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众矢之的(1 / 1)
叶璇和高城一路沉默着回到七连,高城把车停在连部门口,手指有些哆嗦的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叶璇知道他气急了,平时他是不会在她面前抽烟的。高城的侧脸有些落寞,叶璇看得心里一酸。
“城哥……”叶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很多时候,无能为力是最好的诠释。她突然想起了钢七连的解散。仅仅是一次演习失败,高城就已经如此反常,她有些不敢想象以后的情形。
“你们满意了吧?”高城的音量不大,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一个两个的非要那个许三多不可,你们满意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努力,一百多人一个星期的努力呀!抵不过人家的两个鸡蛋!就他妈两个鸡蛋!!”
叶璇知道他是在迁怒,眼观鼻鼻观心的全部承担下来。都说高城气急的时候结巴,但她清楚,高城真正生气的时候反倒是口齿最清楚的。他只有恼羞成怒的时候才会结巴,只有羞涩的时候结巴。
看着叶璇沉默,高城叹了口气,熄灭了手里的烟,开门下车。叶璇紧接着追了出去,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她必须陪着他。
伍六一打回宿舍之后,神色就一直不对,时不时地看着墙上那面“先进班集体”小旗发愣。他忽然听到有人进来,回头一看,是七班的成才,以为是找许三多的,开口就说:“许三多不在!”
成才却说:“我不找许三多。我们班长让我来的。”
“干什么?”伍六一看到成才的眼睛一进就盯住了墙上的那面小旗。他知道了。他说,“他火上梁似的干什么?待会儿我送过去!”
成才压着高兴说:“我们班长说,还是悄没声拿走就算了。”
“你这叫悄没声吗?…用得上悄没声吗?这玩意本来就是轮流挂的。”伍六一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成才摘了旗,看看伍六一,伍六一白了他一眼。成才有点尴尬了,只好掏出烟来递给伍六一。
伍六一没理这茬:“他没告诉你说吗?这旗不能单手拿,它大小是个荣誉。”
成才不敢再招惹他,笑笑就走了。伍六一在后边自己嘀咕着:“见这小子就有气,他心里幸灾乐祸着呢。”
被拿走的那旗,在三班实在是挂得太久了一些了,连墙上都有清晰的印痕。
“你们这帮懒家伙,还有军人的样子吗?把墙皮擦一擦,看着像什么样子!”伍六一朝着班里的战士们发着疯。
高城和指导员是全连唯一有权利住单间的人,十几平方米的一间房,因为连带家具都只放了简单的几件制式,反而显得空空荡荡。高城和史今如拔军姿,两个人私下时还站得如许挺拔,只能说一种自我惩罚。叶璇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两个自我惩罚的男人,心里叹了口气。许三多你真是主角,可以把身边所有的人闹得鸡飞狗跳的。
高城冷冷地看着史今,“我不会坚持要他走,他还是钢七连的人,但是炊事班…或者生产基地,基地一直要人,我说七连没人,但是…有时也该应付一下…”就这份吞吞吐吐来说,高城简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史今拒绝的斩钉截铁,气势非凡:“不行。连长。”
高城他又要暴跳起来:“谁去都可以!他去就不行?”
史今回答的也斩钉截铁,气势非凡:“谁去都可以。他去,尤其这个时候去,我们就是彻底否定他作为战斗人员的价值。”
高城在屋里足足转了一圈,转回来时已经有些故作狐疑:“哈!战斗人员!他有你说的那个价值吗?我看兵的眼神不如你。说真的,他有你说的那个价值吗?”
高城的这份故意的好奇实在比他的愤怒更让史今难堪。
“他有,他的价值就在于……”话说到这里,史今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我…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叶璇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笑声,不是她不严肃,是这个对话让她没办法严肃。
“我靠!”如此有失身份地大喊一句后,高城的恼怒也超过了临界点,“我已经让步了!我容许他在七连待着!只要他的成绩不记入本连——尤其是你们班的作训成绩!我不想被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心理上的侏儒废掉我最好的班长!”
史今吞吐到了结巴的程度,因为他维护的那个人实在没给他任何希望: “我…我想我们都是心理上的侏儒…我是说,曾经是。所以、所以应该给他个机会,让他能…至少能…长高一点。”
高城已经冷静下来,更确切地说,冷淡下来,没人愿意总重复一个话题:“你还要维护他吗?”
史今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连长,就像您维护我们一样啊。”
可是高城不为所动,他对许三多实在已经深恶痛绝:“你坚持?”
