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惠风娘子（下）（1 / 1）
“弟弟，笑笑。”索秋逗弄着襁褓里的小游翔，自己也是眉开眼笑。
“索秋真是个好姐姐。”秋怜抱着一堆小婴儿的衣物走进采薇阁，一股脑地放在湉伶儿的床畔，擦了擦汗，道，“风建小时候的，老人家说小孩子穿旧的比较舒服，别小看这些东西，可全是我亲手做的。”
“有劳干娘了。”湉伶儿检视着做工精细的小衣物，心湖又起莫名涟漪，尽管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索秋凑过小脑袋，东看看西摸摸，好奇地问道：“奶奶，风建爹爹也穿过？风建爹爹不是高高的，帅帅的？”在索秋心里，可没人比她风建爹爹更漂亮了。
“呵呵。”两个大人被索秋天真的话语逗笑，秋怜摸摸索秋的头，若有所思地道：“每个人都是从翔儿这样的小娃娃开始长大，不仅是身体成长，他会学会很多东西，体味很多感情，失去很多快乐，就变成了一个大人。”
“那索秋不要长大。”索秋不喜欢奶奶的话，撅起了小嘴。
湉伶儿和秋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这才是皇室孩子该有的任性快乐，希望所有的磨难，在索秋这一代结束。
秋怜哄道：“好，索秋不长大，索秋过几天去宫里参加生日宴会，顺便看望皇爷爷和瑾妃奶奶好不好？”记得索秋咿咿呀呀第一次叫悯悯奶奶的时候，悯悯无法接受，对镜照了半天，直说自己尚貌美如花，惹得一干人笑倒。
“今年还办？”湉伶儿问道。皇上每年索秋生日都大办宴会庆祝，还是极隆重奢华的那种。
“皇帝也是人，没有儿孙绕膝，除了悯悯没人可说真心话，这日子，了无生趣。好不容易有了孙女，自然恨不能宠上天。”秋怜心疼维瀚。多年的纠缠，马上就要结束了。
要是进宫，又有一阵不能跟娘和弟弟在一起了，索秋在心里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抵住皇宫的诱惑，同意道：“我要惋儿嬷嬷帮我捉小兽养，要绣妃帮我绣小蝴蝶，要瑾妃奶奶教我写字画画。”
“没问题，索秋想拆皇宫玩儿都可以。”秋怜一点索秋的小鼻子，想起那个当年很喜欢拆皇宫的明艳侠女苗清玉，当了二十几年压寨夫人，反而谨守本分，丢失了那种让人摇头却夺目的爽朗之气，很难说得清是喜是悲。
“干娘，小心把索秋惯坏了。”湉伶儿出言提醒，现在的干娘，宠起索秋来，更胜当年对风建。
“没关系，她是本朝唯一的小公主，有这个娇纵的资本。”秋怜摸摸索秋的头，丝毫不以为意。
湉伶儿沉默不语。前些日子，干娘将她和天下，还有风建召集到秋阁，讲出了风建的身世故事。
对于这个结果，当事人风建竟然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道：“没什么好惊讶的。长这么大，我见皇上的时间比跟父王在一起多上几倍，同时，娘宁冒生命危险也保持着双重身份，态度差异一目了然。事实结果，不外如是。”
可这件事给湉伶儿带来的震撼难以形容，干娘跟她走过了同样的一条路，只不过，天下要比俊逸王爷好上太多，她感恩上天。
“风建爹爹，索秋要过四岁生日了。”索秋飞扑过去抱住秋风建的大腿。
秋风建剑眉一拧，不满地道：“娘，宫里现在不安稳，办生日宴太危险了。”那个皇后娘娘在深宫太平了十几年，大概发现大限已到，又在闹腾了，下旨伶儿和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当我没劝过皇上？”秋怜瞪了儿子一眼，老摆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警惕着点，自然没事，否则索秋要你这个爹爹干嘛的？”
