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可更改（1 / 1）
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史今不掩饰他同情的目光，“想当兵吗，小兄弟？”
“想。当了兵，爸不会再叫我龟儿子了，他踢不到我打不到我，叫我什么，我也听不见了。”声音当中仍然带着哭腔。看着眼前低着头，缩着脖子，愿望简单到只希望不听那一句“龟儿子”的还仍然是个小男孩的孩子，叶璇突然间有些难受。
似乎被这些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平时一向作为倾听者的史今今天话格外多。等到他忽然意识到许三多盯着他的军装在转什么脑筋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焦急：“许三多，我不是说…”但是来不及了。
一直温柔的想照顾所有人情绪的史今词穷了，他求助般的看向一直在旁观的叶璇。史今是个好人，是个好兵，是个好班长，却不是个好将军，因为他不够果决，心肠太软。
这时候，许百顺和村长一路撕巴着进来，许百顺急着喊：“龟儿子，跑！跑给解放军看看！”
看着许三多无措而茫然，许百顺捞张凳子就冲许三多砸了过去：“跑呀！龟儿子！”
许三多吓了一跳，刚开始起跑，却被拦下。拦下他的人，正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叶璇。
“老前辈，不用跑了，”叶璇虽然脸上挂着微笑，可是她知道，话一定要说的足够明白足够果决，不然这个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淳朴的老人一定能让史今收下许三多。“实话跟您说了，我们不要许三多。实在想让他当兵，那么老前辈必须让他满足高中毕业的条件。哪天你们家的许三多高中毕业了，我们再来招兵，一定优先考虑他。史今，走吧。”
许三多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史今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忍，掉了头就走。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响起哭声、骂声和打击声。第三下殴击声响起的时候，史今转过了身一脸怒色，叶璇见势不妙，一下子站在史今面前。
“史今，你疯了，你心里清楚什么样的才能做个好兵！”强忍下自己听见哭声的时候心里的那份不忍，叶璇强迫自己要理性。对许三多只是同情，可她不能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把自己毁了。
史今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他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了叶璇，坚决的大步进了院门。
完了！叶璇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听见已经停止了的哭声，她却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跟着史今走到村口的时候，他满脸通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他狠狠晃晃自己的脑袋，脸上掩不住的后悔之意。叶璇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史今的肩膀：“你没做错，我帮你。”
“对不起，我……”史今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不出什么。
叶璇扑哧一声笑了，让史今很莫名。“酒能乱性这句话说的还真的没错。”
史今的脸似乎更红了，窘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种窘迫却驱散了他满腔的懊悔。怏怏地转身，在心里向身后的女孩道了一句谢。
一年一次的军歌本来是很嘹亮的，可车站的人群过于喧闹，于是添了几分杂乱。送行的家长们算是最热闹了，而且有人开始哭了起来。史今不停地提醒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但怎样努力都是白费的，他只好屈服了，苦笑着退到了一边。
叶璇毕竟是几个人中军衔最高的一个，跟地方政府寒暄了几句，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了洪兴国。
站在史今旁边，叶璇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家长和新兵，有些唏嘘，“想当年我15岁离开家去念国防科大，我爸我妈连滴眼泪都没掉过。”
“首长工作忙。”史今挠挠头，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璇莞尔：“我说史班长，你这个班长可是全连思想工作做得最好的，怎么到我这儿就没词了？”
