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六国乱谈（1 / 1）
《六国论》的报告会终于来了.
夫子把我们交上去的文章顺序打乱,每人随意发一篇,向全班朗读,在评议等第.
陈太初第一个读. 大意是针对六国久存而秦速亡的对比分析，突出强调 “士”的作用。六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是久存的原因。只要把那些“士”养起来，老百姓想造反也找不到带头人了，国家就可以安定了。陈太初急着大发评论: “老子曰……”
当然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角度独特,分析明确,而且行文如行云流水般通透晓畅,又似五彩霞光般熠熠生辉.完全可以想见文章的主人是谁了.
子瞻第二个站起来. “六国覆灭,齐罪尤深.与赢而掩其豺狼本性,见韩、魏之受秦蚕食而作壁上观，未尝想引火上身……”
天啊,让蜀中第一才子读我的处女作么? 子瞻啊子瞻,但愿你撑得下去才好啊.老天,为什么戏弄我,偏偏让子瞻读我的文章呢?
惶恐地听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那晚子由的提问,我一下联想到了爹、新党和吕党的争斗。在那场政治斗争中，爹的隐忍并没有带来全身而退，反而是引火烧身。
出乎意料，子瞻给予我的文章很好的评价，认为我独辟蹊径，立意独到，句式也整饬有度，特别是七字句占了一定比例，读起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富有节奏感。
周围一圈附和，连夫子也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子由的眼睛送来祝贺的目光，是我要谢谢你才对，我并非很喜欢用七字句，只是这两天子由早晚在教我作诗，我一时还不太会用长句，只好采取这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方式了。
他的眼神那么平和，表示他一点也没有为我昨天的无礼生气。为什么这么包容我，你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歉疚就会越深，如果不是使命在身，我真希望能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
“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
“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为什么这观点听起来这么耳熟?
“……那位参知政事和门下侍郎就像新党的城墙,守住了他们就能保持元气……”是啊,是子由吧,没想到写六国写来写去,都回到了内忧外患的大宋本身.
每个朝代都有一个战国,每届朝廷都有一个战国,甚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战国.关键是,我们能否竭力保住处在弱势的良善,还心灵一方纯净的沃土.
最后轮到我了。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等等,莫非这是夫子的?
“赂地力亏,祸之始也”饭桌上铿然的话语萦绕在耳边.
这当然是夫子的,天啊,为什么偏偏又是我!
一口气念完,着实是好文章,目的不在于总结六国灭亡的教训，而在于警告宋朝统治者勿蹈六国灭亡的覆辙。借古喻今，以谈论历史供当今统治者借鉴,只可惜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未必明白你的苦心.
说了一串好话,可我忍不住补了一句,“若要图谋富强,则一时隐忍也为必须,但若成习,则寇不灭之己先蠹.”
夫子脸色一阴,似乎不高兴我稍稍驳了他的观点,但随即破颜为笑.
这是什么意思?他显然发现我已知道作者是谁,但仍说出了那番话.不怪我心慌,中年人的笑总有一种岁月的粉饰,让人猜不透,不像子由浅浅的坏笑或温暖的微笑,虽然淡然,但让人安心.
大家讨论的结果是, 子瞻的那篇为次,太初第三,子由居四,而第五居然是——我的！
“作为对第一名的奖励,特许他带你们三月后去赏雪.”说完就走了.
“到底第一是谁的啊?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陈太初讲了半天,似乎也没有点破.
我和子由相对笑笑,继续我们伟大的抄书事业.
《六国论》那课后,我和子由光荣地升到了第二排.
我坐在子瞻正后方.大家渐渐混熟了,我见到子瞻也不再莫名的慌乱,时间真是可以把一切磨淡的,不过我仍不参与子瞻他们时不时模仿陈太初的 “老子曰”.
陈太初是个专执的人,他一心要修仙成道,通过考试作官不过是弘扬道法的工具.
很欣赏他的单纯,这是我们曾经有过,并且只属于曾经的东西.
眉州的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我仍旧每天和子由一起早自习.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把我肚子里存的那些素材都调动了起来.当然我的进步也快得另他称奇.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记下了这么多东西.要是你和我们一起上过小学,说不定会和大哥一样优秀.”
“那是.”我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 “不过我绝对比不上子瞻,也比不上你.你不知当年我背这些东西,被我二……二十个家庭塾师折磨得死去活来.”反正也是说谎,索性顺嘴说下去.真论起来, 二十个家庭塾师也未必有我二哥一半严格.
“二……二十个?”
“是啊,因为我不听话,把他们都气走了.”
“看出来了.” 子由懒洋洋地说.
“好啊,苏子由,你敢嘲笑我!”我学他想用笔杆敲他一下,不想笔滑了出去,直落在一双缎面鞋上.
“苏子由同学又惹清臣哥哥生气了么?” 说着,苏小妹笑嘻嘻地递来一只盘子: “给!”
我心里一蹬,又是雪泥糕和雨花茶么?虽说在金陵这是我最喜欢的,但连吃八十一天,谁也受不了啊.
“苏姑娘,在下其实……”
“说了多少次了,叫‘小妹’就好! 清臣哥哥不喜欢么?”说着鼻头一红,似有雨下.
小妹,哪里由得我喜不喜欢,只是万一你真的爱上了虚假的李清臣,我到哪里赔这个清臣哥哥给你呢?万一伤了你的心,把你视若明珠的夫子还不杀了我.只能现在狠一狠心,别再为我做什么了。
“苏姑娘,其实……”
“好吧”她立刻转为笑脸, “只要是清臣哥哥叫的都好听.”说完跳着走开了.走到门口又折回, “记得吃完哦!”
每天早上苏小妹都像蝴蝶一样来饶一趟,留下香气四溢的雪泥糕和雨花茶。我哀求地看看子由,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帮你连续吃了半个月了.”
“那么……看在当年我帮你吃了那个粽子的分上……”
苏小妹煮饭实验的最后一只粽子最终被我三下五除二干掉了,虽说也确实是因为很饿,不过最后作为我“拯救” 子由的一功算上了.每天拿这段英雄往事哀求他,屡试不爽.
“哎,千万别真娶了我们家小妹才好.”
“你说什么?”
再一看,子由已被雪泥糕噎得满脸通红,赶紧托着他的脸颊,给他喂一口雨花茶.
“清臣,你再靠近一点, 缃筠就要吃醋了.” 子瞻在我前面坐下.
“缃筠是谁?”我拍拍子由的背,问道.
“哈哈,当然是子由的……”
“亲戚.” 子由脸色恢复了正常,斩钉截铁地说.
哼,肯定是青梅竹马,至少也是指腹为婚. 缃筠,多美丽的名字,一定是柔情似水、贤良淑德、知书达礼……总之是像我们家紫衿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