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新的征程(1 / 1)
高城房间黑着灯,只有月光,整间屋子在被声浪轰炸。
高城蜷在窗下,这样颓丧的姿势与许三多最失意时如出一辙。
门被敲着,但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听见。
然后,磁带卡了,在本该雄壮的时候变成了呜咽和哭泣。
高城:“见你的鬼!!”他挥拳砸了过去,把桌上连带录音机的一切全挥了出去,机器被拽脱了插线,声音戛然而止。
许三多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他听着屋里的怪声不断,然后一下静了下来,屋里改作了一种微弱的声响,像是一个溺死者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许三多试探着喊了一声连长,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许三多回头,是很久没有出现在钢七连的叶璇。从那次演习就没有看见她。她的神情有些憔悴和风尘仆仆。演习结束之后,她去广州军区做三个月的交流,知道了七连整编,特地请假从广州飞回来。
屋里砰的一声,像是什么被碰倒了。叶璇示意许三多把门撞开,他退了小半步,对了锁头一拳砸过去。许三多随着开了的房门撞了进去,又在叶璇的示意下离开,他被通知,这个时候他在不合适。
屋里黑乎乎的,把灯拉亮之后,叶璇看到高城的房间里,是一地的烟头,脱下的军装,摔在桌上的帽子,乱得已经不像个军营的宿舍了,她随手带上了门,为高城在他的兵面前留下尊严。
高城趴在床上哭着,他的哭是从枕头里传出来的,他的头死死地挤在枕头里。
叶璇愣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看着。高城终于意识到屋里进了一个人,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边,胡乱抹了把脸:“我就是……胃不舒服。”
叶璇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高城强撑起来的面具瞬时崩塌。他和叶璇之间太了解了,这样的借口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高城颓然的抹了把脸,手上紫红的一块,那是刚才发作时在黑暗中弄伤的。
叶璇从他的书桌里翻出医药箱,像是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蹲在床边帮他上药,动作小心翼翼。
“你……怎么回来了?你的交流不是还有半个月才结束吗?”高城的声音因为哭过,有些涩涩的低沉。
“是还有半个月,我明天还要回去。”叶璇已经把他的手处理好了,把医药箱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自己则是坐在高城身边,定定的看着他。她的意思高城明白,她在等他自己说。
“小璇……”高城张了张口,却只叫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声音中没有了平日的骄傲,只剩下失落和软弱,让叶璇心里一酸。
她把高城的头拉下来按在自己肩膀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肩头:“哭吧,没有人能看见,明天,你还是那个将门虎子。”
高城僵了一下,可是马上就环住叶璇的腰,把她死死的按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紧接着叶璇就感觉到肩膀处一热,一片男儿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熄灯号的响起才打断了高城的发泄,叶璇轻轻推开高城,起身去把灯关好,高城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等到叶璇坐回他身边的时候,他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样把头枕在叶璇腿上,双手环住叶璇纤细的腰肢。
高城呼出的热气喷在叶璇的小腹处,叶璇无奈的摇摇头,向后倚靠在墙上,让高城躺得更舒服一点,才幽幽的开口:“我在来的飞机上接到了高叔叔的电话,他转弯抹角的问我在哪里,听到我说正在飞机上的时候才放了心。”
高城沉默着。他抗拒他家老头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抗拒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肩膀上的将星。
“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高叔叔是你爸爸,只有你自己不知道,别人也装作不知道。”
高城终于有了点反映,呼吸有些急促:“这么说我像只猴子?对着朝阳活蹦乱跳地觉得自己天天向上,其实别人看我不过是发人来疯,跟自个飙劲?”
