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惠风娘子（中）（1 / 1）
湉伶儿呆立镜前，抹去唇上一点红，俏脸淡染愁。娘，今天伶儿嫁人了，他会对伶儿很好很好，可惜，他不是伶儿最爱的人。娘，你会责怪伶儿违背你的坚持吗？
天下之大，又有谁能解小小一个湉伶儿的情衷？
“伶儿，准备好了么？”秋怜笑吟吟地走进惠风阁，却见伶儿仍是粉黛未施的样子，不禁轻叹了口气，说了四个字，“落子无悔。”
“伶儿明白。”湉伶儿淡笑道“我会成为合格的俊德王妃。”
秋怜一怔，伶儿和她何其相似了些，代代传承也不是这样的吧？她的脸上溢出一丝疲惫，却又努力笑道：“不说了，新嫁娘就该美美的，榕娘，帮忙。”
描了眉，抿出一张红唇，固定头上的凤冠，抚平嫁衣上每一个褶皱。伶儿对镜勉强一笑。镜中人是谁？谁是镜中人？这身凤冠霞帔，算什么？
秋怜心下千百分的怜惜伶儿，面上赞美道：“如玉佳人，清丽脱俗。”
“干娘说笑。”湉伶儿宁愿用毫无用处的容貌去换取如同干娘一般的超脱豁达，好教她不必受这情苦。
“吉时已到，不说了。”秋怜岔开话题，笑得充满安慰意味，“相信我，天下会给你风建给不了的幸福。”
所以我才会选择天下，无关乎爱情，却是一份安心平淡的真感情。蒙上喜帕，湉伶儿道别惠风阁，冰封关于秋风建的点滴。
礼堂上，正中是秋怜与维浩的位子，邱中宣与妻子许氏及陈和轩与周妤娆站在右侧，许冰柔站在妹妹许氏旁边，左首上座是维瀚和悯悯。其他人只能在外堂不得入内。
“看见儿子成亲，感觉如何？”悯悯对维瀚耳语道。
“不怎么样。”维瀚的目光胶着在秋怜身上。他本不想来，这场婚礼在他看来就是个形式，不过，这毕竟是儿子成亲，来看儿子和小怜也不错。“我对伶儿的孩子比较有兴趣，我孙子，我居然有孙子了。这时间是怎么偷溜走的？”
“我也想知道。”悯悯附议道。在她的记忆里，小丫环祝悯悯初进宫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祝瑾妃已经专宠二十年，变成了一则坊间传奇。
两对五位新人到齐，分前三后二地站在中央，等着拜堂。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今日大喜呀。”礼堂内突然涌入一票娘子军七嘴八舌地道，有些甚至是少数民族。
游天下忙将湉伶儿扶至一旁，以防意外的冲撞。这个孩子虽不是他亲生，但毕竟有血缘关系，更何况，这是伶儿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孩子。
秋风建脸色阴沉地跟着两人退至一边，两眼凝视伶儿，他的伶儿。
娘子军中为首服饰上绣满牡丹的二夫人嗔怪地道：“小姐怎么不请姨娘们喝杯喜酒呢？”来人正是陈和轩原来的十八位夫人。
陈攸谧动了动盖头，没有作声，维持新嫁娘教养良好的形象。
“你们来做什么？我六年前就将你们休了。”陈和轩低吼道。皇上就在面前，陈家的面子，攸谧的未来，不能就毁在一群愚妇的手里。
“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妹们当年好歹也是你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讨回来，说好给姐妹们快活日子，姐妹们才心甘情愿跟你，当了你十几年的夫人，结果旧情说忘就忘？汉人男子果然混账不要脸。”另一个女子大声嚷道。她是少数民族，没有汉人那么多礼教的顾忌，指着陈和轩的鼻子就骂，骂出所有女子的辛酸泪。
“住口！”陈和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瞬时之间变化了数种颜色。他生平从没感到那么丢人现眼过，他丢了个眼色给周妤娆，希望她能说些什么镇住局面。
周妤娆撇撇嘴，白了陈和轩一眼。她完全赞同刚才九夫人的话，而她，连那些虚假的甜言蜜语都没有得到过，比之十八位夫人更不如，让她如何平衡？她的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又或许，在她带着周家的财产踏进陈府时候，就结束了。
