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11)
这几天睡得破不平静,梦里总觉得有声音在呼唤我,一声声叫唤着“沉夕”“沉夕”,我知道睚眦有些梦游的习惯,每次都气冲冲的跑下床将他揍晕再说,省得他半夜叫魂。
这一天我又如时醒来,睁开怒眼的时候,一边的睚眦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我扯了他嘴里的抹布,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你看,公主,真不是我在喊你。”
睚眦没有说谎,那一声声“沉夕”是从窗外传来的。我推开窗户,就看到月光下的庭院里奔跑着一抹健硕的身影,一边以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一般哼唧道:“沉夕……沉夕……”
“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
那长相如猩猩一样的怪兽终于发现两双眼睛盯着他后,开心的直跺地,冲着我们这边又是大喊:“沉夕!沉夕!”如若他不是一只妖怪,肯定被邻里扔西红柿,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呢?
“首先说好,我不是沉夕。”我给他倒了杯茶,他结果之后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继而就垂头丧气道:“沉夕……你都记不得了……”
我无所谓的喝茶,就看他伸手到我脑门,被我轻巧拍掉:“你做什么?”
“我能看见过去,沉夕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再次喝茶,“嗯,睚眦,你跟他讲讲。”
睚眦拉他到角落进行谈判,还时不时看向我这里,我拿着莫邪又是抚摸躁动的结魄,狌狌一下叫开:“你看是结魄灯,只有公主才有!”
我看睚眦自己也解释不清,便提着莫邪走了过去,道一声:“来,把手伸出来。”
狌狌伸出手又缩回去,笨拙的声音反抗着:“干嘛……”
“不疼,乖。”
我一把揪住他毛茸茸的手,莫邪锋利割破,狌狌一声惨叫之间,血滴已经被结魄吸取,灯里的光芒又亮了一分。
我就要起身爬床继续睡觉,谁知这只狌狌也不离开,就坐我床沿自言自语道:“原来沉夕都不记得了……”
“……”
“那狪狪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你以前经常说要宰了它吃肉。”
“谁让它长得像猪。”
“你记得了!”
“这是常识。”
我睡得极不安稳,大部分功劳归结于床沿的狌狌。他整个一晚上都在给我讲他和那只猪的历险记,害得我忍不住关怀道:“所以他被抓了,你就来投靠我了?”
“他们是不是抓了狪狪去吃肉?”
我无奈摇头,解释他搞不清的人类之欲:“泰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狪狪作为守护一员,不让前往的人类掠夺金玉,自然会被抓走。”
“那要怎么办?”
我回头看一眼桌子上晃动的结魄,眯眼道:“等到天明再说。”
(12)
分明已到冬天,这泰山脚下还是热得没道理,不知是因为密密麻麻的荆棘还是说我们跋涉了太久。狌狌一路都攀着藤蔓前行,我和睚眦痛苦的挪动,搞不清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奈何狌狌的视力不太好,若是御剑飞行,他连天南地北都分不太清,我们只得舍命陪君子,一路穿越艰难险阻。
我用尽全力挥着莫邪砍伐沿途的障碍,偏偏还是被这些横七竖八的灌木绊了好几回。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爬到半山腰,本以为只要打发走一些上山采金的贪婪人类就可,莫想我放眼看去,这漫山遍野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怎么这样?”
狌狌掉在树上晃荡一圈跳了下来,坦白道:“本来就是这样,从去年开始,泰山就来了很多人。”
“那你这一年都去了哪里?”他不会光找我就用了一年时间吧?
