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6)
秋分差不多就要到来,我被安排了与莲月等师兄弟一齐下山训练。
我本想一路好好保护莲月,就冲着自己在众人当中武功第一的架势,却想以秦之远为首的等人早就将莲月围得水泄不通,我看着连个苍蝇也靠近不了她,自己还是省了那份心好了。我与陈晚都并肩同行,师兄弟们一向不喜欢这个覃长老手下的十二宫之首,一来他好像没和其他师兄弟一样对莲月的感情产生共鸣;二来,他一向严于律己,苛责他人,俨然一副小师父的模样,很不招人待见。其实我个人也不太喜欢他,毕竟没了他,我拿仙剑大会的冠军就容易多了。
我们依次拜访了各大仙门,大吃大喝几顿,游历观赏了一阵以后,算是步入正轨。老实说,这个天下太过平静,以致我们一路走来,只是铲除了几个地方小妖而已,找不到太多乐子。而各位比较年轻的昆仑弟子,显然也没有太多责任心,走到哪儿玩到哪儿。若不是陈晚都黑着一张脸警告我们不许乱跑,恐怕这会儿连半个人影都找不到。
住在客栈里,我与莲月一间房,她害怕蜀山出没百鬼夜行,便让蜡烛一直烧着。天明上路,还未走到安徽境内,蜀山派已经派多名弟子迎接,说是奉掌门之命,特来恭迎各位昆仑上仙。他的话里有一个错误,其实我们这里很少有上仙,上仙那是很高的仙,估计陈晚都以后有这个机会做到。要说莲月什么的,这辈子没可能,下辈子依我见也不可能。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蜀山。百鬼夜行就在眼前,时间上刻不容缓。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得到各大仙门的认可,更要完成一项棘手的任务,处理百鬼夜行,为人间迎来百年安稳。
百鬼夜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阻止他们。要说除去他们,那估计把整个根据地蜀山都铲了也没用。这个世界可怕的妖魔不多,但可恶的鬼怪就数不胜数。他们虽然不敌妖魔这么高深的法力,却有着奇奇怪怪的思维与点子,将人类玩弄于鼓掌之上。
蜀山封印着结魄灯,一旦启动,三千妖怪便俯首称臣,不再捣乱。但传言结魄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封印了,要想开启,就必须集齐三千妖怪的血液。这血不能带有丝毫杂念,得是它们在心灵最为干净虔诚的时候汲取。
听陈晚都的讲述,似乎数结魄灯被魔界所夺,可是自从魔尊消逝,三千妖杀自此灭亡,结魄灯里的妖怪都挣脱了束缚,重新出来作恶。虽然不知道具体要集齐多少妖怪的血液,但是有结魄灯这条捷径,我们就不能放弃。
大部队跟随着去了蜀山派,我则是与陈晚都、秦之远三人由蜀山弟子带领前往蜀山,寻找结魄灯之所在。
我们原以为像这种上古妖器结魄灯会掩埋在蜀山境内,几乎不为人知晓。可后来才知原来结魄灯早就失去功效,即便有妖魔经过,也无心去取。我知道师父的用意不在于让我们真正拼出性命与什么恶人作斗争。一般而言,这种下山历练无非就是沾染一下世俗之情,生出一点缅怀天下苍生的慈悲之心。结魄灯虽然呼风唤雨的功效没了,但至少能帮助我们收复三千小妖,因此我与几位师兄弟还是欣然前往了。
陈晚都一马当先,秦之远于后方眼观六路,我则是在中间闲得无聊,欣赏一下这传说中蜀山一派的风景。蜀山亦正亦邪,在数百年前曾是魔界领土。那时仙魔两界相安无事,但不知后来为何就打了起来,所谓一山容不下二虎,这六界主宰只能有一个,魔界被作为战神的白虎星君以及以师父为代表的昆仑一派灭了以后,蜀山开始步入正轨。近年来这里道教盛行,逐渐成立蜀山仙剑一派,听闻其武功路数亦正亦邪,个别出众者甚至能与昆仑媲美。
