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酹月沉香（1 / 1）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跳湖的。”
“我知道.当年我就是这么下去的,然后被我大哥说落了一顿,记得吗?"
"原来你早就记得这里."
"不完全算吧,诗会那天我莫名地跟你来到这里,看见你坐在那个位置的背影才想起来.我怕你会掉下去,又不敢惊扰你,所以就在你身后一直看着.直到天黑了,你才愠怒地发现了我的存在,你答应走了,我才松下一口气."
"所以你每次来坐我旁边,却总也不让我靠近那儿?"
"恩."
"其实我的水性比你好."
"被淹死的大多是懂水性的,就像被算计的大多都是懂政治的.因为你一旦松懈,你的优势就会变成你最大的包袱."
"可是这座荒园.是我在眉州最喜欢的地方.大概南方人都喜欢水吧."这里有所有的过去,每一滴湖水都在跟我说着我的使命,像是哥哥,还有爹娘,还透过湖水对我微笑.
唯一能浇灭我想起故居被烧时的愤恨和怒火的,就是这有着二哥一般性格的湖水.
"你一不高兴就跑过来,对着湖又哭又笑,应该不只是喜欢水吧.你望湖水的眼神,像是在寻找一个人,你找不到他,但你并不着急,因为你知道你总会找到他,并把这种自欺欺人当成一种不可侵犯的信仰."
为什么子由比我还要了解我?
"那是因为我相信,有些人是要靠遇见,而不是靠寻找的."
想要遇见的是谁,或许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相对无言,徒听雨水在湖面亲吻出一朵朵涟漪.
雨色空朦,混合着空气里微甜的泥土香味,回忆着一段斜川松菊秀而芳.
"要是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该有多好."
"是想到在家乡金陵的时候?"
金陵已经成了一个虚假的名词,说是家乡,可是那曾经被称做家的地方,如今是满目荒凉,还是成了别家屋檐?面对过去,我早已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月光洒下一地清寒,早春的夜风来回摆弄我湿透的衣裳,冻得我瑟瑟发抖.
子由想把他的衣裳给我披着,可他的衣裳也湿透了.
手心和额头却出奇地暖和,子由暗夜星辰半的眼睛在我的眼前迷离,大脑似乎失去控制.
"你知道么,以前我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家,我爹在汴京作官,我娘......"
"清臣,你在发烧!"
"紫衿一直小心保护着我娘的镯子,可是......卖了......纱谷行街......"
"去逛浣溪楼......"
"紫苏......紫苏......"
"紫苏,我没有把清澈照顾好......"
"紫苏,她和你可像了......"
舌尖,松滑香甜的味道提示我应该睁开眼睛.打量着洁白如雪的床褥和松软如云的被子,眼前一张温和的溪流式的微笑.
"李大夫!"
"你来看我的频率是在有点高.这么想念我吗?"
"嗯!我来看你,顺便来看大夫."谁叫李大夫长得这么有家的感觉,真想赖在这里不走.
"那就直接来看我不就好了,不用每次伤得这么辛苦."他还真不谦虚.
"那个,李大夫,你刚刚叫的紫苏是谁啊?"
他微微一愣,随即换了一脸心疼的表情问我:
"你怎么一和子由在一起就受伤呢?"
天哪,说得倒像子由害我一样.
"这个,幸好是子由救了我才会受伤,要不可就直接那命去见阎大夫了."虽说和子由小吵小闹,但以德报怨和以怨报德的大是大非还是要讲的.
“那你有没有打算以身相许啊?"李大夫温和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奸笑.
"......"
他开玩笑!还是......?冷静,说不定他只是套我的话.于是我用同样奸邪的表情认真地对他说:
"我是很喜欢他啊,不过子由好象喜欢女的."我狠狠地咬重了那个"女"字.
等等,上次摔得这么重,好象还断了肋骨,他是我的大夫啊,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我用被子蒙住我一脸的懊恼.隔着被子,一个闷闷但清晰的声音传来:
"李清澈,他是喜欢你的."
他......他......
他叫我清澈!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可不管,这个善良敦厚的大好人妙手回春的大神医不食人间烟火不理江湖琐事的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猛地掀开被子,我本想厉声问他"你是什么人?"但一看那张倾国倾城温柔和善无辜俊美的脸,马上改成了:
"这和那个紫苏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只有一个紫苏,就是你娘啊.你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别人都说我小时侯像爹."
"你一出生就像紫苏,你是我接生的."
"可你是男人啊!"
"我是唯一能保住你和你娘性命的大夫.当时你爹在祈雨,不是吗?"
"是啊,所以我叫'清澈'啊,娘告诉过我."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爹."
"我希望是啊."他的声音小到听不见.
"啊?"我脑袋开始乱了.
"澈儿,我们开始说正事好不好?"他撤下了刚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一脸严肃.
"那还不算正事啊?"
还有什么比我身份被拆穿更重要的?
他居然连我爹娘都认识.就是在金陵,也没几个人认识我娘啊,她深居浅出,连我也只知道她叫"李昭氏"......
"我后半句你有没有认真听啊?我说他喜欢你."
"谁?"
"就是守在你床边给你喂糖果陪你学走路听你讲故事的傻宝宝啊."
苏子由,外表冷漠恬静,内心城府极深,人前斯文有礼惜字如金从不多言,暗地里戏谑谈笑拉帮结友无所不能,至多也就是个逆来顺受忠孝两全的乖宝宝,"傻宝宝"是绝对不可能的.硬说他"傻",也只能是大智若愚到极点了.
喊了两声"头疼",扯过被子倒下装晕.
他搭了搭我的脉,掀开被子,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为什么不嫁给他,让他做了官为你们家翻案呢?"
还真是不能在大夫面前演戏,我扭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我的家事和他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使命."
"他因为爱愿意为爱人冒险,你因为爱不愿意让爱人为你冒险.你们可真难办."
"他不是爱人!"我到昨天才真正了断对子瞻的麻烦感情,怎么今天就把他弟弟当成爱人?太可笑了!
"那么利用一个普通人也愧疚不堪?你的道德底线跟你爹一样高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天生有着把自己放在政治天平上的觉悟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气头上,听他提到我爹的时候,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子由也不是普通人!他是我最在意最想保护最不想失去的好朋友!"
"他不介意为你牺牲.这是他的选择."
"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亲人,还有爱人,他不是为了李家而生的,他没有选择的资格."想到传说中的缃筠和喜宴上的缃莹,胃一阵紧缩.
"澈儿,臣儿临走的时候拜托过我,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教你运用,只教你基础?"
"我知道,可是托子由的福.我已经学会熟练运用了."
"澈儿,臣儿他早知道你会这样,所以......"
他的话被我打断,我又摆出门神的脸:"你们从来就什么都不告诉我! 暗地里商量,私下里委屈,决绝地牺牲,晃一个苍白微弱假装坚强的笑脸,然后是连坟墓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消失,我不接受,不接受!"
抢过被子蒙头哭，在腥咸的海水里几经沉浮。
一只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的头.
"我支持你的决定,但是答应我,别让自己走得太辛苦,好吗?"
在被窝的某个角落里虚伪地点了点头,明知道走这条的路不是辛苦,而是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