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煮雪论诗（1 / 1）
腊月转眼就到。腊月十九,就是子瞻的生日。苏家已经定下明年一开春就带表姐去祭祖,然后趁在春天把喜事办了。
按夫子三个月前的计划, 子瞻、子由、我、表姐、陈太初和苏小妹一起去郊外赏雪景。
不比江南的雪袅娜多姿，轻盈飘扬，眉州的雪浑厚塌实，一场雪下来，银装素裹，上下一白，人变得极其渺小，好似心灵也是那纯白世界的一部分，宁静而安详。
“看,亭子!” 苏小妹大叫,“我们过去休息如何?”
众人皆称好。
到了亭前才发现,原来亭子上刻了半卷亭联。
“东塔寺和尚朝南坐北吃西瓜”
子瞻想了会说: “春水庵尼姑自夏到冬穿秋衣”
苏小妹扑哧一笑: “那我再出一联怎样?”
她的小脑袋歪了一会儿说: “雪落媳房媳扫雪。”
表姐脸都红了, 苏小妹一脸鬼精灵。
“冰冻冰排兵敲冰。” 子由说着,上前敲了苏小妹一下: “看你下次还敢胡说。”
众人笑笑,
表姐去东塔寺借了茶具煮雪水,等雪煮沸了,翻腾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再加上些谷雨前茶,顷刻间茶香浓郁、沁人心脾，四散开来。人年少的时候有这么美的一次经历，即使明日即将身陷险境，也不辜负来这人世一遭。
亭西，表姐正为子瞻弹奏一曲。他的眼睛中只有她，而我，只能在远处呆呆地凝望。
或许只是呆呆地凝望，我也很满足了。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快乐，而我，为了我好，也为了他好，将把这份感情带进坟墓。
身后的雪咯吱格致地响，不回头也知道，又是这个喜欢闯入我思绪的人。
“你出生时也是这样的雪么？”我微笑着回头看他。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
“一定是。雪的自然熨帖的淡作之美，还有一丝不失时机的顽皮，全溶到你的性格里去了。”
喜欢和子由这样的朋友在一起，他的宁静澹泊消磨了我的急功近利，他的勤恳自强融化了我的自怨自艾，他的温柔沉默趋赶着我对子瞻的慌乱。细想想，我和子由还真的很有缘。。首先就是我有一个太优秀的姐姐，而他有一个太优秀的哥哥；其次他不似子瞻那么才华横溢、为人豪放，他清秀温和却刚正不阿，看似冷漠却善良纯孝，某种程度上很像二哥。我和表姐是感情很好的姐妹，在学业上也十分尊崇子瞻，像眉州大多数女孩一样爱慕他，但子由更给我一种亲人般的接近感。可惜我不会呆久，我终会离开，而且很快。
“清臣哥哥……清臣哥哥……”
一下想出了神,没听到有人喊我。
是表姐和苏小妹往这边走来。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呢？”表姐似乎很好奇。
“在说你和大哥才貌绝伦，琴瑟相应，人间绝配。”子由笑着说。
“子由过奖了，我家里倒是有一个表妹，兰心慧质,小有才情,与子由你倒也般配。”表姐看看我，勾得我心中一阵慌乱。
“那就让她嫁给苏子由同学啊！”苏小妹一脸欣喜。
“不行！”我与子由同时说到。
见苏小妹满脸疑惑，我赶紧说：“我表妹已经回金陵去了。况且子由，不是也有个未婚妻么？”
子由一脸难看的表情，唇边低低地吐出“亲戚”两个字。
“子由, 子瞻在那边叫你。”表姐说着和子由一同离开。
“清臣哥哥……”苏小妹轻轻得叫着我,眼中是无限娇羞。
“我……有话……”苏小妹何时也这般欲言又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不能让她说出来。
“苏姑娘,在下已是身有婚约,所以……”要说就要坚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我不相信!”她显然没想到我把话说得这么绝对。
“王弗表姐所说的表妹,正是在下的未婚妻,我很快也会回金陵成亲。苏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哪一点不如她?”她眼里已噙不住泪。
女孩子就是喜欢比来比去,其实你的一切真让我羡慕,如果没有那场劫难,爹还是以前宠惯我的爹,娘和大哥不会死,二哥不会莫名失踪,我很可能会有着像你一样的家庭和性格,有着所有的快乐。面对你,我好象看到那一个尘封在记忆里的我,我怎么会忍心给你伤害?
“你比她好,你不曾受过家破人亡的打击,也没有强烈的仇恨和激进,没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你的调皮捣乱,你的故作聪明,你的没大没小,都和曾经的她很像,不过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她,如今只有我。”
“我可以等,我可以把一切都给她,就算你不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
苏小妹啊苏小妹,等到你白头之前,或许我早就命丧黄泉了!以前的李清澈已经是生不如死,你为什么不能代替她好好活着呢?
“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想通了为止。清臣哥哥你是知道的,苏家没有人能逼得了我。”
“可是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我是你清臣姐姐。”哎,一下子就把真相告诉她了,或许是她的经历那样轻易地触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或许我不忍心伤害镜子中的我,总之,李清澈,你真是一个没用的人,妇人之仁,你终究会被它害死的。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茫然,只是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那么,你说的表妹,是你自己么?”
“嗯。”我等着她的反应。
“我一直猜,你的性格这么沉静冷淡,一定是家里出了变故,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清臣是你的原名吗?”
“不,我叫清澈。”
“难怪你说你叫李彻。这个名字不适合你,清澈姐姐。”
“我欺骗了你们,你不生我气么?”
“换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的。放心,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说完她眼睛一转, “不过清澈姐姐,这条路很艰难,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的。”
“什么办法?”
她嘿嘿一笑,不理我,跳着走开了。
回到亭子,才发现大家都围在一起。。
“清臣你回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首诗。” 子由催到。
我接来一看:
山寺梢头翠竹弯,
上寻明月倚肩寒
碧水池塘方船影,
恰似八木盛玉盘。
“你也发现这不像单纯的诗了吧”子瞻说,“弗儿和小妹离开后,有一个僧人走了过来,题了这首诗之后就走了。太初去东塔寺问了当值的小师傅,他说曾有一个年轻和尚,不到而立之年,眉清目秀,神采飞扬向他问了我的名字就走了。他好象说他的法号叫‘参寥’。我怀疑这诗中有话,可怎么也猜不透。”
“那就算了吧, 子瞻你都猜不出,我就更没办法了。”看看子由,他也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着那首奇怪的诗。单以诗论,自是下乘之作,是要表达什么信息么?
反复度量,不是藏头诗,也不是藏尾诗。
那么只能是字谜了。寺上有竹, 翠竹半弯。就是简化的“竹”字下加一“寺”……是“等”!
寻就是找的意思, “上寻明月”说明“找”上面有笔画,如果加一撇就是“我”, “等我”……
“方船”说明中间有一口,但“碧水池塘”是什么意思呢?
“八木”……水中的应该是倒影, “八”倒过来加上“木”就是……“来”!
那么,诗的意思就是:等我回来!
是谁,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