“公主的气息不稳定……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一直在蜀山脚下等……我问了土伯,他也不懂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公主能震慑这些凡人了,因为你有结魄灯。”
我不再过多询问,只是让狌狌和睚眦在原地隐了身,跑上前问几个正忙着钻山的人类,看他们一身戎装,好像不是普通百姓。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山东近几年常患灾役,百姓的赋税已经难以上缴朝廷,太守为了百姓安宁,不得不触怒山神,前来开山采金,供奉朝廷。
“泰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根据古书记载,想来人类开山的行为触怒了作为守护妖怪之一的蜚,蜚一出现则是天灾人祸,所以这样的开山采金以弥补缴纳赋税,可以说是恶性循环。倘若不停止开山,蜚则会一直诅咒山东民不聊生。停止开山,朝廷必会怪罪,到时百姓又深受赋敛之苦,果然矛盾。
救出狪狪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糟糕的是狪狪得救后,结魄灯依旧没完没了的晃着。狪狪哼唧着跟在睚眦后边,狌狌依旧在前面开路,我们加速赶往太守府邸。沿途经过各种灾荒的村庄,有时听闻有妖怪作乱,便嘘一口气在中途停下,暂且顺了结魄的意思将这些为非作歹的妖怪都收下来。
(13)
夜晚很黑,星星也不怎么多,我坐在暂居的农户门口想心思。如今我没有经过陈师兄的同意就擅自跑来山东,想来以他严厉的个性,应该会在师父面前将我讨伐的异常惨烈。正想着该如何去讨好一下陈晚都,以至于回去的时候不被师父责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看似是六七岁的男孩,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丫在路边哭泣。哭得声音不大,方圆几尺就我一个人听到了。我走向他,他漏着一只眼睛看我,瞳孔漂亮而无神。
“怎么了?”我蹲下身,“怎么哭了?”
我掏出手绢给他擦拭眼泪,“我找不到我娘……”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抚摸他短短的头发,他转身指向村庄的尽头,含糊道:“嗯……那边,我住那儿。”
“是吗?那我带你回家。”我牵起他的手,凉得不像话。
“谢谢你。”
我又转身回头蹲下,道:“等一下,你膝盖破了,我帮你处理一下。”我一边擦拭还未风干的血液,一边关怀道,“不弄弄好,很容易疼的。现在还疼吗?”我抬头,他一双眼睛出神的看我。
半是起身,又将他抱起,把他吓了一跳:“光着脚走路也会着凉,靠着我会暖些。你家不远,马上就可以到了。”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比我小啊。”
一路走来,沿途都是在泥泞的道路窜来窜去的小妖怪,看到我抱着个孩子,都好奇的驻足一阵,又飞快的奔走。
“你看得见吗?”我四处巡视一番,眼神定格在只敢在晚上出来活动的妖怪身上。
“那你也看得见吗?”
我注视男孩的眼神,坦诚道:“看得到,看得清清楚楚。因为白日里看不到,所以晚上才显得这么珍贵。因为也只有晚上,才是它们与我们的交集。”
“妖怪不可怕吗?”
“可怕,当然可怕。像饕餮,麒麟,混沌,都很可怕……可是这些,说起来只能算是可爱吧。”
“但是,妖怪让我们不能丰收,让我们一直欠着朝廷的赋税,大家都不喜欢。”
“是吗?”我转头仍旧盯着他迷茫的眼神,“如果人类甘愿触犯神明,那也只能说明,赋敛之毒有胜于鬼怪乎。”
他低头,我也考虑叉开一下话题,问道:“还不知你的名字,我叫莲夕。”
“我吗?”他支支吾吾好久,“我叫傒囊……”看我没有反应他又问道,“是不是很奇怪的名字?”
“溪囊?真是好奇怪,是不是‘溪山侵两越,孤云认粉囊’的那个‘溪囊’?”
他又迟钝,脸红很久道:“……唔,是的。”
走了很久,因为我故意放慢的步子,所以用了很长时间在聊天。他从我怀里下来,执意自己一个人回家,我向他挥手,让他注意伤口,看着他蹦蹦跳跳消失在我的视野。
转身,我拿出腰间方才为他擦拭的手帕,那一滴血逐渐液化,渗入结魄。
“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