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出得厅堂 入得柴房(1 / 1)
入夏了,眉州一连下了许久的雨,房顶、地面、树叶,连同心情,一片湿漉漉。
学习适应新的日子, 碧姚当家的时候我不再是堂而皇之的小姐,我要学做所有的家务。
谁会想过即使是看似简单的家务活中也有这么多玄机呢?不仅要求体力,更重要的是专心和耐心。
我一直是最没耐心的,急噪、激进、患得患失,依赖性强,因为被宠着所以特别经不起打击。刚开始的时候,天天都因犯错睡柴房,。
这是一项很可怕的惩罚,柴房的阴冷潮湿总让我又想起那个孤寂阴寒的黑夜,依然是爹低沉的吼声和娘无助的哭声 ,脚骨也每每痛起来。
多希望再触摸到那双温暖的手啊,可那双手再也没有温度了。只能抱着自己冰冷的双臂,轻轻念着那个名字,好象念久了就会成真。
“咚咚”“咚咚”……
真的有人敲门。声音很轻但很真实。
我顾不得脚痛,狼狈地向门口爬过去。我知道我念的那个名字马上就要成真了。
“清澈,放心,我会一直在外面陪你。”
一股暖流从心头一直流向脚骨。
但这个声音不是清臣哥哥的。
门外, 王弗表姐坐在台阶上,隔着柴房的门,靠着我的冰冷的背。
从此,我更加小心不犯错,不再是因为我怕睡柴房,而是更不想连累表姐。
在碧姚挑剔的要求下,我做的越来越熟悉,包括准备柴草,这一项是我主动要求的,毕竟柴房是我半间卧房。
其实这个世界的得与失是很微妙的,就像我原先看不起的家务活,其实也可以作成一门修身养性的课程。习惯了忍受严苛的指责,不再动不动就挂不住泪水想往湖边跑。生活已经把我磨得没了傲气,但在愈发平静的外表下,我心中仍有复仇的火焰在烧。
渐渐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趁别人还在熟睡,看看哥哥留下的书。书中有没有颜如玉我不得而知,但书中有李清臣,我总觉得好象哥哥还活着,透着书页在和我说话。
原先对我来说是酷刑的早起竟因这样成了一种自觉。
不管怎样,总算一个好的开始,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表姐的家庭教师已经走了,不是碧姚不让学,而是表姐实在已经学得太好。
我早就说过她有姨妈的天赋,但我却祈祷她不要继承姨妈一代芳华英年殇的宿命。
韩家发丧的时候她大病了一场,也不发烧,只是一个劲地出冷汗。她的脸成了一朵真正的水莲花,疲惫地应付着夏天。
心头漫过一阵凄凉,毕竟是二哥先辜负了人家,一句话也不说就娶了高官家的小姐。
雨季快要过去了,表姐也终于恢复了过来。她今天没有去诗会,而是留在家里帮我忙。
大病初愈,她的身体仍不太好,尤其在炎热的天气里。更让我过意不去的,她还要隔三岔五地来柴房陪我。我们李家的人欠她太多。
太阳终于放出了笑脸,趁天晴,我赶快把柴草搬出来晒。
里三层外三层翻晒个遍,一地的金黄让我突然有一种喜悦。
但真正让我高兴的是,在堆成小山的柴草后面,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女子的脸。
紫衿回来了。
“居然这么晚才回来!”我张开双臂,把所有的喜悦、心痛、埋怨、委屈化做一个深深的拥抱和
她肩上的泪水。
长途的旅程让她的脸颊失去了水润润的娇羞,换上了明显的阳光抚摸过的痕迹。
不用想就知道,她打点完韩家的丧礼,又去了海南。
早已看不见爹和大哥的遗体,连墓碑也没有。只有一个个过路的彝族人,指着同一片青椰树林红堇花从,叹息着摇一摇头。
如今我是她要守护的最后一个李家人了。
紫衿回来以后,自然承担起了大部分家务。和我当初的窘迫不一样的,她自然做的极好。碧姚是以妾的身份嫁进来的女主人,但她似乎只对我摆女主人的谱,对表姐,紫衿,甚至其他下人都挺
好。哎,女人啊,天生就是没办法猜她心思的生物。
只有柴火还是我负责,这可密切关系到我的睡眠质量。
习惯做做体力活也挺好,至少这一整个夏天,王家只有我没生过病。
由于紫衿明里暗里的帮助,我现在空出了很多时间。
不想像过去一样总往湖边跑,水太多情,喜欢惹人眼泪。况且眼泪流成的湖水,即使放在记忆最深处,也还是咸咸涩涩的。
剩下的时间大多躲在二哥的书房里.
姨父其实有很多书,但他很少来看.
无论怎么打扫书架上都落着一层淡淡的灰尘,难怪二哥总说线装书容易落灰,而唯一比书籍容易落灰的只剩回忆.
不论在金陵还是在眉州, 二哥对我功课一直很严.他自己要考科举,我又年纪尚小,所以他大多只是让我背书,并没有什么时间教我个中真味.这种感觉就像面对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却无从下箸.
姨父偶尔进出书房,也只是把玩不多的几件古董.
他很擅长稀释我的存在感,我的每一个怯生生的问安都换回了他对某只花瓶的万分陶醉表情.
怎么说当年也是一大才子呀,要不我姨妈这样的佳人怎么会从秀丽的江南跑到荒凉的四川嫁给他?
咽了一口口水,我壮起胆子问了他一个书中的问题.
我今夜又睡了柴房.
风和日丽的天气里, 眉州的诗会是青年人的节日.
表姐每次去之前, 碧姚都回把她打扮得格外漂亮. 表姐原本就清丽脱俗,加上碧姚的技巧,真不敢想象到场的其他女孩该怎么办.
果然,今天表姐又带了一车书画回来,全是仰慕她的人煞费苦心完成的.
“那些留给我当柴火用吧.”我打趣到, “够用好几天的呢!”
她用手点了点我的鼻子, “你哦!”说完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我身后.
“等等,你怀里的是什么?”我假意要抢.
“这个……”我没看错,她的脸上竟然起了娇羞, “是他送给我的呢.”
“就是出口成诗却从不动笔的苏子瞻?”一定是他, 表姐每次诗会回来从没提过第二个人.总结她的描述,这是个恃才自傲、年少轻狂兼不会写字的小子。
“他二伯父利州路提点刑狱苏涣大人被他小妹妹哄着来参加我们的诗会,他碍不过情面才写的。”
“那也是碍不过情面才偏偏送给你的?”
“是大家说笑,他才送的。”
说笑?是公认了吧!
不知为什么,我心头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一个更快的念头闪过:他的二伯父是官,而且是中央派到地方专管刑狱的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