皇帝的万圣节都一切从简。青海已平,皇帝高兴,下令当时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带两名家眷参加宫里的除夕之宴。
这可忙坏了除皇帝以外的所有人。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至少有两百人左右,再加上家眷,就是六百人上下。这么多人一起参加宴会,宴席准备,参会之人的登名造册等,都是一项繁琐的工作,同时如往年皇宫里的家宴也要一同准备。家宴由曾肃燎和十一两位皇子准备,而官员的除夕宴却交给了今年的新科状元—李继扬。
原本我是有些担心,不明白这样的重大的宴会为什么会交给李继扬这个新晋官员,况且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少年,我并未听说他的家世如何,恐怕出身并不显贵,如何能筹办起此等规格的宴会?
而李继扬却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无论是会场布置,席位安排,或是席上佳肴,虽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但我从皇帝以及各位大臣及其家眷的眼中已经看到,李继扬筹备的这场宴会至少是合格挑不出毛病的。
“诸位爱卿,如今青海战事已平,我军大胜,得显我天朝之威,值此除夕之夜,朕与诸位共饮此杯!普天之下再无人敢轻视我天朝国威!”
“天朝国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喊万岁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宇,我悄悄抬头望了眼万岁爷,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色身影虽是英武无比,白了大半的头发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苍老的痕迹。自从皇太后去世,万岁爷也就真正变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伊智,这是你第二次来京城,上次也是除夕,此次可有新的体会?”皇帝对台下一人道。伊智,那个琅回的伊智王子又来了?上次见他时两年前的事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一点都没变。依然是微曲的棕黑色头发和高耸的鼻梁,肤色偏黑,他深深地忘了我一眼,才躬身回皇帝的话:“比之两年前,臣今日所见,天朝是更加富庶繁荣……只不过……”他微微侧头,露出思考的样子。
“只不过什么?”皇帝显出很留心的神色,在场的大臣也是停止了饮酒,都在凝神听这位番邦王子要说什么。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又看了我一眼,“只不过……少了两年前除夕宴上的脱尘舞姿,却是稍显逊色了……”
“哦,这有何难……”皇帝大笑,望向我,“李鸢,可愿为这远来之客再舞一曲?”“好!还是我来弹曲!”啓皇子兴奋地道。我回头瞪了他一眼,面对皇帝躬身道:“方才已有宫廷乐舞献上,霓裳羽衣舞万岁爷和诸位大臣恐怕已观赏过数遍了,此刻李鸢再舞,未免有些乏味,不如献歌一曲,以庆我朝神威尽显,天下太平!”自两年前我在除夕夜舞过之后,官宦之家的歌姬也都开始学霓裳羽衣舞,虽未得真髓,但至少有个大致样子可以登台表演了,几乎成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上的必备曲目,连这皇宫里也不例外。当伊智王子说要看我的霓裳羽衣舞时,曾肃燎那张面色平静的脸顿如寒冰,虽是很快隐匿不见,却还是让我瞧见了。我也不想让这伊智王子随了心愿,他想看,我偏不让他看。
皇帝听我说要献歌,也颇感兴趣:“哦,朕还从未闻过李鸢歌喉,不知伊智王子可愿一同欣赏?”皇帝都这样说了,伊智自然不会表示反对。不过他也似乎看出我是故意不让她如愿的,无奈的冲我一笑。
我临阵磨枪,心里已有些紧张。刚刚大话已经说出去,“庆神威尽显,天下太平”,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庆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首再适合不过的曲目。走到乐师耳边低语,见他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才放心的走到场中央。
深吸一口气,乐起……
我满意地看到了皇帝的惊异与欣赏,听到大臣们的赞扬之声,尤其是……那帮将军们……许久不曾展喉,声音出来的效果却还是满意的,稍显不足的就是这配乐,难道是因为长年处于深宫,乐师们根本无法演奏出《秦王破阵乐》的恢宏气势与雄壮之音吗?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潜;绒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可是当我唱到“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时,一段琵琶声加入进来,我仿佛看到有人在战场上披银甲执戟挥舞,又好像看到无数军士冲锋陷阵,挥洒热血……也就越唱越激昂,最后一句破喉而出时,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久久不能自已……
“好!”皇帝鼓掌称赞,全场也跟着响起掌声,我勉强立直身体谢恩,忽然想到刚刚那段比我所唱更出色的琵琶曲,正疑惑是谁人所奏,只听皇帝道:“没想到《秦王破阵乐》由一女子唱来,也别具滋味……不过李爱卿的琵琶也是一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实是不简单。”
我转头去看,竟是那少年李继扬。心中不由赞道,果真是个天才。
“来人啊,赏李鸢、李继扬各黄金十两,玉如意各一对!”
“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继扬走上前来与我一同叩头谢赏。退下的时候,我低语道:“谢谢!”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点了一下头,没说一句话,连个笑意也欠奉。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对这少年再度燃起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