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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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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政委为什么爱打乒乓球?身子矮呗……”

苏子昂大笑,继续地说:“就、就这一句精彩……不愧是智商刚好够用。”

余主任起身出动了,交待文化干事两件事:“一、立刻叫俱乐部购置两副围棋,其中一副要最高级的。下午就上街买。”

文化干事道:“那就是云子了,大号的。五十多块一副。中心商场体育柜有。”

余主任略惊:“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二、查一下,全团范围内有谁会下围棋。不要以政治处名义调查,影响不好。以你个人名义打听。”

文化干事嘻嘻笑着:“俱乐部还需要几副羽毛球拍呐,我一并买了吧。”

“你时机抓得不错嘛,买了!”

回到办公室,余主任面不改色,站着俯视苏子昂,道:“团长哎,我马屁拍到明处。棋,你天黑前就有,云子,还是大号的,下棋的人嘛,也找去了。如果有,想念他也在犯瘾,不算强迫命令。如果没有,这个周末,你就转移阵地吧。”

苏子昂沉吟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团党委这些人,一个是一个,谁都不含糊,是不是?”

榴炮二营五连连长接到营教导员电话,查询:上个月中旬,你们连是不是有个人外出跑棋摊上去了,赢了人家卖棋艺的老头?连长答道:有哇有哇,是四班长谷默,赢了十块钱,回来吹了半天。指导员批评过了,是赌博行为……教导员问:围棋还是象棋?连长说这可不知道,什么棋是次要的,没改变赌钱的性质……教导员说,你查查他下的什么棋,立刻就查,我不放电话,等你的回音。

连长嘣地推开面前窗扇儿,朝远处哨兵喊:“那个谁呀?你叫四班长谷默跑步前来。”

哨兵得令,枪上肩,取行军姿态开步走,到炮场传达命令。不一会,谷默率全班人员小跑步到达,手上全是油渍,他们在擦洗火炮。

“都来干嘛呀?留一个班长,其余人跑步回去!”连长愤愤道,“那个谁,站岗不用心,传一句话也篡改掉一半。谷默你近些站,好。我问你,你回忆一下,别忆错——上次你到棋摊下棋,下的是围棋还是象棋?”

“围棋。”

“确实是围棋?”

“连长,这件事你们还记得呀,有那么严重?”

“回答问题。”

“确实是围棋。”

“好,你回去吧,没什么事啦。”

连长一直捂住话筒,看谷默走远了,才对话筒报告:“搞清楚了,他下的是围棋。”

“那么,吃过晚饭以后,叫他到营部来,乘摩托车去团里,陪团长下棋。没问题吧,就这样。”双方挂机。

连长深思着:乘摩托车去,这可是营里干部待遇呵。连里干部只有老婆来队,营里才肯派摩托接一下。老婆坐在挂斗里,一手还得扶着晃悠悠的行李堆,就这样也已经体现营里的关怀了。唉,陪团长下棋,太抬举他了,还配摩托车呐。干嘛不能徒步?才七华里嘛。今后连里对他要求严格些,以防他产生特殊化思想。

连长决定自己亲自去通知谷默。走到炮场边,看见谷默正钻在炮身底下,口里叼一团油腻腻的棉纱,双手正在刮除污垢,两脚露外面,一蹬一蹬地用劲。连长感到满足,顿时改变决定,那消息多压一刻是一刻,你谷默到底还是我的人,不能叫你早早感觉自己不凡了。连长沉默着走开,相信自己是平静的、想得开的。他从炮库走到车库,从营房走到生产地,又从养鱼池、小作坊之间插进去,到达猪圈。沿途,他和每样东西都产生感情交流,认出自己的手迹,招惹了逝去日子。它们拽着他,仰仗着他,一处一处都十分可靠。把连队撑持到今天,多不容易。只有一连之长才配在这块说“不容易”!其余人即使说同样的话,也只是观众式的感叹罢了。他想他已经在连长位置上蹲了五年,不发牢骚不怠工,甚至不考虑还会把他压几年。但是,他们别太过分啦!调人下棋,还配摩托车,我们苦到今日,只配传个话儿……他凝望白云深处,怔怔地,发狠地掀翻掉自己。做出决定:让老婆买个金戒指吧,她吵吵几年了,让她买个大的,让她快活快活,倾家荡产也买!凭什么咱们不敢快活。

猪们哼哼唧唧,一溜儿把嘴架在食槽上,以为连长是喂食的。连长在心里踢它们一脚,快步离去。他又修改了主意,决定马上通知谷默。他把谷默叫到树荫下头,先问了问炮的情况,班里人员的情况,然后以命令的口吻说:“6点半到营部报到,报到之后去团里,团长要找你下围棋。”见谷默无话,连长才补充道,“可能是乘摩托车去。不过,回来时有没有车就不知道了。”又等一会,见谷默仍然无话,神情有些古怪。连长以大动作把两手拇指插进裤腰带,手掌按在腰上,挺胸收腹。在他印象中,这个姿势有列宁味儿也有周恩来味儿,蛮大度的。他宽容地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去,没用。你当个任务去完成吧。”

“我去!”谷默低声说。

“问题不那么简单哪,我考虑有几个可能。首先,真是下棋,那你就下呗;其次,下棋是幌子,团长用这种方式把人叫去,私下里调查情况。唔,出其不意,蛮像他的为人;第三嘛,是一边下棋一边了解情况……”

“下棋没法说话,一说话就乱套啦!”

