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钗头无凤（1 / 1）

作大夫其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而我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到苏家问诊了.

她已经不再自暴自弃,她会有很长的人生可以慢慢走下去.

然而半路上冲过来一个人影.在那之前,她标志性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已经冲进轿帘.

"清-澈-姐-姐-"

我的心咯噔一下.面前这张一向骄傲轻狂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得知,程家趁苏家不备抢回了宇涵.八娘受不住刺激,重病不起.

凭直觉我已知道大事不妙,忙让苏小妹去酹月寮请我爹一同前往.

然后是两个大夫都很无助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佛说:不是幡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而这个心死的人,她不再能看见我们,看见外界.她的心被一个名字填满,它叫宇涵.因为宇涵即是

她的全部生命.

子瞻和子由在去程家的路上,哪怕只让垂死的母亲看一眼也好,他们带不会希望,也不想留着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间几乎静止,当哽咽化为沉默,当桂子香飘十里终于满地凋零,她还在那里等待.

冷夜无声.我走出八娘房间,看见门口两尊悲伤的雕塑.

"如果我们不进去,或许她会一直撑着,等着,活着......"子瞻倚在廊柱上,把脸深深地埋在阴影

里,而子由睁开疲惫的眼,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吻.

天空中,空蛋壳似的月亮,它还在那里等待,离去的幼鸟归来.

在疫区我多次见过病人在我面前离开,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那时侯我就会痛恨自己,质疑一个大夫卑微的能力.

八娘和他们不同.我亲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过,她原本已经要完全好了,她终于有了对生的渴

望,热情还有向往,但命运在这个时候生生掐断了她生命的线,不留作大夫的一点缓冲的余地.

大哥说过,折磨一个人总是先把他举起来,再狠狠地摔下去.是我让她学会坚强,再眼睁睁看着她从云端摔落.

苏家人的心里是悲伤,而我的心里还有恨.恨自己多么残忍.

快回到酹月寮门口的时候,我转身跑向了东园.

有一池湖水替我哭,我只傻坐在那里呆呆地看月亮.

她等了千百万年,却等不回她的孩子.

于是她的一滴滴泪水流成一汪汪湖泊,悲悯着苦难的月亮之子们.

子由在我身后,湖面中他的倒影分外清寒.

我以为他一定在家里,看见他很是意外.

"爹让我给你这个."他递给我一张宣纸.

纸上是熟悉的夫子的字迹.

"他不怪我?他说谢谢!"我不敢相信.

"他说不给你送来你不会安心.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这就是人生."

其实你不懂.我早在开始接触八娘的时候就在心里打了有个赌,把我和你的所有的未来压在上面.

现在我输了,我没有信心了,你不懂.

"我懂,别担心."他的脸渐渐靠近.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额头.

他掰开我的手,食指关节在我鼻子上划了一道.

后来我才知道,夫子给我的信是耗尽了他全部的理智的.

很快夫子在一块碑石上刻下了苏家全族的家谱,并召来了全苏家的人来观礼.

然后夫子借酒篆文一篇,含沙射影地将程家痛骂淋漓.

"是三十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他的怨恨一泻而尽.

他没听到,台下他的夫人心里在滴血.

苏程两家彻底决裂了,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儒商富贾,如今各自在仇恨的两端.

本不遥远的两端,生生站成了时间河流的两岸.

只是河流中间,永远是女人的眼泪.

又是一场秋雨葬花灵,那边苏家族会热热闹闹,这边的清冷的坟前滴答答的细雨勾出一张落魄的脸.

身旁,他的儿子扯着他的衣脚哭喊着找娘亲.

而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沉没是今秋的孤冢.

多年以后,一个与墓中人相同命运的女子也曾这般哂笑悲苦宿命,她在阁楼上轻抛下沉默的他的

信涵,宛如折翅的白色蝴蝶在风中飘零.

错！错！错！

红酥手，黄藤酒，她在留园坐看桃花落.

莫，莫，莫！

春如旧，人空瘦,她在远方遗恨欢情薄.

只有自己给自己研墨,研半生痴情为谁殇.

风翻诗页,绣口长吟,温柔缱绻.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