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七章(番外)(1 / 1)
我其实只是这谷里的一株翠竹,连名字都没有。
漫漫的岁月里,我一直都很安静地活着,不言不语,迎清风,映明月,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活下去,直到枯萎的那天。
只是与我双生的弟弟却总是不甘命运的安排,因着比我破土而出慢了一个弹指的时间,所以他是弟弟,但是除却了破土时的那半分迟滞,他总是什么都抢在了我的前面。
那天,他轻轻摇曳着他茂密的枝叶,与我说着话儿。
他说,姐姐,我们也修炼吧。像崖边那株不倒松一样,看,多好啊,可以在谷里看好远的地方。
我依着他,因为那枝叶摇摆着希望,阳光打在那绿叶上,闪闪的,有光亮的色彩,所以我第一次依了他的有些微任性的决定。
只是修炼的路,很漫长,哪怕有老松树时不时的指点,我还是很笨拙地学不好。
老松树,是谷里的长者,据说他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地开合的时候。
但是,我不信,因为老松树偶尔会讲讲他的过去,只是从来都没有讲到天地开合的时候。
有一次,我问他了,天地开合是什么样的,他只是笑得一脸沧桑,用那干枯的指骨为我顺着有些凌乱的发丝,嘴里说着大概,大概,应该如何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大大小小的精灵鬼怪都敬着他,因为他确实是这谷里的长者,待所有的都如孩子一般,自不用说我们这些未成精怪的了。
好不容易练出个人形,那数不尽的日子是早已被抛诸在脑后。
时间,所谓时间,对于修仙练妖的我们,早已只是遥远的过去,曾经出现的一个词语而已。
不明白为什么,老松树看着我与弟弟,总是眼神哀伤,偶尔会轻轻叹气。
他常常留下一个疏离的背影,轻轻念叨着,这一切都是命啊。
只是我想,也许他大概知道什么吧,但既然不说,便也不多问了。
在很久以后,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老松树眼底的明透,怕是早已看清了所有。
包括他自己,自然还有我和弟弟的。
所以,他哪怕眼底明明盛满悲哀,却无力去挣脱命运给他安置的枷锁吧。
那一天,我就看着他,被人硬生生截成了两段,然后消散成时空里的一点尘埃。
在那之前,他将谷主的头衔移给了我。
我想他是知道的吧,在那一天,会遇上那个穷到只有劈了他这棵老树才能救活自己的人。
谷里的精灵鬼怪并不伤心,因为他们知道修炼是没有尽头的,活着到了最后也只是活着,倒不如离去,总能放下心底的束缚。
我也没有伤心,就像老松树说的,我本是无心的,自然是最合适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老松树不把位置传给弟弟,我一直觉得他比我合适的。
不过,我也没有说出口,谷主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既然如此辛苦,还不若让弟弟就这样轻松下去,至少看着那张满足的笑脸,我可以欣慰些。
时间走得很快,就像我院子外的那眼活泉一般,叮铃叮咚地流淌着,小声哼着欢快的曲。
后来,弟弟终于修得可以出谷了,虽然不是很远的距离,但是却能到最近的庄子里。
刚开始的那段日子,他总是喜欢跑到那庄子里去,与人说说话儿,回来再说与我听。
每次看着他笑得很甜很甜,我便觉得足够了。
就这样一辈子活下去也不错的。
直到有一天,下雨了。
很大,很大。
弟弟直到雨晴了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长得很平凡的女子。
那女子的名,叫泠子衿,是一个远处镇子上来庄里玩耍的,在谷外的山林里迷了路。
弟弟毫不避讳着,说着我与他是修炼的妖。
女子没有害怕,眼底的笑很温柔,像水一样地漾着。
以后的日子里,她常常来,偶尔会带些小糕点,有时也会问些个有趣的问题,都是那些说书人嘴里的妖精鬼怪的事。
弟弟常常乐呵呵地与她说着,我看到弟弟难得有些窘迫的动作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不怕么?
她只是笑,笑得温柔,她反问着我,怕什么?
我有些懵了,半天才喃喃答道,怕我们啊。
我以为她不会笑的,结果她依旧盈盈笑着,她说着不怕,她说着人与妖并无差别。
那段话,我只记得了前半部分,最后一句我忘了。
后来我想起来的时候,杏娘和那片火光在我眼里已经模糊了。
泠子衿说过的,其实妖比人还要好。
有泠子衿的那段日子里,我想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弟弟很幸福着,而我也幸福着。
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竹子会开花的,就像竹子会有心一样。
弟弟的心,不知道何时发了芽。
我只记得,泠子衿出嫁那天,弟弟哭了,哭得很伤心。
那时天上的太阳很大很大,但是在我眼中,那片天,和泠子衿初遇的那天一样,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接着,弟弟便静默了些许日子。
再后来,泠子衿死了,被自己的夫君逼死的。
然后有一天,他的手染着血回来了。
弟弟笑得很猖獗,他说他杀了那个男人。
弟弟笑得很狂妄,他说他就是要破了老松树留下的规矩。
那条规矩里说过的,谷里的妖精是不可以杀生的。
弟弟的笑里含着哭不出的声音,他说他有心了,他的心开了花。
那时我才知道,开了花的竹子,是要死的。
死的时候,会很痛苦的。
我不想弟弟死的痛苦。
于是,我像那个穷到只有劈了老松树才能救活自己的人一样举起剑。
只一下,便看到竹叶漫天地飞舞,然后消散了。
在那之前,我看到了弟弟的笑,依旧是那么幸福。
我想,下个轮回,他与她应该会一起的吧。
弟弟死了以后,谷里的妖怪们一直都很安心修炼着。
直到百年之后,有人闯进了谷里。
那个人说,他叫萧若寒。
他问我的名。
我才想起,我本是没有名的,后来为了记住弟弟和泠子衿,我给自己取了个名。
我告诉他,我叫泠子衿。
那个人说,他要救他未过门的妻。
我本不愿的,毕竟那泉水没有谷主的精血是没有用处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该去帮他的。
后来,我还是随他去了。
在那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心底的声音要我来了。
我见到了她,她的名叫杏娘。
那个和弟弟同样一张脸的人,那个和泠子衿同样温柔笑着的人。
她的名,叫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