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江南淑女(下)(1 / 1)
说笑了会儿,天下这才想起外面的鸿鹄,问道:“只听说风建受伤,难道鸿鹄吓傻啦?”
“伐晓得。昨日还好好的。”伶儿看着天下,“你帮个忙把他叫回来好伐?别再添乱了。”
“好。”天下一口答应,也不打伞就大步走了出去,他弯腰拍拍鸿鹄的肩,笑骂道:“不错啊,臭小子,什么时候和风建一样喜欢耍脾气了?”他的两个小侄子,一个比一个麻烦。风建聪明绝顶,但逞强任性,好与不好皆尽得怜姐姐真传;鸿鹄木讷内向,却倔强坚毅,比他娘许冰柔还认死理。
鸿鹄抬眼瞟过天下,讷讷地吐了一句话:“伶儿姐姐好漂亮,好温柔。”
对哦,江南美女就是这样的吗?伶儿,湉伶儿,天下眼底划过一丝不自觉的笑意,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天下照着鸿鹄的肩头又是一拍,道:“臭小子,我是问,你干嘛没事跑出来淋雨,很有情调吗?”
鸿鹄绷着小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你们在雨里干什么?看雨景吗?”秋怜满是疲惫地问道。她的身后,是打着油纸伞的俊逸王爷维浩。
“怜姐姐,我哪有这闲情雅致?谁知道这小子哪儿抽了。”天下撇撇嘴,搞不懂他的小侄子。
鸿鹄从小少言内敛,秋怜也很难弄清楚他的思想。她索性俯身哄道:“鸿鹄,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先进去可以吗?姨娘很累,真的不能陪你疯。”呵,才□□年就老了呀。以前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替剑安姐姐谋划大事还精神奕奕,如今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突然间马不停蹄调查一件无头案,就疲累不堪了。
鸿鹄最终一声不吭地接受了姨娘的劝解,回到客栈大厅。
伶儿立即麻利地吩咐丫头姐姐烧水伺候天下鸿鹄去沐浴,又捧上温热的洗脸水,拧了两条毛巾给秋怜和维浩,关心地问道:“干娘,有些头绪了么?”
秋怜擦过脸,恢复了些精神,道:“这次的事,从上家到动手的人,全不在无遗堂的管辖范围内,办得干净利落,没法查。不过话说回来,超出无遗堂势力的,也就西藏青海喇嘛,新疆回子,云贵苗人,集中在西南一片,这反倒是条最大的线索。”
“那就不算白忙一场了。”伶儿收了脸盆,端来清粥小菜,一一用银针试过,递上筷子给秋怜维浩,道:“干爹干娘奔波许久,先吃点东西,休整一下,再想对策吧。”
秋怜吃了几口,问道:“风建服过清心剂了吗?”
“服了两帖,气色看上去好多了。”伶儿答道。
“哦?你哄下去了?”秋怜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伶儿,道,“他那性子,连一手带大他的保母榕娘喂药都不行,你本事倒大的。”
他的性子还真不小呢。伶儿笑笑,道:“幸好苏州美食多,几样糕点,几颗粽子糖,总算哄妥了。”
就算有美食,自己的儿子秋怜还不清楚,哪有这么好哄的,这丫头果真是个贴心人儿,秋怜在心里赞道。“睡觉呢?这孩子养刁了,若是没有好的床头故事,他可是要吵闹一番的。”
“我会讲的故事不适合风建弟弟,所以只能唱小曲儿给他听,所幸有效果。”
维浩笑骂道:“这小子真会享受,跟他爹……”
“那鸿鹄呢?”秋怜截断维浩的话,插了一句。
“鸿鹄弟弟在另一边自己睡,很乖啊。”伶儿如实答道,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原来是这样。秋怜恍然大悟。鸿鹄自幼缺乏父母疼爱,特别渴望温暖,是以他每次到秋阁住,秋怜就会特别陪他和风建一起睡,谁知养成了习惯。昨夜伶儿无意忽略了鸿鹄,这才引起他早上的奇怪行为。
“有劳伶儿了。福没享到,先跟着我们受累。”鸿鹄的事,怪不得伶儿,以她十二岁半大孩子的年纪,能这么周全看顾两个孩子一日一夜,已经很不容易。
“娘说,家人就是同甘共苦的,干娘客气了。”伶儿浅浅笑道。
提起沈玉娘,秋怜心下又是一阵唏嘘,一时无语地吃了早餐,等天下鸿鹄洗完澡,众人一起上了楼。
风建见母亲回来,小孩心性,邀功似的道:“娘,我昨天有听话喝药哦。”
秋怜撑起笑,一刮他的鼻尖,道:“知道你乖了。苏州点心师傅的技艺还算精湛,入得了小王爷的口吧?”
“娘……”风建被揭穿,小脸好不窘迫。
“不逗你了。”秋怜收回笑容,道,“维浩,待会我陪风建睡,你睡另一间房可以吗?”
“好。”维浩说完,掉头就走。这一日一夜,他算是彻底见识秋怜的本色了。闯堂,找人,下命令,一气呵成,调动一群高手跟使唤家里奴才一样得心应手,不带一点犹豫,大气得就像是无遗堂堂主。他惊异佩服之余,多了几分探究之心:秋怜才在任剑安身边三四年就如此了得,那任剑安本人,又该是何等的厉害角色?
想着想着,维浩险些撞上给风建端药上来的伶儿,他停止思索,转进了隔壁房。
风建服下药,吃了几块酥饼,又沉沉地和秋怜一起睡了,天下伏在桌上小歇。鸿鹄继续看书,伶儿继续绣花,惋儿吃了伶儿拿来的早饭,继续守卫。
日头慢慢爬到正午,客栈外的市集热闹了起来,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在不同口音的叫卖声中,细微飘过一句生硬的汉语:“上好的云南白药,云南白药。”
就是这句话,却让伶儿警觉地从绣样上抬起头,叫道:“是那个上家声音!”