“可不就是这样。”叶璇眼疾手快的按住要不管不顾起来的高城,接着柔和了语调:“但是你以为这军营是什么地方?如果你真是靠着高叔叔的荫庇,岂能容的你师里虎营里横,十六个连长你老大?你真的很棒。城哥,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正因为是将门虎子,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会被人瞧不起,身份背景反倒应该是你的压力,而不是所谓的跟自己飙劲。”
高城沉默。
叶璇知道他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城哥,七连改编不是你的错,而是军队作为一个整体的需要。七连也不是没了,只要七连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七连成长,你难道还不相信你的兵?有他们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七连‘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
“我知道,可是……”高城的声音闷闷的,道理他都懂,可是心里的不舍和难过却是没办法那么容易就消除的。
“傻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不可能和他们在一起一辈子啊。高叔叔和我爸爸,哪一个不是送走了一批人,又迎来了新的一批人?他们所留下的真正财富不是在一起,而是回忆,是那些共同努力和拼搏的回忆。城哥,你要学会习惯,这就是一个军人的使命。”
“小璇……”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你是我哥哥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晨,高城目送着叶璇坐上吉普车扬长而去,长长的舒了口气。日子还要继续,他,还是那个将门虎子。
连队食堂里,歌声和口令声此起彼伏地一路响过来,过六连时却一下断了,由不得大家目光不往这边扫。这当然是七连的位子。高城和许三多一官一兵孤零零在旁边立正,那叫蹭饭也得蹭出个志气,可这也集中了各连近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六连长瞧得难受,轻声劝道:“七连长,要不你俩先进去?”
高城梗着脖子:“没那事。七连番号没撤,那就得排在六连后边。”
他不由得看了许三多一眼,不想,许三多以为是唱歌的暗示,一挥手竟唱起来:“我有一个连队我有一杆枪,预备唱!”
然后就自己唱开了。在众多的合唱中一个独声显得孤单而独特,高城想阻止早就来不及了,只好张着嘴干跟着。
六连长顿时就笑,他说:“老七,快停吧,您就别自虐了。”
高城一下子冒了火,声音吼得比许三多的还响。
六连长只好不再说话,讪笑着和他的兵尽量把头别往一边。
众多的合唱中,两个人的歌声格外孤苦伶仃,最要命的是七连的歌起得比别人晚了至少半曲,几个连队都停了歌声,他两人还在唱着。
六连唱完歌就进去了。看着高城,六连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回到高城身边:“兄弟,别唱了,我求你进去。”
高城没理那茬,直着脖子吼得更凶,许三多的歌是种平和的力量,高城却郁愤而苍凉。
一直到把歌唱完。然后:“立正!稍息!齐步走!两人正步地迈进食堂。”
六连的人几乎都在等着,等着这两个为面子耽误吃饭的人。
高城和许三多几乎没勇气去看旁人的目光,仍认为旁的目光是讪笑和责难。两人径直走到专为他们预备的小桌坐下。六连指导员大声喊道:“通信员,把七连长他们的餐具拿过来!”
高城忙说:“不行,你们那桌是连排长专用的。”
六连指导员的声音大,整个食堂都在回应,他说:“该着的!我抓十次军人风纪还比不上你这一首歌唱得透!”
高城这才注意到旁边那士兵的目光,那摆明是种尊敬,因为两人刚做的是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六连长亲自动手,把高城和许三多的餐具都拿了过去。
他对高城说:“兄弟,真服了你了,两个人就把我们一个连比下去了!”
两个人只好老老实实地和他们坐在一起。
这一餐,他们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兵们都吃好了饭,走了。不过今天大家极其齐整,三人成行,双人成列,虽零散也走出了一种风范。
最后两个兵走出食堂之后,指导员回过头来,他说:“瞧见没有?今儿立刻就规范了。我们斗不过七连,可也不能太输给七连。”
高城苦笑着,打扫完最后一口菜,摇摇头:“与天斗,与人斗,其实不过与自己斗。”
“老七,你别犯愁。换别人留守我就说没戏了,可你们俩,一个军校优等生,两届优秀连长;一个全能尖兵,奖旗拿了半幅墙,团里肯定是另有深意。”
高城说:“我不要什么深意,我的兵能回来吗?”他有点要火了。
六连长捅了高城一下:“先不说你。好吧,许三多,就说你。”
许三多在一群干部中坐着很不适应。
六连长自顾分析着:“许三多,你可是我们几个连打破脑袋想要过来的兵,可最后团里来了个不了了之,你说这正常吗?老七,你也依此类推,一个连不是白撤的,必须要有大变动……”
有了一个公务兵,在门口问话:“请问钢七连连长高城在吗?”
高城回答说:“我是。”
公务兵说:“团部紧急通知,叫你马上去团长办公室!师部的人已经带着命令来了。”
六连长兴高采烈一拳砸到了高城胸膛上。高城疼得咧咧嘴,忽然矜持起来,扣上了风纪扣,然后他看见呆坐在众人之中的许三多,顿时……
一种淡淡的酸楚,他像是立刻传染了那个兵的孤寂。
上边命令,高城升调担任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