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江南淑女(中)(1 / 1)
“风建到底怎么样了?”秋怜质问惋儿带来的神妙宗弟子。
“中了《毒经》上最轻的一种毒,只会让人突然昏厥,然后浑身无力数日,服几帖清心剂,调养一下,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你确定?”秋怜明明心里心急如焚,可脸上是若有似无的轻笑。“如果这孩子平安无恙,你们郭宗主可是会亲自嘉奖你哦。”
“属下有九条命也不敢在秋小姐面前撒谎。属下这就去配药。”神妙宗弟子一脸谦卑地退下。心下不解:这个小姑奶奶不是近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又怎么又出来了?
维浩今日终于见识到了秋怜少女时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那种架势,确实不同凡响,他努力忽略掉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告诉自己这个不同一般的女人只是他的妻子,问道:“你认为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吗?”
“暂时理不清头绪。”秋怜猜想着各种可能性,“伶儿,那个抓你的人有没有在你面前暴露过身份?”事情从伶儿开始,她多少有些线索才对。
伶儿认真回想了一下,道:“嗯,那个人还有上家。”
“怎么说?”果然如此。
“他们用行话说的,我只能了解大致意思,那个上家说:一户身份非凡的人家要来苏州,他抓的那个丫头,指我,是唯一可以引起他们注意的人,到时候,趁他们分神之际,抓了一个小男孩,就算抓不到,也让他中些小毒。”幸亏伶儿出身市井,对于三教九流的切口很熟悉。
“这么说的话……”秋怜略一思索,就有了定论,“看来是针对我们杠上了。惋儿,从今后你就寸步不离守卫风建。其他的,我自会调查。”
“是,若有半点差池,天琴愿回总堂受罚。”在宫里过了这些年安逸日子,惋儿也不曾忘记自己的真是身份。
“鸿鹄,你就呆在风建哥哥身边,不要乱跑知道吗?”没有抓到风建,难保对方不会把目标定在鸿鹄身上。
“鸿鹄乖乖。”鸿鹄向来顺从秋怜,立即拿着小书坐在风建的身边。
“干娘,那我呢?”伶儿道,事情因她而起,她不能无动于衷,“让我来照顾风建弟弟吧。”
秋怜没想伶儿会主动提出照顾风建,笑道:“好啊。伶儿对这里最熟悉,日常采买,照顾风建,当然要靠伶儿了。干娘谢谢伶儿。”
“这是伶儿的份内之事。”伶儿垂首道。
此时,神妙宗弟子送来了清心剂,伶儿便先下去煎药了。
维浩只觉秋怜出了京城后就如鱼得水,比在朝廷上处理事情更游刃有余,他欣赏之余却很难坦然接受。大概天下除了他那个习惯在秋怜面前装弱势的皇帝,很少有男人有胆量有肚量接受如此强势的女人,当然,还除了那个只敢暗自恋慕的刘慕骁。
“那我们做什么?”维浩问。
“自然去打探下有没有别的消息,越快越好。”秋怜顿了一顿,“所以,现在就要走。”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侧妃,要顾着皇室面子,反不如以前来去自如。
“那你不亲自守护风建?”在维浩的印象里,自从风建出生后,秋怜的世界就是以这个儿子为第一的,现在她丢下昏迷的儿子,似乎不符合常理。
“有惋儿和伶儿在,且对方刚走,不可能马上就有第二波的袭击,暂时我还放心。走了。”秋怜当机立断,转身下楼,维浩只得跟在她后面。
到了楼下,伶儿还在煎药,秋怜叮嘱道:“待会风建醒了,你就先喂他服下清心剂,惋儿不能离开,待会知府会送几个丫头来,但决不能带上楼帮,这上上下下的事儿,少不得要你忙了。”
“伶儿会注意。干娘要出去多久?告诉伶儿一声,风建弟弟醒来,伶儿也好有个交代。”伶儿眼睛不离手里的活儿,思路却很是清晰,按干娘离开的时间作安排才是上上之策。
“最多三天。”秋怜很喜欢伶儿的这份伶俐,可惜……算了,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秋怜笑笑,和维浩出去了。
伶儿煎好了药,端到了客房了,风建正好悠悠转醒,四顾了一周,开口便问:“父王和娘呢?”
