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四章(1 / 1)
蜀中的世人本就消息比较闭塞,一旦一道小小的消息传开,哪怕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诸如哪家的老母猪又生了几头猪崽子,也能流传着几个版本。
更何况,萧若寒所住的地方,只是蜀中地区一个不大不小的由未入流的驿丞管辖的小镇。
自然地,不论是之前萧若寒将泠子衿带回萧府还是之后立马将杏娘迎进府上,哪怕萧府里出来澄清过泠子衿姑娘只是请来为杏娘看病的神医,关于泠子衿的流言也还是犹如翻飞在空中的灰尘,在那个并不是很大的小镇子里蔓延了开来。
外面不知情的人,当泠子衿是萧若寒在外寻花问柳喜欢上的青楼女子,因为不被萧家接受,直到萧若寒答应先将杏娘迎进门才被勉强接纳的。
也有人说,那是萧若寒不小心给招惹上的良家闺女,却是不小心搞大了人家肚子,又怕名声上说不过去,这才等到实在不能再等的情况下才接了回家,同时又为了不失信于杏娘他们家,便也将病入膏肓的杏娘迎进府上,好堵悠悠众口。
自然也有人说,那泠子衿就是一狐媚子,专门诱惑男人的活妖精,怕是那萧若寒被迷了魂失了心才给从外面带进来的,只怕是还未进门的杏娘了。
说得离谱的,甚至传说那是因为杏娘身子骨还很虚,怕是很难为萧家延续香火,特地从外地托牙婆子买来服侍萧若寒的,以此来巩固自己在萧家的地位。
总之,那阶段流言四起,而身为主角的泠子衿却是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
这些且不说,萧若寒夜宿泠子衿屋中的事,也是很快地便从萧府流了出去,在镇上传了开来。
杏娘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那个时候,杏娘正在为自己的新嫁衣绣着锦竹,手中捏着的针一个不察,刺在了指尖。
轻轻挥手让说着消息的丫鬟退下,杏娘静默无语,只是紧紧抿着唇,平日里温柔的笑靥早已没了踪影,微微蹙起眉心,眼底的忧伤更是添了一层。
她甚至忘了自己被针刺伤的指尖,任凭那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丹红的嫁衣上,留下了点点殷红的印迹。
她是知道的,泠子衿是妖,那是萧若寒告诉她的,为了让她安心养病。
她也该相信的,萧若寒说过他不会爱上妖,就如他不会爱上自己一般。
她甚至是明白的,泠子衿更不会喜欢萧若寒,因为她是无心的竹妖,因为她的眸子清澈得映不出别人的身影。
只是为什么,那些应该知道的,那些应该相信的,还有那些应该明白的,现如今只让她觉得隐隐的不安。
恐惧,就像虫一般吞噬着她越来越脆弱的心。
她不担心萧若寒不爱自己,因为哪怕他不爱自己,她也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让萧若寒爱上自己的。
她曾经是那么地自信,只是现如今……
她想起了那天萧若寒眼底的失落,想起了那天萧若寒连以往的道别都没有,便狼狈地离去。
然后,她想起了,就在昨夜,她心底深深眷恋并深信有一天会爱上自己的那个男人,竟一夜没有离开那个妖精的屋子。
杏娘开始恐惧了,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萧若寒了……
对于泠子衿,杏娘始终是心存芥蒂的,哪怕自己的命需要靠泠子衿来救,但是泠子衿是妖的事实却一直让她害怕。
而如今,她所害怕的,终于发生了……
杏娘颤巍巍地打开了那个压在绣花枕头下的那个锦囊,那是她在身体好些的时候,找街边那个江湖术士求的,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现在也许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将锦囊紧紧抓在胸前,杏娘的眼神闪过一抹黯然。
是的,也许这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泠子衿静静地立于窗前,神情里的冷然一如当初萧若寒第一次见时那般,萧若寒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景象,眼底有些痴迷,只是隐隐作疼着的头,提醒着自己大抵是昨夜的宿醉还会退去吧。
“醒了。”
泠子衿微微侧身看着醒来的萧若寒,语气里依旧是初见时那样的肯定。
萧若寒有几分尴尬,虽然昨日醉得有些不清醒,但是还是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到抱住泠子衿不放的时候,突然有了几分窘迫,毕竟一个大男人对着一名女子,还是心仪的女子做出那等事,真是有几分掉了面子。
只是一想起那怀抱里的几分柔软,淡淡竹香还似有若无地指尖缠绕,心底却是有了些许失落,怕是昨夜便是这一生无悔的牵挂了吧。
泠子衿却是不管萧若寒心中所想了些什么,走至桌边倒上一杯热茶,向萧若寒递了过去。
“喝了,会好点的。”
语调依旧是那般冷冷的,甚至连起伏都是轻微到不可辨认,这让萧若寒在心底不禁又添了几分惆怅和苦笑,到底是何时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这清冷下的温柔。
“昨夜我……”
萧若寒饮上几口热茶,才觉出那茶里的味道竟是人参泡着的,专用来醒酒养神解渴的,加上温度适中,怕是早就温放好的了吧,思及此忍不住想开口挽留泠子衿。
“醉了。”
依旧是简单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萧若寒有些哂笑着应是,却不知该如何应接下去,几分尴尬之后,却也起身拘了拘礼,匆匆离去。
在那之后,泠子衿除了每日看书,休息,抚琴,与萧若寒偶有交谈,每日依旧吃着莲子银耳羹,吃着绿豆糕,也是再没有更多的娱乐了。
但是,泠子衿偶尔也会静静坐与一旁看着典籍,而任由萧若寒在一旁为她沏茶,有时甚至会应着萧若寒的要求,为他抚上一首曲子。
日子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着,让泠子衿奇怪的是,她不明白为何前几日明明有见好转的杏娘,这几日里来脉络却是越来越虚弱了,甚至让她感到了紊乱。
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了,泠子衿看着那个开始渐渐起了秋风的荷塘,却终究是说不出原因,本该在大暑结束前身子骨就该恢复的杏娘,到了如今已是处暑时节了,病情却是又重新加深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也比往昔要来得恍惚了。
不单单如此,泠子衿近来也开始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地有了些不适,甩掉某些不安的念头,
大概是因为长期地放血吧。
泠子衿如是想着,轻轻落坐在古筝边上,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一首古曲从指尖流出,思绪便沉了进去,不愿再作他虑……
“杏娘,该吃药了。”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几句话语,泠子衿却从不厌烦,大抵是不知该换上怎样的话语来面对他人。
只是泠子衿的话语是依旧如故的,杏娘却是再也漾不起笑容了,那抹娇弱温柔的笑被惊慌失措的眼神所替代着,那双温润的眼里满是惊恐、不安与怀疑。
泠子衿只是微微一皱眉,也不多说,将药递给杏娘,见她不接,只当杏娘最近状态不佳,便执起杏娘的右腕又把了把脉,脉象的紊乱与虚弱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是因为心病的关系么?
