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圣宠（1 / 1）
人说祸不单行。事情总是这样，不顺利的时候，坏事接二连三。但对莹儿来说，这或许是天大的喜事。
宣羲五十五年六月二十六，莹儿在被宠幸之后封为宝林，这是最为低级的御妻一级，三日后升为世妇级中的美人，居于兰妃的绮兰宫。原本是我御膳监的好姐妹，再见到时彼此身份已是云泥之别。
“李鸢参见莹美人，恭请美人万福。”我依足了礼数。
“姐姐快起。”莹儿离座将我扶起，“对莹儿姐姐不必行礼，你们先下去吧。”屋内两个宫女应声而去，临走时不忘偷偷打量我两眼。
“如今不同往日，你若没点架子，怎么能镇住下面的人？”我由衷对她道。宫里的人永远都是欺善怕恶、趋炎附势的，莹儿以一个宫女身份成为美人，又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这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果然见莹儿眼里的神采暗淡了几分，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道：“都是这样的，能得到万岁爷也一点宠爱，莹儿知足了。姐姐快坐。”
我看她现今的模样，一身湖蓝色的美人宫装，淡施脂粉，两颊依旧透着粉嫩之色，她今年只有十四岁多，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而她委身之人，却已是六十三岁的老人，虽贵为天子，而她也不过是天子身边芸芸众人中的一员而已，脱口而出：“你后悔吗？”
莹儿显是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脸上显出一片茫然之色，继而摇摇头：“莹儿进宫之时就曾痴心妄想过能得蒙圣眷，如今…也算对得起爹娘的养育之恩了。”
可是你只是一个美人而已，这话我却没忍心说出口，我拉过她的手道：“你好好伺候万岁爷……”一眼却瞥见她手腕上有红色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她忙把手缩了回去，口中只道：“不碍的不碍的…”在我再三追问之下，才得知原是兰妃让她去打扫储宝间时打碎了一只贵重的花瓶，被兰妃用藤条打了几下。
“姐姐，没事儿的，地位低下都是这样的。”她还反过来安慰我。我叹了口气，问：“上药了吗？别小看这些小伤，不注意也会留疤的。”她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我觉得奇怪，忽然明白了一点，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刚刚那两个宫女很快进来了。“姐姐…”莹儿似要说什么，我按住她的手，摇头。
“你们叫什么？”我和颜悦色地问。“回婉人姐姐，奴婢小喜，她是小桃。”我点点头：“好，小喜、小桃，你们美人手腕上受了伤，你们瞧见了吗？”两人一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没有答话，我继续道，“既是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不知道上药吗？”后面这一句已是带着点厉色。
“这屋里可没有药，再说是兰妃娘娘…”
“你们的主子是莹美人，少拿兰妃来压我！”我厉声打断小喜的话，两人慌忙低下头去，不敢言语。虽说我只是个三品女官，如今在这宫里也算能在万岁爷面前说得上话的，连各位娘娘也不敢太为难我，何况只是两个没有品级的宫女。我更加深知这宫里“*”的道理，这种时候，只有让人怕你才会有效果。于是阻止想要说话的莹儿，站起来道：“莹美人年纪小，又是宫女出身，你们心里难免会怠慢…”“我们没有…”那小桃要说什么，，被我一眼盯过去闭了嘴。“在宫里做事不要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是美人，以后的事可说不准，若你们自己都不为着自己主子，以后可没人会护着你们。”说完我又重新做到莹儿面前，看着她们。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小喜开口道：“奴婢们记住了，现在就给美人去取药去。不过…”
“说。”我看着她道。
“不是我们要怠慢自个儿主子，内务府都在克扣美人的月例，各项东西到我们这了，不是没有就是那最差的。都几天了我们这屋里还缺不少东西呢。”小喜说的有些气愤。
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拿药，就说我要用的。”待两人退下，莹儿才对我说：“姐姐，你不要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好，连个打赏的钱都没有，下人在外面难免要受气，办事自然也不顺畅。”
“你既已到了这一步，只有继续走下去了，别让人平白欺负了去。在这宫里，如果不能出头，你一辈子就得被踩着压着，你父母家人也未见得能得什么好处，只是一个美人的名号，是不够的。”我环视她这简单的陈设，心里酸酸地。她的父母或许以为自己女儿成了皇帝的女人，该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却不知皇帝的女人不是都有好日子过的，因为他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从绮兰宫出来，我径直去了咏嬅宫，刚巧璍妃贴身宫女梅晔出来，见是我，不用通报直接把我领了进去。