“干娘出去打探消息了。”伶儿笑着答道。
惋儿用枕头在风建后背垫高了,伶儿就着这个姿势一勺一勺喂风建喝药。
“好苦!”风建皱了皱眉头,不愿意再喝药。
“小王爷,无遗堂的清心剂由多味珍奇药材配制而成,味道可能奇怪了一点,还请小王爷多加忍耐。”惋儿道。
惋儿是杀手,这话说得直来直去,对大人有用,可对秋风建这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自然半分作用也没有。风建嘟着小嘴,就是不给面子。
“很苦吗?”伶儿细细的眉头拢了拢,作势抿了一口清心剂,笑道,“还好嘛,这药叫清心剂,果然有股清新的香味呢。”
风建毕竟是小孩子,不肯承认自己怕苦,强辩道:“皇叔给我吃过好多大内灵药,都没有那么苦的。”
“这样啊……”伶儿明白了,这个锦衣玉食的弟弟可是受不得半点苦,便从口袋里拿出了几样精致的苏州糕点,道,“这是我刚拜托知府家的丫环姐姐买来的,用银针试过了,没毒,可以安心吃的。现在你浑身无力,不能乱逛,也见不到楼下姐姐,想吃糕点只能从我手里拿,不乖乖吃药,可就吃不到了哦。”
风建明明已经动心,可拉不下小脸,倔强地道:“我在皇宫里什么没吃过?区区几个糕点,我才不在乎呢。”
是,养尊处优的幸福小王爷,您当然有资本不在乎。伶儿的自尊心被打击了一下,但是,干娘交给她的事,她非做完不可。伶儿保持着笑容,哄道:“这几个糕点呢,只是小意思,算不得什么,本来我想,要是你听话把药喝完,我就让那些姐姐买些采芝斋的糖果来,还有苏州有名的小吃。”
看风建一脸的期待,伶儿像模像样扳手指数着:“像什么绉纱汤包,开花馒头,凤尾烧麦,蝴蝶饺,桂花糖芋艿,老虎脚爪,海棠酥,眉毛酥,梅花糕……多得可数不过来,名字好听,那味道……更是天下一绝。”伶儿从小随戏班混迹茶馆酒楼,大家唱戏时,她就跟着小二跑堂,报菜名可是强项,为了吸引风建,她还特别挑那些名字好听的来报。
“真的那么好吃?你都吃过?”风建还差一步就被成功吸引过去了。
同人不同命,我哪有那么好命?伶儿流露出和十二岁小女孩不符的苦笑,道:“在酒楼唱戏的时候,掌柜和伙计见我……”跑堂勤快,“可爱,就会塞给我些……”客人没动过的,“偷工减料多下来的糕点,所以,我算是吃过大部分了。”伶儿小小地撒了一个谎。
惋儿在江湖滚爬过,料想伶儿说的并不是真话,但她不想伤害这个小女孩的尊严,于是选择沉默。
“那……我听你的话吃药。”风建一捏鼻子,一鼓作气喝下了清心剂。
“这样不是很好嘛。”伶儿递给风建一块糕点,“这里面可是用桂花,茉莉花,玫瑰花调过香的,香气扑鼻,齿颊留香吧?”
“嗯,比宫里御厨做得还好!”风建迅速解决掉了手里的,又伸手问伶儿要。
“贪吃鬼!”伶儿笑骂风建一句,索性把一包全给了他,只留了一块,给旁边的鸿鹄,道,“对不住了,你这哥哥实在贪嘴。”
“谢……谢谢谢伶儿姐姐。”鸿鹄自幼因为母亲不受宠,在王府得不到应有的礼遇,如今伶儿给风建哥哥准备糕点的时候还惦着他,让她更觉得伶儿可亲。
不久,风建消灭了所有糕点,毒未全清,人依旧困乏,就又睡下了。
伶儿安排妥当了楼下的知府丫环,也上楼守在风建身边,顺道绣着花。
惋儿想到她们堂主,沈玉娘和陆玉枫之间的纠葛,有些好奇地问:“你想见你爹吗?”
“那惋儿姐姐说你们少堂主想不想见爹呢?”伶儿不答反问,叹了口气,又道,“人都是一样的,可惜不由命。”伶儿透过秋怜才知道,她有一对龙子凤孙的哥哥姐姐,但和她有什么差别吗?都是有爹不能认的孩子。
伶儿的思想出乎惋儿想象的成熟,这使她想起另一个无法认祖归宗的孩子——游天下,也许背负太多,就是一种变相的揠苗助长,那孩子也是的,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那你会恨苗清玉和她的女儿吗?”惋儿不相信沈玉娘吃尽人间苦,真的一丝恨也没有,这种恨,同样会反映在伶儿身上。
“既然做出选择,恨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看开些。”伶儿绣着一朵小巧的莲花,针法并不熟练,但是有模有样,“我娘的心,比一弯小河更澄澈。”
惋儿发现和伶儿聊天是件有趣的事,喝着知府进贡来的“吓煞人香”(就是后来的碧螺春),在这样一个充满戒备却无所事事的午后,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天渐渐暗了,秋怜和维浩还是没有回来,风建再次转醒,伶儿立即端上一碗清心剂。
风建这次没有挣扎,飞快地喝完了药,伶儿依诺给了他玫瑰粽子糖。
其余三人吃了晚饭,伶儿张罗鸿鹄洗漱停当,睡到床上,便准备回隔壁房里休息。
“伶儿姐姐,等等。”风建出声唤住了伶儿,“娘每天都会哄我睡觉的。”
“可……干娘不在。”他……不会是要我哄他吧?“惋儿姐姐呢?”