“我…”史今长嘘了口气才把后两字说完,“坚持。”
“城哥!”叶璇急急的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她不是史今,她太了解高城这个表现所代表的含义了,高城被伤心了。再任由两个人发展下去,史今也会被高城的冷淡伤了心。
高城瞟了叶璇一眼,把那句“那你走吧”和“以后我不会再跟你私下谈这件事情”咽了回去。
“史今,你先回去安抚一下你们班吧,这个事情我们过一阵再聊。”叶璇冲史今打着眼色。
史今犹豫了一下,规范地敬了一个礼后打算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看着营房外的空地发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连长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
史今的背影有些决然的萧索,叶璇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解:“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他一个人拖着所有人陪着他一起不好受!”高城狠狠的把军帽扔在地上,满眼怒火的盯着她,“叶璇你好,你真好!真为他着想!你想没想过我也不好受?我他妈难受!”
叶璇愣了一下,高城最后一句话,是她多想了吗?
看着叶璇诧异的眼光,高城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掩饰性的捡起来他刚刚扔到地上的帽子:“你……你先回……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叶璇没有再说什么,这种尴尬的气氛下也说不出什么,只得起身离开。
高城懊恼的盯着关上的房门,他刚刚到底是在干嘛!
车库里史今和伍六一正在保养车辆,史今情绪不高,伍六一情绪也高不到哪里去,以致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作业中只有钢铁的撞击声,而无交谈。
伍六一忽然就手把钢钎扔了,那是毫无先兆的,史今全仗了经验和反应才没让下一锤落在他的肩上:“搞什么?玩命吗?”
伍六一看着史今:“求求你好吗?我求求你。”
史今怔忡了一会儿,索性把锤子扔了,靠在车体上抹把脸,又叹了口气。
伍六一继续说:“不为三班,不为七连,甚至不为成绩。哪怕他是全军第一的牛人咱也不要,就为你跟我们一块儿待了这么几年!寝食同步,有难同当,当兵的最受不了一个事,人来了,人又得走……你越来越快了,你别让自己走。”
“所以……你们就要他走。”史今扭过脸去。
“我们跟他没有情分!——我们跟他还没有情分!”
“我跟他……已经有了情分。”史今温和而坚决,像是不可阻拦的潮水。
伍六一愣住了:“我……我,靠!!”
史今笑得简直有些凄凉,同一天,两个军人跟他说了这个军人极少说的字,高城刚跟他说过这个字。
史今犹豫了一下开口:“有件事。”
伍六一冷冷地说:“如果跟我说的事有关系,你就说。”
史今:“这个月先进班个人……选他好吗?”
伍六一的回答是照着战车狠踢了一脚,那并不咋痛,于是他拿脑袋对着车体又狠撞了一下。史今太了解这个人,并不拉,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
许三多拎了个水桶往车场里走去,刚刚走进车场的大门就听到门口的两个哨兵在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有名,他也知道这个有名并不是好事!
车库里史今正看着伍六一,后者正在车库里拳打脚踢,力道十足但没有章法,风声虎虎可全是虚击,所有的动作就一个目的:泄愤。
史今:“你咋不拿脑袋磕步战车了呢?刚才那下挺痛是不是?”
伍六一的回答是就手又给了步战车一下,好痛——痛的绝不是步战车。
史今笑了笑,坐到了车旁边,在口袋里掏出盒烟扔了过去。伍六一不接,任那盒烟落在脚下。伍六一:“别贿赂我!”
史今笑眯眯地看着他:“跟当年在新兵连带你一个样,就一个词,幼稚。”
伍六一:“你管得着?”
是管不着,史今看起来也不打算管,可伍六一把地上的烟捡了起来,悻悻地开着封,那当然是个气渐渐消了的表现。他背对了史今坐下,闷闷地吸。史今淡淡地看着这个莽人,或者不该叫莽人,只是个感情过于丰富的人。
“伍六一啊伍六一,你是钢七连的第几个兵?”
伍六一:“第四千九百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傻子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个,你往下就要问记住这个的意义是什么。我就会说是为了记住每一个,为了不抛弃每一个。你想得美。这是生存,就是打仗,全连人都在不要命地冲锋,他抱着你腿不放。这是害人,还是害死人,我为什么不能一枪崩了他呢?我真想。”
史今:“他没掉头就跑,也想跟我们一起冲上去。你凭什么崩了他?”
伍六一:“借你的鬼话,就凭我们跟他已经很有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