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失声以后（1 / 1）
然而第二天我就失声了.
狂吞了一大堆桔梗天冬甘草石斛.我清了清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
"别急,小清澈,就算你永远不能说话了我还是会娶你的."苏不欺一脸坚贞.
我是嗓子不能说话了,又不是断手断脚.当然拿起捣杵对准习惯性目标.
子由来了,我特温柔地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
"都是因为你,小清澈以后不能说话了."苏不欺一脸严肃地指责子由.
我赶忙摇摇头,想制止他的胡言乱语.
"她说她不想见你."苏不欺继续胡编.
我狠命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意思是你再说我要动手了.
"她说想让我带她走."苏不欺满脸雀跃.
下一秒,他捂着脸对子由说:"她是在警告你敢背弃她就是这种下场!"
我的拳头有点疼,但我笑得一定很甜.
子由去温书,苏不欺去找紫衿敷药,我坐在大堂里捏捏酸疼的手腕心情无限轻松.
窗外,一只青色纸鸢悠扬地飘过,然后忽然坠落.
有人走进来了.
凤蝶出场，满屋花香。而我像一片渺小的叶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指了指雅舍的方向，示意缃筠去那里找子由。她摇摇头，说：“我是来找你的。”
我？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希望苏不欺捂着脸跑出来帮我解围。
他一定跟紫衿夸张地强调多疼多疼，然后会捂着厚厚的药敷来要我负责。我第一次用捣杵捅了他右肩的时候，他就说胳膊断了，要我负责。我问怎么个负责法，他说以身相许。我说我不答应。他说是他以身相许我。我就用捣杵第二次捅了他的右肩，然后把他交给小药箱紫衿。
可惜四下无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示意我今天说不出话.
她瞪圆了灵采飞扬的丹凤眼,恍然地说:"你居然是个哑巴."
我又摇摇头.
她显然没明白:"不管怎样,不请我进去坐坐?"
当然要请,她在后院一处停下.
"这里很精致."
我点点头.
"我是很强势的人吧,清澈姐姐."
姐姐?
"其实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环境.清幽,秀雅,与世无争."
不羡慕不羡慕,你这样的大小姐可受不了先在王家睡那么多年柴房吧.
"别人看起来,我是史家的八小姐,风光无限,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受疼爱的只是我七位堂姐,我不过也算寄人篱下罢了."
寄人篱下寄得如此风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本事啊,为什么什么事一到我这里就特别惨淡呢?
"史家是眉州第一商贾世家,现在的繁荣靠的是我伯父的经商努力.七位堂姐都是伯父的掌上明珠.我父亲是庶出,在家中的地位本来就不高,在我出生后不久和母亲双双染病而亡."
原来也是个可怜的孤儿.在有记忆之前就父母双亡和有记忆之后亲眼看父母被害横死究竟哪一种更悲惨呢?
"史家的每位小姐都有自己的独特饰物.当年伯父定做了八套,虽然是商贾世家,但七位堂姐都有超凡脱俗之气质,她们选走了高洁的松针,银杏,如意,铃铛,折扇,荷花和枫叶,给我留了她们都不想要的世俗的凤凰."她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翘头凤钗,一脸忧伤.
也许是她们早就知道你将来要嫁的人中之龙,才特意留给你的吧.不知是凤凰习惯了她还是她习惯了凤凰,现在她的气质真是很吻合这种凤蝶的本色.
"想要在大家庭中生活并不容易,寄人篱下要懂得察言观色,不能忤逆长辈的意见,无端迁怒,故意撒气都要忍耐,人前我要苦装笑脸,只能一个人偷偷地哭."
这我知道,姨妈一家总体来说对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们收留了我,抚养了我,尽管严苛,但教会我自立,让我更有能力独自地活下去.想来上次对他们态度是有些不安.或许我习惯了推卸责任,当时只想找一个人背负我突然不能上学的打击,却未曾想过他们的苦衷.
"大姑奶奶在的时候她最疼我,她带我到苏家去玩,她抱着我说缃筠啊,你忍一忍,长大后嫁给
们家子由,就不会再过苦日子了.所以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子由,每天等着长大就能嫁给他.我等了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你明白吗?"
我十六,她叫我姐姐,等了十一年,那她最晚五岁时就对子由以身相许了.突然觉得自己真不道德,生生抢走了一个小女孩珍藏十一年的糖果.
而这颗糖果,是子由奶奶为她最疼爱的两个孩子编织的甜美的梦.
也许苏老夫人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心疼地看我撕毁了她的苦心.
"清澈姐姐,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求你同情,而是我的良心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一个蛮横的大小姐,子由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她的眼泪开始一滴滴地落下,一张哭泣的脸就如雨中娇妍的花,
我虽不至于有上前保护的冲动,但也看得我隐约心疼.
雅舍的门开了,子由朝我们走过来.她快速抹去一些眼泪,正好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容.
"子由哥,是我突然想起大姑奶奶了,我...没用...和清澈姐姐无关......"
子由拿出帕子拭去她的泪水,我听见风轻轻吟唱:
"孤子吟而抆泪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你把我打伤了,你要负责."苏不欺突然出现,拉起我的手把我往回拽.
我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那里,那条白花手绢分外刺眼.
"她是故意说给子由听的,傻清澈."
"她说的是真的吧.我也曾寄人篱下,那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
"她也是故意哭给子由看的,'和清澈姐姐无关',不就是说你欺负她了嘛!"
"反正我也是个抢她糖果的小恶魔."
"小清澈,这世上有四种女人.外表强悍而内心坚强的,外表柔弱而内心强大的,外表柔弱内心更柔弱的,外表强悍其实内心很脆弱的."
你想说我属于哪一种?
"缃筠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表示软弱,而你却不懂,傻清澈.陈太初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世上柔软是最佳的存活方式."
直说我不柔软不就好了.那我就是外表强悍了.
"你懂史,懂文,懂医,懂药,但是不懂人.缃筠可以不懂这些,但她在商业家族里最能看清什么是人.你的善良和自尊都是你的弱势."
善良?善良的我心中装满仇恨拿圣贤书当踏脚石,不惜欺师瞒上横闯书院?善良的我渴望利用你爹权势靠近苏家,孤注一掷再所不惜?善良的我一朝忘却王家养育之恩,每月送些银两去表示我涌泉相报?苏不欺,要是当日我执意利用你家,或许你已成一堆白骨,你还会说我善良吗?
叹息一声,诚实的摇摇头.
"小清澈,你是大人了好不好,每个人都有过去,有轻狂无知的时候,也有被苦难夺走理智的时候,只有小孩子才会那么在意丢了几颗糖,挨了几顿打,人生就像海边的贝壳,当一个大浪冲走了你的珍藏宝贝的时候,你应该看看它给你带来了哪些新的珍宝."
可是我最喜欢的宝贝,却是别人等待了十年的痴守.难道我没有完整的童年,就一定也要打碎别人童年的美梦吗?
"我且问你,如果你自以为懂人,也懂得害人,你有过那么多的想法,可最终下手了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下不了手吗?"
十次,百次,千次,万次,只要我是李光爹爹管教出的女儿,就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已经叫善良了.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看看你,刚刚光看看他们就难过成那样了."
是,是很惊讶,意外,带一点难过.
白花手绢话的一角,是精细的绣工,红色的"子"和一长竖一短横,右边是蓝色丝线补完整的一个"瞻"字.
风继续吟唱: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他终究以为那是子瞻的名字.只是羸弱时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写完的那一长横,是由以之辙滚动至今未曾停止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