“但愿如此。”秋风建眉头依旧紧锁。
湉伶儿看着眼前的秋风建，涌起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年爱她的，就是这个男人吗？好陌生。四年恍如一世。
名为家宴，不如说是家庭聚会比较恰当，来的人不必把这里当皇宫，一切随意行动，共享天伦之乐。
装扮一新的毓琉宫里，悯悯惋儿和榕娘忙着打点一切，维瀚激动地抓着刚刚相认的儿子秋风建相谈甚欢，湉伶儿游天下识趣地抱着小游翔逛毓琉宫，而索秋则跟着秋怜见太公公秋仪堂。
秋仪堂很喜欢他的第四代，笑着给了索秋一块血丝玉，道：“索秋，过来跟太公公玩，有更好玩的东西哦。”秋风建从小被乖女儿保护得天衣无缝，害他没有含饴弄孙的机会，那就要在索秋身上得到加倍补偿。
“谢谢太公公。”索秋接过玉，直觉不喜欢太公公，瑟瑟躲到了奶奶身后。
“爹，你一脸算计的表情吓到索秋了。”秋怜弯下身安抚孙女。操控整个朝廷的老狐狸真的老了，把权力真正归还给了维瀚，半点朝政不问，也不再执著报复秋惜。他现在处心积虑的，就是怎么和维瀚争夺索秋。索秋一年里有多少时间被维瀚接到毓琉宫里，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索秋在太傅府里呆多久，斗起来真是有趣又热闹，就是每次都要她当和事佬，有点麻烦。
“哼，我明明和蔼可亲，朝廷上下谁不认同？”秋仪堂越老小孩心性反而越重，但他不代表因此忘记正事，“上次在御书房跟你们讲的事情进行得如何？还不想结束你们这一代错位的痛苦？”
秋怜脸色一变，有一些悲天悯人地道：“只要她不再无谓的反抗，不影响风建顺利归位，这么多年过去，修不修正没那么重要了。”她这一生目睹太多，加上做了长辈，心渐渐变得柔软，不似年少时冷情。
“但愿如你所想。”秋仪堂意味深长瞥了瞥乖女儿，继续逗弄索秋，“索秋，到太公公家里住一阵好不好？”
“不要！”索秋坚决拒绝，朝维瀚父子跑去，“皇爷爷，风建爹爹，我不去太公公家！”奶奶说皇爷爷是天下最大的人，那就应该能对抗太公公。
“好，索秋不去太公公家，住皇爷爷的毓琉宫好不好？”维瀚让索秋坐在怀里，笑容比三月春风还和煦。
“嗯。”索秋乖巧地点头，附赠一个甜甜的笑。皇爷爷没有风建爹爹好看，但让人觉得很温暖，很舒服，索秋喜欢皇爷爷。
“乖。”维瀚“啾——”地亲了亲索秋，逗得索秋咯咯直笑，他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给秋太傅。被太傅压制了大半辈子，索秋可是全帮他讨回来了。
“哼。”秋仪堂高傲地转身，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殊不知自己的表现也像个老小孩。“乖女儿，发善心也要对人。”说完，秋仪堂悠哉地去欣赏毓琉宫的珍奇古玩。
秋怜思索爹的话，走向维瀚和风建。
“太傅跟你说什么都好，今天是索秋的生辰，不谈正事。”维瀚很久没有看见小怜这么凝重的表情，必定有大事，不过不必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什么也不想考虑。”看似游刃有余地游走了那么多年，人精秋怜也是会累的。
“那就不要想了，相信我，一切快到头了。”维瀚眼里是不容怀疑的坚定。
秋风建在旁观察着他的亲生父母，既羡慕又费解：即使当年那样复杂严苛的条件，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对方，他们到底付出了多少心力才换到的今天？
“皇上，绣妃说绣了一幅百蝶纷飞给小郡主贺寿。”榕娘禀报道。今天这场家宴，防范严备，闲杂人等完全不能入内。
