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苏幕斜遮（1 / 1）

回到酹月寮,门口的轿夫还在那里.朱红的轿子仿佛站成了雕塑.

然而让我总想往这里瞟的人却不在了.

物是人非,人类永恒的伤感话题.

"前些天苏夫子就派人接他回去了,你现在想看到他也来不及了.他这么一离开,你很难看见他了."爹脱下蓑衣,抖了抖挂在墙上.

"我才不是找他."其实也隐隐有一点点希望,"门口的轿子停了好些天了,是谁来找你看病的吗?"

"我的确是来找大夫的."妇人微挑竹帘,轻盈地走进来.她停在我面前,和蔼的微笑像江南的四月晚风,"不过我是来找那位温柔善良医术高明的小李大夫的.澈姑娘,他们是这样叫你的吧?"

"苏夫人,你怎么会在......"

"那夜是我陪子由来李大夫这儿的.我一直住在这里,等你从疫区回来."

"您一直在这里?"

"是啊,李大夫说欢迎我小住贵舍.况且我这个当娘亲的很想看看我儿子生病的时候得到了什么样的照顾."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

"要道歉的话当面去说吧.我轿子就在门口,走吧."

"苏夫人,我不能进你家......"

"你坐我的轿子,没有人敢拦着你."说着拉起我的手.

"去吧,澈儿,别忘了帮我要些雪泥糕回来."爹一脸灿烂地把我们送到门口.

"早给您备下了."苏夫人微笑着将我拽进轿中.

"......有什么人非见不可啊,早上爹去参加程家大宴都不带我去,就知道自己一个人玩,不要再给我找相亲对象啊,我不见的......"老远就听见苏小妹嘀嘀咕咕一大堆.

"小妹,这不就是你拿来当挡箭牌的清臣哥哥吗?他也不见?"苏夫人讲着戏谑的话,却表情严肃,语气庄重.

"这位就是'我们大恩大德的澈姑娘'啊,久仰久仰,您贵人忙,哪有空来看我们苏家的人啊."苏小

妹显然在为我二十多次赶她回去生气.

"那子由还好吗?"一问到子由我就心虚.明明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给他的关心却又最少.

"死不了,但也差不多了."苏小妹还是撇着嘴.

"别瞎说.我刚刚在布庄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得很呢."这个声音消失了许久,但仍是我最熟悉不过的.

"子瞻!"

"我回来的一路上,听许多人都在夸那个小李大夫澈姑娘,没想到居然是你啊."他的气色显然好得不得了,人也变得成熟起来.

"表姐还好吗?"我问子瞻.

"好啊好啊,大哥昨天一回来就带表姐去游山玩水,形影不离,哪像有的人,把人家弄醒了就跑,请都请不回去."苏小妹还没消气.

我理亏,沉默是金.

然而一低头就看见一只脚迈进了大堂.顺着往上,是我最害怕的人曾经有过的最可怕的脸色.

空气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滞.果然不该来,他的脸果然比我适合当门神.

"老爷,澈姑娘是我的客人."

我的胆子已经像山洪爆发后的植被,水土流失得干干净净.

"李大小姐今天请先回吧,苏某有家事要办."夫子语气愈是客气有礼,听的我愈是心寒.

战战兢兢地道了别,一出大堂就撞见了子由.

还没来得及整理慌乱的心绪,就发现子由正搀着一个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女子.身后奶妈模样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眼睛乌溜溜地直转,宝石般的墨黑色泽像极了子由.

我诧异地看着子由,他的眼睛在我的眼眸处停住,一言不发.

女子口中一直念着什么,然后突然转过身去,一把抢走奶妈怀中的孩子,结果没站稳,拉着子由瞬时一起跌下.

强大的撞击力打向我的左手臂,一阵发麻.然后我睁开眼睛,那孩子的眼睛贼溜溜地打转,在我怀里流着奶香味十足的一道道口水.

子由为了保护那女子被实实地压在下面,看到我怀中的小男孩没有事,长抒了一口气.

"宇涵!"女子爬向我,把小男孩紧紧搂在怀中.小男孩被搂得太紧,肉乎乎的小手上下来回晃动.

"八娘,到自己家了,没有人能伤害你.宇涵是苏家的孩子,没有人能抢走."夫子闻声赶了出来.

"八娘!"苏夫人显然也异常紧张这个女子.

我脑中一闪而过一个荒诞的想法,随即被苏小妹打断.

"清澈姐姐,你袖子上全是血!"

她不说我还没觉得疼,这下倒是痛得真切了.

"不要紧,只是擦破了而已."最标准的掩饰受伤的答词.

"子由,替我送澈姑娘回去吧."他们显然顾不上我了.

潦草地做了告别,和子由一起走着两年来熟悉的路.

这条路并不太长,今天又显的特别地短.再见他又是很难,我决心不让沉默占据最后的宝贵光阴.

"你身体还好吧?"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说完又后悔了.

"不好."他的表情比我想象得还难看,"我不喜欢吃甜的,但我一醒来嘴里就有块糖果,害的我一整

天都倒胃口."

我不禁扑哧一笑,"对不起,我以为你也喜欢的."

"不管怎样,你救了很多人,我在这边也听说了,做得好."他的恬淡,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揉碎在浅浅的微笑中,沉淀着彩虹似的光芒.

"我,我没有尽心救你,你知道么?"

"你是因为这个才躲着我?"他突然笑得开怀,"那些病人需要白花蛇舌草治一时的病,而我需要一辈子在我身边的大夫本人.我有理由缠着你了,不是吗?"

"今天是你们家有事情,他来不及顾我,可是夫子......"我不确定要不要给他希望.

"如果你自己一直动摇,就不能指望真正改变外界了.我爹并不是冷血的人,你看他多疼八娘就知道了.对了,谢谢你今天救了宇涵,他对苏家很重要."

"宇涵是吧,他长得真像...相当可爱."

"眼睛像我是吧,苏家人都是深黑眸子,宇涵的眼睛特别漂亮,一出生就这样."

"呃,子由啊,他...和你...有血缘关系?"我也知道这么问很难堪,但在他面前,很多话就是没法思

考脱口而出了.

"你......"他大步往前走,把我落在后面.爽朗的笑声滑过耳膜,我才发现他背后也受了伤.

爹替他处理着伤口,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不时笑出声来.

"爹啊,他得了失心疯了,从刚才到现在笑个不停."我递上药膏,狠狠地一遍遍瞪着他.

他抓住我的手,终于整理出正常一些的表情:"清澈啊,不是长得像又有血缘关系的就是父子,你明不明白啊?"

爹上药的手没留神往前硬推了一把,子由疼得叫起来.爹说出去找止血药,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八娘是我姐姐,早些年嫁给了我娘的娘家的程之才表哥.所以宇涵是我外甥,明白吗?"

"我,我不是......"看来好久没看书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一日无书,百事荒芜,古之人不欺余也!

"那'我们大恩大德的澈姑娘'啊,我的伤口就怎这么晾着?"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把白芍和五加皮塞给他,他却把它们敷在了我的左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