“不要,惋儿说个笑话都好冷,我才不要她。”风建拿出了小王爷的派头。一指伶儿,“我就要你。”
小王爷,我可是杀人如麻的杀手,不是爱心泛滥的保母。惋儿无奈地苦笑,看了看伶儿,道:“还是你来吧。”
伶儿见实在无法推脱,只得脱了外套鞋袜,挤进风建的被窝。
风建立即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伶儿怀里,奶声奶气地道:“伶儿姐姐好香哦。”
伶儿脸上一红,风建还是孩子,说这话也算不上轻薄,可女孩子家,难免尴尬。
“对了小王爷,属下传信给天下少爷了,他说明日便可到。”惋儿为给伶儿解窘,硬是扯出一句话。
“天下小舅舅明天就到啦,伶儿姐姐你可不要拦他。”
“知道了。你到底睡不睡?”伶儿轻轻拍着他,问道。
“娘每天都会讲故事给我听。”都是些什么忠臣义士的故事,不过很好听。
“我只会说戏文里的情啊爱的,你不可以听。”那些风花雪月,道不尽的人间沧桑,“要不,我唱小曲儿给你听?”
“好啊。”风建偎着她,低低地道。
“正月里梅花开,二月里玉兰放,三月里桃花满园尽开放。四月里蔷薇花开,牡丹花儿斗芬芳。五月五日龙船会,来船野芳浜,端阳锣鼓轻敲,一声响端阳……六月里荷花开,七月里七秋凉,八月里供斗香,阵阵桂花香,家家赏月光,都穿罗衣裳,姐姐那个妹妹尽是美姑娘。九月里是重阳,□□花儿供在中堂,共饮杯觞。十月那格芙蓉芙蓉花呀,花呀花开放。十一呀月里,雪呀雪花飞,十二月里腊梅花儿黄。……(摘自《姑苏风光好》杨乃珍(唱本))”那声音轻柔婉转,地地道道的江南旖旎风情。
风建听不懂她唱的词,只觉得说不出的欢悦动人,不一会儿,沉沉睡着了。
伶儿忙了一天,早就累了,唱着唱着,也睡了。
惋儿摇摇头,替他们吹熄了蜡烛。忽而看见,伶儿从被窝里露出的衣角,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并且一夜都没有松开。
惋儿意识到些什么,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曙光微露,伶儿被窗外雨声吵醒,准备起床去替风建煎药,却听惋儿凉凉地道:“鸿鹄那个小笨蛋,在外面淋了一刻钟的雨,不知道想干嘛。”
伶儿闻言,穿了外套急忙下楼去拉鸿鹄。
鸿鹄全身被淋得湿透,可一张小脸上满是坚定的表情。
“鸿鹄,听伶儿姐姐的话,回去好吗?”一个一个都是任性的主子,一个人管两个,哪那么容易?
“不要。”如果我也生病了,那伶儿姐姐也会买糕点糖果给我吃,唱小曲儿给我听。鸿鹄小脑袋里单纯地想着。
“那我可不管你了。”伶儿有些生气,转身进去。
鸿鹄不语,一副不淋病绝不回去的样子。
伶儿在楼下煎着药,考虑怎么才能劝回鸿鹄。忽然一个脸上有尘色的少年出现在了她面前,开口就焦急地问道:“风建怎么样了?”
伶儿听直接叫风建名字,料想是昨日晚上风建说的“天下小舅舅”,于是放下手中扇子,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安抚地笑道:“没大事,不日便可痊愈。”
“噢。”天下这才放了心,他连夜赶到苏州,就是听说风建出了意外,此刻人一放松,登时跌坐在了椅子上。
伶儿见状,忙掏出手绢,弄湿了让他擦脸。
游天下长到那么大,只接触过他娘,榕娘和秋怜,每个都把他当孩子,如今陡然有一个如此可人的女孩子待他殷勤备至,竟手足无措,心下却有些欢喜,没话找话道:“你就是怜姐姐新收的干女儿?我叫游天下。”
伶儿咯咯笑出声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道:“所有人都叫我湉伶儿,苏州名伶沈玉娘的女儿,不过现在是秋风建的姐姐,你的外甥女。”看天下不动手,伶儿抽过手绢,仔细替他擦了脸,十根尖尖长长的手指轻盈灵活。
天下逐渐恢复了往日那个英武少年的样子,脸上还有一丝不好意思,道:“我……不要跟着风建叫我小舅舅,直呼我天下好了。伶儿,真是个好名字。”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惋儿仗剑站在窗口,即使一夜未合眼也不感到疲累,取而代之的是看戏的愉悦:跟着这些天皇贵胄当真有趣,一幕未谢,一幕又上演,事事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