不过今天，是她嫁女儿的日子，陈家丢不起这个人，她这个陈夫人必须维护陈家的面子。周妤娆拿出当初教秋怜也头痛的气势，睨了十八位夫人一眼，轻勾嘴角，啐道：“一群弃妇，还好意思在权贵们面前不知羞耻地长篇大论，相公只把你们赶出去实在太便宜你们了。”
“我们会有这个下场，不知是谁在背后搞鬼。”牙尖嘴利的少数民族九夫人不服地瞪回去。
“你敢不敬？”周妤娆挑眉反瞪回去，两方人马立时掐起来。
司礼太监一脸无奈地请示秋怜该如何处理。唉，有俊逸侧妃参加的婚礼，就一定不能趟这浑水，当年一个好好的俊逸王爷婚礼，都被她搞得鸡飞狗跳，不成章法，现在是她儿子成亲，她更不会消停了。
维瀚维瀚一齐观察起秋怜的反应。风建的婚礼被破坏，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太奇怪。
只见秋怜一手靠在太师椅扶手上支着头，饶有兴味地乐在当下情境里。
不用说了，答案很明确，整件事都是秋怜一手安排。兄弟俩有志一同地叹口气，为陈攸谧，敢惹婆婆秋怜活该她倒霉。然后，转头陪秋怜看戏。
“来人哪，把这群泼妇轰出去！”周妤娆大叫。可惜没人理她。
“这可是王府，不是你陈家。”九夫人得意地朝周妤娆比了比。
“你……”周妤娆受到提示，眉头一拧，看向秋怜，见她充满闲情逸致的表情，当下了然于胸，恨得磨牙，这女人，果然狠！
嗯，周妤娆宝刀未老啊，这样才有戏看。秋怜不申辩，无辜地笑笑，自信足够可以气得周妤娆吐血。
周妤娆的脸色顿时煞白，效果比她刷厚厚的脂粉好多了。
身材娇小的十四夫人趁乱蹭到自动揭下盖头的邱岚身边，悄声道：“小姐，我一看您就身份不凡，出身大家，忍不住想给您提个醒。”
邱岚受用她的马屁，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是郡主，你有什么说来听听吧。”
“是。”十四夫人踮脚附在邱岚耳边，脸上藏不住得逞的笑意，鱼儿上钩。
“不是我说小姐坏话，我们小姐在西南号称‘诗书算精’，意为没人能逃过她的算计，姐妹们会被相公休妻，全是拜小姐所赐。”
诗书算精？听起来很拽的样子。邱岚短阔眉吊得老高，问道：“怎么回事？”
“小姐最擅长在背后挑拨，然后借别人的手除掉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想姐妹们就是受了小姐教唆去找俊逸侧妃麻烦，遭到了抛弃，至于原因，很显然是小姐怕我们其中任何一个抢了她娘的地位，她就不能那么威风了。”十四夫人言之凿凿，将心底的怨恨充分表现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邱岚的言语中已有怒意。
大功告成。十四夫人一脸诚恳，为他人着想地道：“现下，郡主您和小姐共事一夫，绝对是小姐的心头恨，所以，如果她用任何理由叫郡主做事，那一定是想陷害您。”
“怪不得！”邱岚拉高声音的尖叫，刺破众人耳膜，引得众人目光一致射到她身上。
周妤娆见十四夫人在邱岚旁边，暗自大叫不妙，自己被一群女人牵制没注意到十四夫人，这个四川矮个子鬼点子最多，不知道她对邱岚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不会是好事。
邱岚一把掀掉陈攸谧的盖头，粗短的手指戳着陈攸谧薄瘦的胸脯，咄咄逼人道：“你好啊！怪不得你莫名其妙写信给我，说什么为了得到风建就必须结成同盟，让我诓皇后娘娘下旨送湉伶儿去贺加和亲，原来是想等东窗事发后把责任推给我，害我被风建怨恨，你好独得宠爱。”
说得好，说得妙，邱岚你真是“率真”啊，婆婆喜欢。秋怜快憋笑憋到内伤了。不过你有米有想过，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东窗事发？所以，婆婆帮你一把咯。