“百蝶纷飞？奶奶，皇爷爷，我可以要吗？”索秋期许地询问道。
“当然可以。”维瀚慈爱地道，“宣绣妃进来。”那个绣妃还算识大体，很讨悯悯喜欢，维瀚对她有印象。
梁绣妃紧捏着手里的绣画，迈着小碎步径直走到秋怜一家四口面前，跪下，将画双手高举过头，口中称颂：“祝仪惠小郡主聪慧伶俐，福泽延绵。”
“谢谢绣妃。”索秋接过绣画，“可以打开吗？”
“小郡主随意。”梁绣妃笑道。
索秋一寸寸展开画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栩栩如生的蝴蝶所吸引，没有发现梁绣妃的眼光也随着索秋的动作失去温度。
图终于展开到边缘，就在众人得以观赏到全图的那一刻，却是图穷匕现！
“风建，让开！”湉伶儿突然狂奔过来推开秋风建，以身挡住了梁绣妃的匕首，顿时血溅五步。
“惋儿姑娘，抓住那个冒牌货！”满身是伤的正牌梁绣妃赫然出现，从来轻声轻气的她此刻却是近似尖叫。
几乎同时，惋儿从远处将手中筷子掷出，冒充梁绣妃的刺客顿时被制住无法动弹。
秋怜连忙指挥道：“榕娘，带索秋下去！”血腥场面，儿童不宜。“惋儿，亲自送人去刑部，给我严刑拷打，不信她不招！”刚说要修身养性，可面前的情势逼人不得不耍狠。“来人，叫刘慕骁将军进来！”虽然，没有太大效果了。
榕娘和惋儿马上依言行事，索秋已经被吓傻了，任由榕娘带走。
湉伶儿身子颓然倒下，落入秋风建怀里。
游天下抱着游翔随后赶到，神色骇然，箭步冲到湉伶儿身边。
“伶儿，我是未来天子，我命令你，等刘将军来，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秋风吼道，建打破了自肥球死后就建立的自持。虽然他早已失去了伶儿的所有权，但如此彻底的失去，他无法接受。“想想你拥有的东西，你割舍得下吗？”
“我真的有好多呢。十二岁前，我知道我有一个名满江湖的爹，曾是当红名伶的娘；十二岁时，我发现我有一对龙子凤孙的哥哥姐姐，一个将门之后的好妹妹；十二岁后，我拥有了干爹干娘，风建，天下，还生了索秋，翔儿。我怎么会舍得呢？”湉伶儿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她感谢上天让她生命里有这么多值得珍藏的东西。
“我不许你满足！”天下瞪了一眼秋风建，将小游翔凑近她眼前，生平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对湉伶儿蛮横地道，“我游天下如此爱你，你欠我的情债要用一辈子来还！还有翔儿，没有你，他如何学会振翅！”纵然伶儿从未全身心属于过他，他也甘愿为她付上一生热忱。
伶儿的泪滑落在天下的手心，漾开没有血色的笑，独有一份凄美：“娘替我取名湉伶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秋风建和游天下已经心疼得快疯了，哪还有心思研究这个，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原因很重要吗？”
“玉姐姐一生谨记分寸，所以逼着女儿也是如此。”秋怜抚着伶儿的发，叹道：“湉者，恬静少语，玉姐姐要伶儿以沉默忍让处世；伶者，一为希望伶儿伶俐可人，二要伶儿记住她是个伶人之女，三则……“秋怜咬唇，不忍出口。
“三则，伶人之女，能够得到真爱便已足够，不可奢望其他。” 湉伶儿在秋风建怀中，闭上了善解人意而知足的水眸，了无遗憾。又或许，有太多遗憾，索性忘却了罢。
游天下伤心欲绝，头埋入小游翔的襁褓，失声痛哭。
秋风建痴痴凝望湉伶儿安详的脸，木然得可怕。
窗外飘进某个小宫女唱的江南小调，甜糯得让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