我自小在昆仑长大,没有怎么出来过,因此也太多见闻,所以这回跟陈晚都一起,我得时刻谨防自己的短浅被别的门派取笑。陈晚都往年经常带着昆仑弟子下山修行,所以这人间对他来说仿佛轻车熟路,自家一样。我面对所有只曾在《昆仑志》里出现的各种神兽妖怪,面上毫无表情的路过,心里却已经叫嚣得连步子也站不稳。于是秦之远对我无比敬佩一句:“莲夕师姐果真不像个女人。”
到达结魄灯封印之地的时候,还是由几位蜀山朋友引领的。本以为一路凶险,没想到他们来这么多人只是为了防止我们在半途走丢而已。因为蜀山虽然妖魔安分,但是地势险要,进去的往往都会因为迷路而丧命其中。原本我以为那些去蜀山斩妖除魔不幸捐躯的英雄是多么伟大,说到头来还不是路痴一个。
渐渐地,走到最后时只剩下了我一个。我以自己骄傲的记忆力来担保,是我不小心把他们遗弃了,而非自己在半路走丢的。
远远的听到兽类的叫唤,我便往反方向行走,莫想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天倒慢慢黑了下来。
我怀里揣着莫邪,口中默念“师父保佑”。只听丛林中秋风萧瑟,整片无边无际的荆棘开始跟着晃荡,我感觉自己的五官也沉溺在其中,就快随之倒下。猛地一回身,却只看到身后摆动的树梢,周围摇晃的树影。
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开始黑暗,逐渐的这片灰色居然掩盖了我的去路,正向四周包围,我仰过头去,惊在原地。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血拇,逐人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后土手下的侯伯,阴间幽都的看守。我心中第一定位如此,便立马镇静下来,反正我又不是什么鬼魂,劳驾不了他的驱赶。但凭着他庞大的身躯覆盖下的阴影,我还是无可奈何往后退下三步,见他张开血污的双手,道一句深沉有力:“可怜的幽灵,速速离去。”
“哎?”他莫不是鬼赶多了以致老眼昏花?
我原地不动,他又凑过来,一张老虎脸与我大眼瞪小眼道:“沉夕,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称呼让我震惊,“沉夕?”
“你的看守呢?不是说了不能来蜀山吗?这里有饕餮出没,专爱吞噬鬼魂,快走快走!”
我仿佛听着天书,疑惑插足一句:“我又不是鬼,做什么要赶我?”
土伯张大嘴巴,再靠近一点,用鼻子从上到下嗅了嗅,自言自语:“嗯……竟然是个人类,原来是我搞错了。”
他自己搞清楚状况,还没容我多问多说,转眼间就飞离不见。
其实沉夕还没投胎转世?其实沉夕一直化作鬼魂在人间游荡?
我一边思考一边纠结,到底我现在该飞回昆仑跟师父禀告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是说先把下山的任务完成?可是根据师父的能力,那个沉夕有没有转世,他应该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而我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除了莲月我也不想干预什么,顶多回去跟莲月说说,就说师父的亡妻还没投胎,咱要不要在她转世之前先做点什么,以除后患。
思考得太过投入,还没想好具体用什么方法能让师父和沉夕永不相见,没想到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颗藤蔓华丽的将我绊倒了,莫邪哐啷一声甩了出去。我正要爬起身的时候,抬头却见微弱的月光里一抹修长身影——莫非我遇到了人类?