那是因为你自己能做好自己的心理调整，史今在心里念叨，“你一个指导员，让我做思想工作，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史今说着，眼角却扫到许三多站在两个混混面前，两条裤腿都玩命地筛着糠。
混混的笑声传来，伴着些小小的动手动脚：“别怕！别尿裤子！解放军叔叔！打死我们就不用怕了。”
史今去帮他结了围，转头看看许三多，后者脸色惨白，小小的冲突竟让他如历生关死劫。在心里叹了口气，史今开口：“上车，许三多。”
“爸，等我回来帮你打架。”许三多上车，背影委屈得像个小老头。
史今收回了目光，很正式地向许百顺敬礼：“走了，老前辈。”
许百顺披了半生的硬壳终于去尽，现在的许百顺忧伤哀怜、沮丧而茫然，史今下意识地想扶他一把，但终于没那么做。
“由你打由你骂，可是对他好一点。”
“我会的。”哀叹着走回车门，看见仍然一脸平静的叶璇，苦笑着摇头：“我似乎捡了个大麻烦。”
“不是似乎，是你真的惹了个大麻烦，”叶璇无奈，话锋随即一转，“不过，这个麻烦如果不捡，就不是史今了。”
列车开动了，两条人影从许百顺身边飞蹿而过，一记巴掌横扣在许百顺后脑上，打得他弯下了腰。许三多第一个反应过来：“我杀了你！”
他往车窗外挣，史今一脸平淡的死死抱着他，许三多终于停止了茫然的挣扎，哭道：“班长，你听见了吗？我爸第一次叫我儿子呀！”
史今把眼前这大孩子搂了过来，头还没放到肩上，许三多的后衣领就被揪着拉离开史今的怀抱。
许三多茫然的回头，看见叶璇漂亮却带着微笑的脸。
“首，首长……”
叶璇拍拍许三多的肩膀，递上一张纸巾，“傻孩子，当了兵就不能哭，哭就不要你了。车开动了，快坐下。”
成才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不是没知识的许百顺，他知道两杠一星和士官的区别。看见叶璇的眼光扫过，他立正敬礼：“首长！”
叶璇把呆愣的许三多按到座位上，抬起头来打量着成才：“你叫成才吧？”
“是！”成才心里一喜，回答的声音响亮而干脆。
“你和他是同乡，那他就交给你了，如果他哭，我要追究你责任的。”虽然成才也是新兵，但是叶璇知道，他一定会完成他作为一个兵的第一个任务。
“是！坚决完成任务！”成才的语气中充满惊喜。
点点头，叶璇和史今回到自己的车厢。史今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刚才谢谢你了，这要是让他哭出来，这全车估计谁都停不下来，等到了营里，得哭出几个瞎子。”
“那个成才，是个聪明人，”叶璇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总之，是个聪明人。”
“嗯，”史今点头，突然自嘲般的一乐，“你说说，我家访这两个兵，一个精的像猴，一个……唉！”强制自己咽下后面的话，史今突然间觉得，他这两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两年的还多。
月色如镜，军列在月色下飞驶着。叶璇坐在窗边，看着飞驰而过的黄土荒漠。身边传来脚步，叶璇抬头望去，史今从新兵的车厢回来，摘下军帽扔在桌上，神态放松下来：“多亏你说那几句话，咱们这批兵，没有一个哭的。”
叶璇点点头，“其实，这些孩子也不容易。”
在叶璇身边坐下，史今拿起水壶狠狠灌了口水：“谁说不是呢，想当年我离开家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当年的班长总拿这个笑话我。”
“丢脸！我从小到大，就没在人前哭过。刚上大学的时候，整个学校我的年龄最小，但是不管年龄小不小，及格线都是一个。让我一个15岁的孩子和那些18、9岁的家伙一起训练，我心里别提多委屈了，每天练得浑身酸痛，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不敢让别人听见，生怕别人说我给老叶家丢脸了。” 叶璇抿嘴一乐，目光变得迷离，似乎又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其实，我从来都不介意别人知道我的家庭，因为大家对于将门虎子的要求远远超过一般人。做得好了，是应该的，不好了，是给家里蒙羞的。不过，世界是公平的，看着山里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我们这些心理上的压力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窗外的月光洒在叶璇的脸上，给原本就美的高贵的脸庞增添了一份圣洁，轻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让史今有些呆愣。
一夜无话。叶璇在火车上通常是睡不着的，不过身边坐着的人却让她有了倦意。当车厢间隙里几缕天光透入，史今正看着倚靠在他肩膀上的小脑袋出神。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叶璇脸上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对，就是温暖，给人一种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支持你的那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