“那就只剩两个可能了。我考虑,团长说不定会问到我们连队干部情况。他上任不久,许多情况来不及掌握,初步印象是关键性的,你放开说,说透一点。我啦,指导员啦,你当班长的都了解,连队不就靠你们和我们撑起来的吗?你老谷和我也是多少年的感情啦。唉,我总想培养你,我没觉出我一直暗中下功夫锻炼你?团里对我也很重视,有谣言说,我要当营长啦,我根本不信。但我也不解释,由他去。好,你准备一下吧,炮场别去了。”

连长又等片该,见谷默点点头,连长才不舍地走开,半道上又回望一眼,催促:“休息去呀。去吧去吧,抓紧。”

谷默走到连队盥洗室,打了一盆井水,一头扎进清凉的水中,埋没了许久,抬脸深深喘息,油污在盆里化开。他眼睫挂着水珠,颤动却不落。

谷默一直渴望和苏子昂接近,这种渴望由于强烈过度都硬化了。苏子昂有才干有魅力,是谷默视野中始终步步逼近的人。他很怕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渺小,很怕自己引不起他的注意。他们接触过两三次,谷默要么把自己埋藏起来,要么把自己撑得很大气很雄壮。后来他也发觉那都是失态,就像胆小鬼有时会猛地勇敢起来一样。那片刻勇敢耗掉了多少自尊呵。谷默想念这回能叫苏子昂真正认识自己。纹枰对弈,铿锵手谈,径直把自己摆上盘面,数小时对坐无言,多好的境界呵。他只担心苏子昂棋艺太差,属于境界之外的痞子,只晓得朝盘面上扔子,棋早就输定还得一步步走完,收尽每一个单官,再一着着数目,仿佛有意侮辱赢棋的人。要是他入段了就好喽,与自己不相上下,瘾头一开,肯定遏止不住,彼此都缺不得对方了。

吃罢晚饭,谷默乘营部三轮摩托车到团。驾驶员问他:“团长住哪幢房子?”谷默道:“不清楚。”驾驶员把车刹住:“你下去问问。”谷默坐着不动:“大概是老团长以前的宿舍。”驾驶员哦了一声:“你干嘛不早说?真是。”把车开去了。驶至一排带院落的平房前,他停车:“到啦,快下去。”谷默下车,原地站着:“嗳,哪间房是老团长以前的宿舍?”驾驶员奇怪地斜看他:“你手边的门就是。”“谢谢啦,”谷默点头,“你的车跑得挺快的。”驾驶员不睬他,轰隆隆驶去。

谷默站在院门口喊“报告”,无人答应,便穿过院落,踏上房前台阶。透过纱门,他看到里头门开着,又喊了声“报告”,仍然无人答应。心想自己再站着就像小偷了,便拽开纱门进屋。

长茶几上摆着一块厚约五公分的棋盘,棋盘上压着两只没开盖的棋子盒,谷默从熟悉的外观上知道里头是云子,喜悦地走近,开盖取出一枚抚弄着,随手啪地敲在棋盘小目位置上,一阵畅快感弄得他腿脚发软,他笑了。笑得好透。

公务员进屋,打量他:“就是你呀?你已经主动坐下啦?很自觉嘛。”谷默站起身。公务员摆摆手,“坐吧坐吧,何必呢。团长一会就来。”

谷默说:“我以前见过你。你跟老团长上我们连去过。”

“大概吧。你们是哪个营啊?”

“榴炮二营”。

“大概吧。哪个连的?”

“五连。”

“大概吧。叫什么?”

“谷默。”

“刚才那个戴墨镜的,开摩托送你来的?”

“是的。”

“他墨镜上贴一块小金纸。什么怪样嘛。”

“那是外国商标,撕掉可惜了。”

“我不信,好多外国是假外国。”

谷默笑笑。公务员认真比划:“不是斜着贴的,你们营应该管一管。团长说,你和什么老头下过的一盘棋,请你先摆出来,他一会要看。”

谷默道:“复盘?几个月啦,记不清了。”把两只棋盒都从盘面上拿开,打开盖,食中二指拈起一枚黑子,布上星位。又伸进另一只盒中拈白子,却拈出一个纸团。他看出是张发票,日期表明,这副棋是今天下午才买的。公务员把发票拿过来,铺展开,压到台灯下面。道:“对了,团长是这么说的,叫你先把那盘棋想一想,等他回来再摆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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