“本宫还以为不去请，你是不会登本宫的门呢。”璍妃靠在榻上笑语。
我行了礼道：“娘娘哪的话，只是李鸢平日杂事较多，走动少点罢了。不过今日李鸢来，是有事要求璍妃娘娘帮忙。”
“哦”？她坐直了身，示意我坐，“什么事，你说。”
“新晋的莹美人，是李鸢以前较好的姐妹，年纪小，出身又低，希望娘娘能稍稍看拂些。”说完我直直望着她，心里却是没底。
璍妃蹙眉想了想：“这莹美人不是在这咏嬅宫啊，你该去找兰妃妹妹。”
我无奈地一笑：“只怕奴婢直接去找兰妃娘娘的话，只会惹她生气而已。”璍妃了然地点点头：“我这兰妃妹妹只是脾气火爆了点，心眼儿还是好的。行了，这事儿本宫记下了。”
我忙又行了礼：“奴婢多谢璍妃娘娘。”“先别谢，能不能帮的上忙还不一定呢。”“奴婢相信娘娘。”“哦，你相信本宫？”璍妃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我言道，“这宫里能相信的人可不多。李鸢，你不后悔吗？”
恩？我一愣，我刚刚还问莹儿后不后悔，现在璍妃问我，我也不知她问的是什么。“那莹美人只不过给万岁爷上了一次菜，就能得圣宠，你才貌具比她强上不知多少，不后悔吗？”
我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这是各人的命。李鸢是个无福的人。”
“好个无福的人！”璍妃转过身，“有时候，无福也未必不是福。本宫乏了，你回吧。”
我又去跟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周大成打了招呼，能为莹儿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六月最后一天，靖王曾肃燎迎娶范将军孙女范玉颜的诏书终于下了，婚礼定在三个月后的九月十二。皇帝再审阅这份礼部拟上来的诏书时，我正伺候在旁边，那大红烫金的诏书刺得我眼睛疼。下午的时候曾肃燎来找过我，我却因为万岁爷临时交办了点事而错过了。我心里猜测着要见着了他会跟我说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你可知道这门亲事是谁提出来的？”皇帝拿着那诏书问我，却又不待我答便道，“是那个范玉颜自己，听说是她自己见了老死后念念不忘，求着她爷爷厚脸皮来找朕赐婚的。”
“倒是一位率真的姑娘。”我像说着别人的事。
“率真？”皇帝摇摇头，“如果不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这样的姑娘朕才不要做朕的儿媳妇，毫无矜持可言，可朕这次跟老四一说，他竟然同意了，你可知为什么？”皇帝转过头来看我。
这次他是同意了吗？心里五味杂陈，嘴上却答道：“许是那位范姑娘极为动人吧。”“动人与否朕是不知，只不过一向有传言那范成庆在边关拥兵自重，现在结了亲，老四算是有功了。”皇帝几句话，说出了这门亲事背后诸多隐情，但我是听不进去的。不管是为了什么，娶了就是娶了，国家大事与我的那点儿女情长是没有关系的。
这时敬事房的太监来进玉签，皇帝点了莹儿的签。那太监推下去后，皇帝对我道：“听莹儿说你和她之前很要好？”我一时还没从刚刚诏书的事上回过神，只淡淡回道：“是。”
“你有空可以多去陪陪她，倒是个温顺可人的，就是有时沉默了些。”“遵旨。”心里却是暗暗有些奇怪，莹儿相处以来，并不觉得她沉默啊，难道后宫生活果真如此难捱吗？但看皇帝近几日常常点她的签，其他人看着多少会让上一分吧？又想起当日的馥郁香，莫名有些担心。好在她现在毕竟算有个身份的，若是个普通宫女，没了也就没了吧。
恭送皇帝去绮兰宫莹儿处后，我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点亮灯后，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打开里面的信纸，苍劲的笔锋展露眼前，只有寥寥四句：
“树静风不止，
坐看云起时。
遥问枝头燕，
不忘鲤鱼池。”
我端着信看了很久，才将它卷了烧掉，他说他没忘鲤鱼池边的话，他要我等，可是，我已经忘了，忘了有三年了。
七月的头一天，莹儿的身份又晋了一级，成了充媛，虽是九嫔之末，但能在短短十天不到的时间，连升几级，一时间在后宫还是非常受瞩目的。我再到莹儿住处的时候，就发现陈设有了较大改变，小喜和小桃的脸上也有了之前没有的神采，但莹儿对待下人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温和。遇到其他嫔妃，更是谦恭有礼，所以后宫都说这莹充媛虽受宠，但并不讨厌。何况她以一个宫女出身而言，虽飞上了枝头，但地位也不高，表面上倒也没有什么人为难她，我也就稍稍放心了一点。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往年在六月上，皇帝都会去往北边的避暑山庄，但今年到了七月，还没有这样的消息，宫里都在猜测，是不是今年就留在京里。十一却悄悄告诉我，今年万岁爷八成要去通州。“我上次去通州就是先去察看一番的。”通州因临近北边的蛮族，过去并不太平，但近十年在曾肃燎的征战以及治理下，我朝与蛮族已能通商贸易和平相处了。
对于曾肃燎的婚事，十一本想安慰我几句，却被我一句“不许提”给堵了回去。他看着我，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