秋怜本就没有睡熟,此刻听伶儿一叫,立即惊醒,问道:“你确定?”
伶儿肯定地道:“我在戏班长大,对于音色等的分辨很在行,保证不会错。”
“估计是来打探虚实的。”秋怜略一沉吟,“惋儿,下去迫他离开,跟踪他,看到任何情况马上回报,切忌动手。”
“是。”惋儿立即飞身下楼。
“干娘,惋儿姐姐离开了,万一是调虎离山怎办?”伶儿问道。戏文里这个可是最多了,不得不防。
“那伶儿舍身保护风建弟弟好不好?”秋怜逗她。玉姐姐真是教养了一块宝出来,若不是碰到自己,恐怕就要埋没在江湖中了。
“好啊,伶儿义不容辞。”伶儿的俏脸蛋上满是认真。
“干娘承伶儿的情,放心,干娘会保护你的。”秋怜不再逗她。这丫头那么小,就知道情深义重四个字,未来的路必定会太累。秋怜以自己的经验,给伶儿的一生下了直断。
楼下一阵骚动,看来惋儿已经成功将那个上家逼走了。
“发生什么了?”维浩被楼下的喧哗吵醒,也是睡不安稳,索性回到了秋怜房里。
“没什么,只不过马上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秋怜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朝政不能胡闹,要按部就班地来,皇室的女眷又都一个德行,没有一点挑战性,她无聊了很多年,终于有人送上门让她玩了。
一炷香过后,惋儿回来了,秋怜穿戴整齐坐在了房中。
“来,附到我耳边告诉我,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发现他们要见的人是这样丑恶。”秋怜勾勾手指道。
惋儿依言附在秋怜耳边轻声回报。
“果然如此啊。”秋怜笑得如同狡黠的狐狸,大眼一转,又是一出好戏,“惋儿,去苏州城外九里游戏山庄找游戏那个老头子。”
“游戏?”一向处变不惊的惋儿惊讶地问。“您确定找他?”那个性情怪僻,连无遗令都敢不从的天下第一神偷游戏?
“噢,一下子太兴奋,混乱了。你看到游戏,跟他讲:‘野丫头找老头子喝茶,他敢不来,就把他当年的事情告诉天下人’,他就会来了。”十几年没见那个老头子了,不知道他还活着伐?
“是。”惋儿接受命令,火速去办。
维浩敢拿命赌,秋怜心里已经有了完美的计划,而且预感有人会倒霉,会很惨。这次江湖行放出笼子的不是一只小金丝雀,而是只休生养息十年的老虎。
天下和风建经这一闹,醒了,饶有兴趣地问:“游戏是谁?”
“一个老头子,不过很会偷东西,我七岁那年就认识他了,那时他比现在还要有个性,个性到你们很难想象的境界。”秋怜眉飞色舞地给四个孩子讲述过往的那段江湖风云,那是她人生最值得怀念的一段历程,不问情,但快意,胡闹任性,受尽宠溺。
四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维浩也是被震撼。秋怜除却到京城后扣人心弦的故事。她六岁到十六岁的人生竟然也是这般精彩纷呈,陆玉枫,任剑安,沈玉娘,如今再加上游戏,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传奇。
“野丫头,当年一点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卖弄,贻笑大方!”房间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长相邪魅的男人倒挂在了窗框上。
“老头子,快下来,不要吓到小孩子。”秋怜喝道。
游戏从窗户钻进房里,撩了撩刘海,眉头一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秋怜,奇怪地道:“真没看出来,眼前是闻名江湖的野丫头小罗刹,当了十年皇室女眷,果然不一样。”
游戏还是游戏,一点都没变。秋怜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作势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当年暗恋剑安姐姐,还想搞破坏……”一见面就互掐是她和游戏的相处方式,她总是乐此不疲,因为每次输的,都是游戏。
游戏急忙捂住秋怜的嘴,讨饶道:“小姑奶奶,你就不能不提吗?”
秋怜掰开他的手,狡猾地笑道:“理论上可以,如果你帮我个忙的话,我保证这个秘密我十年内不会提起。”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被另一些人奴役的。游戏认命了,道:“说吧,要我干什么?”
“找第一神偷游戏当然是去偷东西,难不成请你去当皇帝老子?”秋怜明知故问,好笑地看着游戏。
“我当然知道是偷东西!”游戏气愤地双手叉腰,呈茶壶状,“我是问偷谁,偷什么!”他真的很有挫败感,为什么总赢不了这个野丫头呢?
“乖乖听我说。”秋怜伏在游戏肩上,交代完了任务。
“知道了。”游戏恨恨地看着秋怜,“要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上,我一定加倍报复你!”说完,从窗口跃了出去。
其实,我是有把柄,只是你从来没有发觉过,又或许,你的怜爱之心让你从来不会把这个当作把柄,当然,我不会那么好心揭穿我自己的。
“他好有趣!”天下和伶儿异口同声地道。
“那是自然。游戏可是江湖上最可爱的人了。”可惜,自己身上背负太多东西,游戏也心有所属,否则,以她贪恋江湖的程度,她可能会喜欢游戏吧。
算了,过去的事,是用来缅怀的。更何况,她有了维瀚,有了风建,现在说这个,毫无意义。
她不喜欢研究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是又见游戏,顺道想起来而已。
维浩在一边冷眼旁观秋怜和游戏之间,惊觉:皇帝的性格很像游戏!怪不得,他会输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