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狼拜月神（1 / 1）

"澈儿,我说过隔三差五回来看我就好,你晕倒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熟悉的满屋紫苏草的熏香.

舌尖干涩没有味道.冲到嘴边的哽咽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澈儿,你到底怎么了,这次怎么叫你都不醒,我用银针为你施了针,才让你勉强恢复了意识.有什么真的不想面对吗?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很抱歉.我欠你的快乐,一定会补偿给你."

"爹!"舌尖滑了一圈,终于放弃了对糖果的探寻."他原来全都知道的."

"谁?

"子由啊!"

"他早就都知道啦.从你两年前跌落书架,他就完全确认了,只是一直不肯让你知道,怕你担心罢了."

"他说他不想我离开,甚至要娶我为妻."

"我也早说过他喜欢你啊."

"你平时一向不正经说话,我不知道你那句是认真的."

"我自己风流潇洒惯了,你的事情我可一向认真啊."

"然后他诱骗我发誓啊,居然是我爹娘的定亲誓词啊!他怎么会知道呢?"

"子瞻成亲那天,你落水后发高烧,说了一夜话,子由不听我劝,就坐在你床边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又被苏夫人叫回去了.一定是你说漏的."

"不是啊,这个本来连我都没有想起来,我爹娘成亲得那么早......"一双哀怨的眼神已将寒光扫射到床边无辜老实的脸上,"你们合伙作戏耍我!"

"子由从小每年要在我这里住几回,我了解他,他是真心喜欢你,又有能力给你幸福的好孩子."

"所以你忍心让这样的好孩子卷入李家的案子,像我两个哥哥一样尸骨无存?"

"我希望他可以化解你的仇恨,像平常人一样为自己打算.你娘牺牲了自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

"我忘不掉,就像你忘不掉我娘一样."

"澈儿,你也应该为傻宝宝子由想想."

"他必须忘了我,他有属于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劝了他两年多了.他忘不掉你,就像我忘不掉你娘一样."

"我去跟他说明白."

"现在恐怕有些困难.诚如你曾猜到的,苏夫子是最大的阻碍.他开除了你的学籍,不允许你踏进苏家半步."

"我是去救他的儿子."

"让他冷静冷静吧,或许子由会想出办法.你既然已经不能考试,拜托你专心想想你到底要把子由折磨到什么程度.我只希望你拿出学习的态度来对待你的感情."

既然已经被苏家禁足,总不能眼泪汪汪地跑到人家家门口去道歉,况且我最担心的还是不能考试的问题.夫子是如何知道的呢?小妹他们绝对不会出卖我,爹也不会,到底是谁呢?

这两天病人真不少,而我常常望着药房的干茯苓发呆.

"澈儿,连翘、蒲黄和海金沙都快用完了,你去帮我采些药来吧.在屋子里呆着也不是办法,去山上好好做个决定吧."

"清澈姐姐也带我去可好?"苏小妹从门口溜进来,手腕上系了三圈紫玉铃铛.

"你爹让你出门吗?"我问她.

她叹息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拼命用手捂着嘴巴,紫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生病了吗?"我摸了摸她的头,真的有些烫手.

抓住我的手,微抖的右手洒落一串清凌凌的紫玉音符.

"你是偷跑出来的?"

"你哥哥生病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在我身旁默默地走了三四圈,终于记起怎么说话,认认真真的吐出两个字:

"漂亮."

"丫头,你吓死我了."

"你嫁给我哥哥实在太可惜了,我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李大夫这样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了."

"你用这个词形容我爹是不是不太礼貌啊,丫头."

"你爹?"

"很奇怪吗?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我这身打扮也是我爹的主意.大概把我当成我娘打扮了吧."

"太像了,你们.我要是也有这么漂亮的爹该多好."

"你这么跑出来,你爹知道吗?"

"爹忙着二哥哥,哪有心思管我啊?听爹说,二哥哥向你表白了?"

"是求婚."爹笑呵呵地指正.

"我不记得了."我恶狠狠地瞪着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

"那你答应了?我早就说嘛,放心,我会帮你的,大哥大嫂也会高兴的,你成亲的时候穿什么呢?当然

还是从我们家铺子定做,你喜欢什么花样......."

"小妹啊!"这丫头真能扯,"我还没有想好呢."

"你还没决定啊?那二哥哥岂不是很可怜,亏他还在和爹抗争......"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我害怕听到有关子由的一切消息,急着打断她.

"当然,我要替可怜的苏子由同学看住我未来嫂子."

"我先走了,你看守你的犯人吧."

"不要啊,清澈姐姐,我错了,二----嫂-------"

"你说真的?"

"不会吧?"

"我不相信!"

"娘啊,这不可能!"

苏小妹的眼睛因绝望而耷拉成两弯倒新月,"冰雪聪明能诗善赋才华无双美丽大方的清澈姐姐,你真的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吗?"

"不是不记得,是根本没记过.以前都是你哥哥领着我下山,说着笑着就到了,所以没有记的必要."

"那李大夫也放心你一个人上山?"

"他是希望我一个人的时候想想清楚.大概过几天会来找我吧."

"还要过几天才来?"苏小妹一脸丧气,"我们还是到那个浅洞里等着吧."

草药放在不易着水的高处,清朗的月光已将一只脚伸入洞口,我清冷的脸庞霎时被它践踏得惨白.

