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由以之辙(1 / 1)
可是这个女子不是我.她眨了眨灵采四射的丹凤眼,"清澈姐姐,你是和不欺表哥一起来的吗?"
"缃筠现在愈□□亮了.明天指不定连我家小清澈都要给你比下去了."苏不欺过来拉着我的手,"不小心"在子由眼中晃荡了几下.
"我怎么能和姐姐比呢......只要子由喜欢就好......"
白衣素裹其实也挺好看嘛,我越发觉得这一身金玉和鸣的茄子装不太舒服.
"姐姐能把你的丫头借我几天吗?我成亲的时候想让她帮我梳头,就梳姐姐平日里的那种."
"我...我本来今天就要走的......"
"随你吧,缃筠,小清澈还要见我爹,失陪了."苏不欺拉着我走进人群.
她...她竟然打扮成我的样子,还打扮得如此惟妙惟肖,浑然天成.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没有理智和自尊,大哥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错.曾经在酹月寮的紫樱花树下,缃筠哭啼啼地说为子由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就算做我的傀儡也再所不惜.今天算是狠狠领教了.
"快去吧,你表姐在那里."苏不欺指了指前方.
我往前走了几步,又返身折回.
"不欺,为什么这样帮我?"
"你不是想让他安心吗?你不肯开口求我配合你利用我,我就主动啦.就算是工具也无所谓,因为我喜欢小清澈."
"为什么是我?"
"快去吧."他说着走进人群中.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发现疲惫.
宴会的热闹我全然没有心思注意,和表姐告了别,一直想着她说的话.
"他们是有苦衷的,希望你谅解他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为将要离开的关系,在这里的一切怨恨都消散了.我在王家住了近八年,是很想去看一看的.一直害怕见了面又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一直想把这一天往后推迟,看来今天是推不过去了.过了明天,眉州就不再有我的痕迹.
"碧姚,我......"薛碧姚打开门,美丽一如往昔.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等你很久了,进来吧."
"我,对不起......"
"大人不和小孩子生气.你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女孩子是该打扮打扮的.是我从前对你太严苛."
"你教了很多东西,对我有很多帮助,我那时候小,不明白你的苦心."
"你明不明白我并不重要,但有些事情,你是没有办法明白的,所以我们没想到你已经能这么懂事了."
"碧姚,你们的苦衷到底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才能安全."姨夫走到我面前,"如果能说,我早就告诉你了."
"可是这个问题困饶了我八年啊,可是你对我的培养,好象在教我躲避追杀一样."
他的脸没有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血在凝固.
"唯一追杀你的,是你自己的宿命.你就当你命不好,遇上一个冷漠暴戾的姨夫和挑剔狠毒的后姨母吧."
"那挑剔狠毒的后姨母,我想吃松鼠鳜鱼."
"好啊,劈柴."
"没问题!"
多年以后,我仍会常常想起这个下午,隔膜消除后的彼此谅解,其乐融融的天伦相聚,还有松鼠鳜鱼的唇齿留香.后来全家被流放的时候,还深深的羡慕过这对在封闭的川蜀大地上大隐隐于市的夫妻.
分享着带进坟墓的秘密,她在他绝望时给了他曙光,并且包容他一生对原配的痴痴牵挂,陪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在她流落是给她温暖,在自己最脆弱时将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秘密分与她,他的博学丰富她原本单薄的生命,他的淡泊清净给她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港湾.
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然后在我的房间沉沉地睡去.
醒来四周一片漆黑,我摸摸身下,是干洁厚实的茅草.我一转身,身上的棉被滑了下去.
人长大了,睡柴房的待遇也好了.我叠好棉被,放在墙边.
手在地上摸索着,不知道行不行啊.
外边风雨交加,雨水打在身上透骨地凉.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熟悉的江南青砖房前.
这里是后门.我敲了敲门,迎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者.
"请让我进去避避雨吧."我牙齿打颤全身哆嗦,在暴雨的夜晚总算得我见尤怜吧.
"我是管家,少爷在城中的府邸,你暂且留一晚吧,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谢谢."四川果然民风淳朴,没想到在这里的最后一夜,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天蒙蒙亮,浓浓的水雾圈出气蒸云梦泽般的美感.
走来走去还是到了这里.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还是来和这满载悲伤的湖水庄重地告别.
不再是一个想着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的小女孩了,在这样一座泪水流成的湖边,别离
是悄悄的笙萧,人若有诗意,是该挥一挥衣袖的.
若天边没有云彩,只作别迷梦般的意境也是美的.
"夜泪似真珠,双双堕明月."
轻轻地问湖水,半生苦吟的杜工部,也曾是这样一个月亮之子吗?
只有渐渐消失的银辉,洒下点点泪滴,湖面上的涟漪圣洁四散,那回答似有还无.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什么?小清澈不见了?怎么可能!我昨天不是请求两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住她吗?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她......"
"苏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逃走的,本来把她关起来也是逼于无奈,这下她反倒不安全了."
"麻烦您去请子由来吧."
"苏少爷,苏夫子不会让子由少爷出门吧,他不怕万一出了岔子......"
"知子莫若父.能锁住子由的不是一道门,而是他自己的心锁."
"不欺,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子由望着独自在柴房中查找的苏不欺,焦急地问."你看看这个."苏不欺指了指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那儿曾堆着厚厚的茅草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地洞口不算新,应该是好些年前的."
"她在这里住了八年,有一半以上的晚上是睡这儿的."苏子由回忆着.
"她早做好了逃离眉州的准备,如果不是遇见你,她大概早回去了."苏不欺笑得无奈.
然而苏子由却没听进去.他快步走到那一堆柴草前,匆匆翻找起来.
素色的手绢在他的手心被捏成了心碎.红的线蓝的线悲伤的纠结在一起 ,错乱如麻.
红色的血迹无力写完的那一长横,由蓝色的丝线细心地补齐,绵延着一道长长的由以之辙的思念.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个字,不是子瞻的瞻,而是子由的"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