还是说杏娘她……
已经药石罔治了……
泠子衿顿时感到有些迷茫,她有些不明白了,明明若是按照一眼活泉与自己的血液融合而成的药汤,应是百病可医,何况之前明明已见成效了,为何如今却……
她有些想不明白,大概是陷进了自己的沉思里,也错过了杏娘看着她时,慌乱的眼底夹杂一丝阴晦,那里藏着太多的疯狂,几近要倾泻而出。
只是泠子衿却是没有在意,见杏娘喝完了药汤,淡淡点了点头,收好了药碗,一路深思着走了出去。
泠子衿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她走出杏娘房间的时候,杏娘的嘴里轻声念叨着:妖精,妖精,杀死了去,杀死了去,……
而那样有些精神恍惚的杏娘,手里的绣花针正狠狠地用力地扎在了自己的新嫁衣上,一个不小心又一次刺伤了手,却是连疼痛的皱眉都不曾有过……
她依旧絮絮叨叨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死,没有死,……
那件原先鲜红的嫁衣,如今却是处处可见,暗沉的色泽。
那一日,泠子衿为杏娘在自己屋内放血时,头便有些晕眩,好不容易止住了手臂上的血,慢慢熬制着汤药,却是昏睡了过去。待到泠子衿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下了山,烛火是早已点亮了。所幸的是,药炉里的药汤却是没有煮坏掉,泠子衿不由得庆幸亏得自己在每次熬药前下了个咒术,才保得那些药汤没有损失掉。
这么想着,便装好药汤,缓缓向杏娘的住处而去。
“杏娘,该吃药了。”
清冷的嗓音,一成不变的语调,连句子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一切在杏娘的耳朵里却都成了一种致命的魔咒,吃药,对于现在的杏娘而言,那已经不是为了救回自己的命而必须去做的事,在杏娘看来,吃药,只是为了夺取自己性命的事,她一点也不想再去吃那药。
不论是药,还是泠子衿,亦或萧若寒……
在杏娘的眼底,他们都是要来夺她性命的。
否则,为何明明说要在立秋前走的人,却硬是拖到了寒露还不离开,偏偏在自己身体快好的时候说着自己病的不轻……
是了,她又听说了,萧若寒最近去找泠子衿更勤了,有时甚至呆在屋里听说泠子衿弹曲子,听说萧若寒一脸的满足……
否则,为何那些毒至今不曾见到有任何功效?
为什么,为什么,却是一点仿若一点事都没有地继续着她的生活。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何自己越变越憔悴,而泠子衿却依然如旧地这般美丽着……
“杏娘,该吃药了。”
见杏娘没有接药,泠子衿眉心微蹙,又一次开口说着同样的话。
杏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想着这可能是要夺了自己性命的药,想着未来也许待到自己死后,泠子衿和萧若寒相拥一起,想着,想着许多,眼底的疯狂竟凝聚在一起,心底最后一丝清明被那些夹杂的无数嫉妒疑心还有疯狂的念想吞噬了。
杏娘一手拍掉了泠子衿手中的碗,任凭黑色的汤药溅了一地,猛然尖叫着朝泠子衿扑了过去,一手扯下那支被当作护身符用的簪子,便是想直直地□□泠子衿的心窝,却被泠子衿一个闪避躲开了要害。
杏娘一边颤声地朝着泠子衿尖叫着:“你这个妖精,怎么还不死!!我都下了那么多天的药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杏娘的眼底除了绝望,再无其他,不,也许还是有的吧,那唯一的一点希望,让她依靠着本能的感观,再一次朝泠子衿扑了过去。
泠子衿一个指尖轻轻挥了过去,清澈的眼眸在听到杏娘的话语后被伤得支离破碎,凝聚着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将杏娘挥到至边上,冷冷地看着杏娘被自己的咒术禁锢在原地,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自泠子衿口中吐出。
“杏娘,你该冷静一下。”
杏娘看着似乎并不想引起更大冲突的泠子衿缓缓转身离去,地上拖曳的裙摆正在从她眼底一寸一寸的消失,杏娘有些绝望了,绝望地瘫坐于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从微微的啜泣慢慢地变成了疯狂的嬉笑。
待到泠子衿将要走出自己所居住的园子时,那束缚自己的咒术消失了,有些无力地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始终未果,差点摔倒的时候,杏娘一手抓住了桌子的边缘,不知是否因为用力过猛的原因,檀木制的圆桌竟然就倒了下来……
桌上的烛火随之倾塌,火苗在一瞬间蔓延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