"对不起,我总是连累你,以后还会连累你们家,所以我应该离你们远远的,为我...那个爹平了冤,然后跟我爹四海为家,行医救人."

"你哪里连累过我,你心中想着逃避我们,才越觉得害了我们,其实你什么都没有错,不要再无端地指责自己."

"我欺骗了你们所有人,当初你......"

"我是故意假装喜欢你,要气气苏子由同学的,他怀疑你又不能证实,喜欢你又不能表露,想问问你的真名也不敢问,所以我就把他不敢做的做了,送你们一个大人情."

"亏你叫我一声姐姐,还是被你这小丫头算计了."

"所以这世上没有绝对干净的人,有些充满爱和善意的高尚的欺骗,就像本小姐常常做的,算不得什么的,你太强求自己,做圣人有什么意思啊."

"从小我那个爹就是这样教我们的.况且,如果把你们家牵连进我们家的案子,你那两个前途大好的才子哥哥就会像我哥哥们一样尸骨无存客死他乡,我难道不会恨我自己的自私和残忍吗?"

"能够为爱牺牲也是一种幸福啊,况且情况不一定那么糟糕."

"我不要你们牺牲,不要你们一个个都离开我.你们家现在幸福地生活在云端,如果因为我骤然摔

向大地,遍体鳞伤,那么我和吕夷简、夏竦还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奸邪在你心上埋下了无止境的怨恨,而你对我们的爱却让我们面对一切都获得从容.

所以,你不曾伤害我们什么,你也是爱二哥哥的,难道你能否认吗?"

"爱情不只是两个人的,它与顾虑和责任是结伴而来的,你太小,还不懂啊."

月光慷慨地给我们的量衣裁尺寸,似乎是把洞口当作梳妆镜,一地银辉,圣洁而潋滟.此刻,是真正的"野云为伴月为衾"了.

"清澈姐姐,我跟你说过在二伯父家的那个林了元吧."

"了元?难道是......"

"在二伯父家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出家.不过他从小一心向佛,头发长得又少,所以我就叫

他"林小秃"."

"那你是苏小妹,倒是和他挺般配."

"那时二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林小秃要我叫他了元哥哥,我不肯,他就和大哥一起在斗诗的

时候欺负我.以前大哥总会偷偷让着我的,他就从来不给我面子,一定要让我败得落花流水."

"或许他正是想证明他的实力,所以故意表现得极端."

"我现在也明白啊.可我那时侯就是喜欢跟他对着干,我故意叫他绰号,故意叫他出丑,故意损他讽刺他,因为我害怕别人发现,更害怕他会发现,我,我喜欢他.所以想变得更强更不在乎."

"他一定想得和你一样,你受伤的地方在他那里是要加倍的.他原本是一心皈依佛门的,可是命运让他遇见你,他喜欢你,而你又满不在乎,他不知道他的犹豫是不是正确,是不是值得."

"后来林家的人把他接回去了,大哥带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的佛印禅师了.为了保住林家的庞大家业而不被皇帝猜忌,他接受了皇帝亲自颁发的度牒."

""那么他从来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雪地里,鲜红的袈裟特别扎眼.他走到我面前,认认真真地叫了我一声'慕雪',然后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直叫着'了元哥哥',可是终究没有叫出口."

"慕雪是你的本名?"

"是啊,我还有个姐姐叫苏幕遮,很好听的词牌名吧,已经嫁人了.我们家里的人一直就叫我小妹,可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要听'慕雪'这个名字,'慕雪'的心已经在雪地里死了,我是堂堂正正的苏小妹."

"当你错过一个人的时候,命运是希望你学会珍惜下一个."

"清澈姐姐,你错过我大哥以后,为什么还不懂得珍惜我二哥哥呢?"

"就算我能放下李家的恩怨,你爹也不可能原谅我,子由是至慈至孝之人,夫子又是固执己见之人,这条路太难走了."

"总比你亲自去考试的风险小吧.拿出你为了家族奋斗的精神,为你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不要像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六岁出了金陵以后,我就没有自己了.命运如果想让我有自己,会让我正常长大,像你一样的性格,可它希望我变成一个棋子,一个工具,一个没有自己的行尸走肉."

"所以我哥哥是命运唯一照顾你的机会,如果你不懂得自救,就不要怪命运什么!"

月光又将另一只脚伸进洞口,留下细细的黑影一道.

这不是月光,是狼的爪子.

狼拜月神.

脑中浮想的是这么远古的传说.

一只爪子已经探入,另一只摇摇晃晃在空中旋成优美的弧线.

是只受伤的小狼,毛皮像月光洗过一般洁白生辉.

"神兽."我浅浅地低吟.

"没时间欣赏了,清澈姐姐怎么办啊?"

"你站在我身后就好,它受了伤,不会扑过来的."说着我搬来一筐草药跪在小狼的面前.

它嗅了嗅我的裙袂,又嗅了嗅我的手,然后将殷红的前肢趴上我的前膝.

撕下我的裙琚,包扎它的伤口,它的头贴在我的腿上,乖乖地咀嚼着止血的药草.

治疗完毕,它退后一步,舔了舔我被染红的前襟和大片下裙上的血渍,我弯下药把一叠药草塞到它嘴里,说:"不要紧."

它又舔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掉头消失在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