维瀚维浩又是一同看向秋怜，这招够毒，利用邱岚的无知易受挑拨，加上她说话不经大脑思考，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跋扈脾气，让她自曝其短，没有比这更省时省力的方法了。
陈攸谧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惨白惨白的，心知全完了，她的王府婚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虽听闻仪端郡主莽撞刁蛮，谁知竟是这样愚鲁！
“秋怜，你是故意的！故意给谧儿这样的难堪！你想让她和我一样！”周妤娆冲着秋怜怒吼。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一起发泄。
“妤娆，不要胡来！”陈和轩拖住周妤娆，按郡主所说，那眼前的情况对陈家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
“那好，戏散场，你们下去吧。”秋怜一抬手，十八位夫人顺从地鱼贯而出，关门，守卫。看来当年把她们收留进无遗堂西南各分堂是明智之举，陈和轩挑女人的眼光还不错，十八位夫人各有所长，为无遗堂开拓西南势力范围立下汗马功劳。可惜，他管教女人的能力……差到无以复加啊，老婆管不好，女儿一团糟。
“该办正事了。”秋怜眼神一冷，优雅地微笑道，“皇上。”
封闭的房间似有一阵秋风吹过，每个人都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就知道小怜会把他拖下水！维瀚认命地起身，走至中央，威严地道：“原来和亲这样大的国事不需要经过朕就可以解决了，嗯？”
邱岚这才知道她一时冲动捅下多大的娄子！这不是失宠就能善了的，她触怒了皇帝，这个天下最大，比她爹大上好多的人。
邱中宣和许氏拉着女儿畏惧的跪下。邱中宣对女儿的无知懊悔不已，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俊逸侧妃和小王爷最重视的人，这天下说话最作数的人，不是皇上，是皇上背后的俊逸侧妃！
陈和轩及周妤娆镇住了，跪到女儿身边。他们终于知道，秋怜之所以那么嚣张，不仅因为她身后有整个无遗堂，也有皇帝在撑腰！
“看来你们都很明白现在的情势了。”维瀚扭头瞥了秋怜一眼，埋怨她每次都让他当恶人，“幸好俊逸侧妃处理得当，另选他人代替伶儿远嫁，伶儿得以有惊无险地回到王府，这事朕这里就算这么过去了。”
一干人刚要松口气，维瀚又道：“不过侧妃要怎么处置媳妇，朕就不置喙了。”瞬间，一片抽气声。维瀚心里笑道：跟小怜久了，真是会变恶质的。
“侧妃，岚儿年幼无知，饶她一次吧。”邱中宣为女儿讨饶道。
陈和轩也满是巴地看着秋怜，虽然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和筹码求秋怜放女儿一马。
“各位亲家不必这样，起来说话嘛。”秋怜和蔼可亲地笑道，“有小辈在场多不好意思。”
四位亲家无奈起身，猜不透秋怜意欲何为，不禁为女儿担忧。
秋怜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地上的两位“好媳妇”道：“婆婆我呢，是个容易说话的好婆婆，只要媳妇们安分些，自然有好日子过。”所以别吃饱了撑得给我闹得鸡飞狗跳。
“当然，如果媳妇们待在王府太闷太无聊，婆婆我还是很高兴和你们过过招，”否则，生活会少很多乐趣啊，“只是，如果牵涉到旁人，特别是我罩着的人，那就另当别论。”想死还是生不如死任卿选择。
“这件事，就当一次生动的王府生活教学，惩罚免了，下不为例。”看，多宽宏大量的婆婆呵，秋怜道，“各归各位，行大礼了，今天可是我儿子成亲，不容差错。”
大门打开，阳光透进来照亮满室的红，但没有人感受到一丝喜气，这场婚礼彻底沦为一个过场。
婚礼在一种诡谲的气氛下进行，不过如秋怜所说，没有任何误差，所有步骤完整和谐得几近机械性。片刻后，礼成，新人被送入洞房，而貌似热闹喜庆的婚宴同时开始。