还想着开口说什么,不远处的男人微微俯身拾起地上的宝剑,没有理会莫邪的主人我,径直逆着月光将宝剑慢慢抽出,声响微作。
无风,他的长发飘动。
他转身朝我,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愿,这个角度我抬头看他,只看到月光在他的眼眸里沉淀,仿佛璧玉散发着沉静的光辉。
本来这个世界很静,静的我忽然失去所有发出响声的欲望,连爬起来也变得困难。但是忽然而来的一声呼喊,让这场安定彻底被打破:
“莲夕——”
等到陈晚都找到我的时候,月光下却什么都没了,除了还躺在地上的莫邪,平整的仿佛没人动过一样。
(7)
我们围着生起的火坐着,陈晚都与几位蜀山弟子商讨着白天继续查找结魄灯的下落,我则靠着树桩,静静的回忆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在脑海里将百鬼夜行的图鉴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匹配方才所遇的那个妖怪的模样。兴许他是人类?兴许他只是个鬼魂,恰巧被我遇上而已。
夺取结魄灯的大致思路已经形成,大伙儿就开始自顾自的讲述在森林里的所见所闻,各种各样的鬼怪拼凑成一卷华丽的冒险之旅。
天刚刚亮,我们接着上路。按照几位蜀山弟子的指明,差不多下午就能到达蜀山最深处——神魔之井。早在千百年前,神魔之井已经一片废墟,妄想通过这一条路上天庭已经不可能,所以当初年幼的我才会考虑从太玄殿的后山坐着师父的陆吾直接飞上去,到顶就是南天门。那次冒险不仅证明了《昆仑志》里讲的昆仑乃是通天之柱的事实,更让我迎来人生第一次对天庭的认识。
擅闯天庭,当遭天打雷劈。即便我是昆仑掌门的徒弟,也不例外。
后来师父代我受了罪过,我对天庭的好感一下从憧憬下降为憎恨。
我们一路前行,阻碍不少,但都是小妖怪,不曾敢上前拦我们的道路。有趣的是,有那么几只总是跟着我们的脚步,还在不远处躲在树后对我们指指点点。想来对于它们崎岖古怪的长相,人类的模样可能超出了它们意料。
秋日的午间也是异常炎热,尤其在这龙蛇混杂的丛林,我们打算原地休息片刻,再上路也不迟。陈晚都依旧在和几位蜀山弟子激烈的讨论着什么,秦之远喊着“莲月”的名字说着梦话。
我漫步走开,对陈晚都“不要走远”的警告莫衷一是。
一直看着这些小妖怪跟随,也不懂究竟是什么目的,我好奇的走过去,几只吓坏一样的退进丛林消失不见,几只原地惶恐,抖抖瑟瑟。
一只类,一只从从,前者像猫,后者像狗,看起来都比较和善。我走过去,它们就好奇的跟在我的脚步后,寸步不离。我蹲下身,它们也不走,伸手抚摸更是没有抗拒。照理来说这些妖怪不似一般动物,对人类会有很深的抵触。这样的亲近随和倒叫我有些奇怪,莫非《昆仑志》上写的都是吓唬小孩的?
我往回走,它们跟着跟着就匍匐在我脚后,扯着我的裙摆似是不肯上前,观察过后才知道它们是畏惧我的师兄弟和蜀山弟子。
陈晚都看着我左拥右抱回来,惊讶道:“莲夕,你不会把这些妖怪当宠物养吧!”说罢,几个蜀山弟子嗤嗤的笑了几声,我却毫不在意。
说来也怪,自从我抱着类和从从之后,越来越多的妖怪跟在我们身后,像是大批的追随者一样,不靠近,不远离。蜀山弟子猜测,大致是因为蜀山内部一向群龙无首,它们看到人类,误以为是当初的魔尊回来了,才会一路虔诚的追随。
找到结魄灯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黄昏。夕阳的光辉流泻在一片死寂的神魔之井中,结魄灯幽幽的散发出一点光芒,虽是丁点,却热烈的很。陈晚都才要上前去取,将祭台包围成圈得妖怪忽然发出怪鸣,结魄灯里的星火闪动,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我怀里的类忽然跳了出来,几步并了跃上祭台,对我呼唤。我低头看从从一眼,又是环视周围,自问道:“我么?”
拿下结魄之后,成千上百的妖怪都从森林深处走出,大到比土伯还恐怖的,小的更有一些蝼蚁什么,陈晚都立马拔剑,诸位蜀山弟子也是严阵以待,个个眉目紧张。妖怪们发出奇怪的吼声,像是祭祀时的羔羊一样痛苦而又畅快的嘶吼,我站在中心无动于衷。
吼声形成一个包络网,像是在周身盘旋,我前后左右张望,只觉得妖怪们以及师兄弟的面目突然模糊,迷糊中一道声音穿透丛林,穿破人群,带着死去的希望,道:
“沉夕……沉夕……”
只有我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