游天下扶着湉伶儿进入采薇阁的洞房，揭了她的盖头，喝了交杯酒，他温柔地笑道：“终于结束了，累了吧？我去拿些食物来。”伶儿进了采薇阁就好，他不急着要她忘记些什么，背负些什么，他愿意用一生一世的时间守候着这个女子，呵护着她，让她自然痊愈。
湉伶儿咬着红唇，伸手拉住了游天下，嗫嚅着道：“谢……谢你。”她卑鄙地用天下逃开了风建，这辈子也还不起这笔债。
“我娶你，不是要你说谢谢或是对不起。”游天下俯身和湉伶儿对视，牵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只因你在这里，从未改变。”
湉伶儿双颊飞红，不知说什么好。虚假的好话可以有一筐，但说出来，却是种伤害。
“不要太感动，这么快就爱上我的话会让我受宠若惊的。”游天下有意逗着湉伶儿开心。
湉伶儿轻嗤，仅仅这样，游天下就很满足了。
“还是小歇一下吧，怜姐姐说怀孕的人不能太劳累。”游天□□贴地帮湉伶儿铺床，道，“来，躺下。”
湉伶儿温顺地躺下，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伶儿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论是爱上风建，怀有他的孩子，还是下嫁天下，“等这个孩子出世以后，伶儿定会替你生个儿子，这是为人妻子的本分，我保证。”
“好，我等着。”游天下抚着湉伶儿的发，哄她入睡。他真的不在乎伶儿的一切一切，只介意她快不快乐。
湉伶儿沉沉地睡去，梦里，她告诉娘，她虽然不能和风建在一起，但她得到了另一种平和的快乐。
又是一年秋天，采薇阁的产房外，站了两个神色焦急的大男人——秋风建和游天下，为里面的每一声尖叫而揪心。只不过秋风建单纯为湉伶儿的安危担心，而游天下则是大人孩子一同担忧。
一个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小扇子似的羽睫眨呀眨的，软嫩的小手抓着秋风建的衣襟，疑惑地道：“风建爹爹，为什么娘还没有把弟弟生下来？我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吗？”
“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第二个问题呢，索秋是个好孩子，一点没有折腾你娘。”面对自己的宝贝女儿，秋风建一向阴沉的脸色柔和许多。
回想三年之前的秋天，伶儿顺利地产下他的孩子，可她倔强地不让这女娃儿姓秋或是姓游，而是让她跟了自己的本姓——陆。
陆渺晹和秋风建的女儿，叫陆索秋。一个一出生就获封仪惠郡主，有两个爹爹的小女孩陆索秋。
索秋歪着小脑袋，爱娇地问另一个爹爹：“天下爹爹，真的吗？”
“是这样，没错。”游天下努力挤出一点笑容给索秋。
“弟弟乖了，快点出来，姐姐带你去玩。”索秋天真地朝房里大喊。
不知是不是索秋的招呼起了作用，片刻后，房里就传出了婴孩洪亮的哭声。
“风建爹爹，我有弟弟了！”索秋兴奋地绕着秋风建的腿打转。
秋风建一把捞起女儿，防止她摔跤，扫了一眼同样兴奋过度的游天下，哄道：“先让你娘喘口气，我们到奶奶的秋阁里去玩会儿好不好？”
“好。”索秋懂事地点点头。
于是，索秋在四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弟弟，叫游翔。游天下替儿子取名“翔”，就是要他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比之“游天下”更胜一筹。
不过，游天下和湉伶儿一定不会想到这个游翔长大后成为了一代妙神偷，最终又回归皇宫，娶了一位惊世骇俗的皇后；而索秋也用她的坚持，她的真心写就另一段传奇。这已是后话，暂不赘述。
然而这一年，秋风建二十二岁。算来正好是秋怜和秋仪堂约定不动秋惜后位的第十八个年头，注定要发生太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