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四章(1 / 1)
起风的时候,扑鼻而来的腥气,哪怕是茶馆也再再挡不住了。
我抱起那只最近在换牙的小豹子,最后看了眼馆外四起的硝烟弥漫着这片大地,转身离去。
刚刚染上些妖气的小兽是承受不起那么浓重的血腥的,一旦沾了,怕是想救也救不回了的吧。
将发丝拨弄至耳后,关上通风的窗扇,不知道如今的连君怎样了?
想起他的不告而别,我蹙了蹙眉心,心底泛起了一丝不安。
掐指一算,只能叹气。
轻抚着小豹子柔顺的皮毛,我为自己斟上一杯碧螺春,香气却大不如前了。
五千年的浩劫在人间演绎着生死离合,五千年的浩劫也同样在天界演绎着爱恨情仇。
炮弹轰鸣的声音不断地从这个与世隔绝的茶馆外隐隐传来,和着那天空隐隐光亮的云层,雷震子时不时地敲打手中的铁杵,那不是为蓄雨造势,那是为了击碎那些已然蠢蠢欲动,动了邪心的妖们,每一声轰鸣的响起,代表着又一条生灵魂飞魄散。
所以,这也是我所厌倦的,却无力阻止的。
我看着那些渐渐忙碌的茶客们,看着那些步履愈来愈急的茶客们,他们脸上的神色或慌张或担忧或嗜血或义愤填膺,却都很一致地告知了一个事实,战争就在那不远处进行着。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地早,雪下得很大很大。
可是不论雪厚几深,那在雪下被掩盖的血腥,只是更刺目地染成了一片一片,像极了那年苏合香用绣花针刺绣的牡丹,冶艳娇红的,绽放着。
那些时日,我已不爱到露台上去了,每每上露台,看到的便是那满目疮痍,一片锦绣江山早已是累累伤痕。
茶馆二楼的窗门也总是紧闭着,但即便如此那呛鼻的硫磺味也还是会混合着烧焦的亦或死气透着缝隙渗进来。
每每这时,我便会燃上一屋子的熏香,有时那些刚进馆的客人都会被呛着一鼻子的香味。
我坐于二楼的倚栏处,看着那些或妖或人匆匆忙忙的行踪,偶然来了兴致,点了个小炉子,放上西凤酒,煮着酒等待着上钩来解馋的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看见那袅袅的身影从天上飘落了下来,收起油纸伞,第一次从茶馆正门走了进来。
那脚步刚踏进茶馆的时候,天上的雪已然停了,只是天依旧阴着,云层也依旧厚重得让大家喘不过气。
青女的眉轻轻往上一挑,冷冷地扫视着那些望向她的妖怪们,那些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畏惧的亦或嗜血的,却没有敢上前拦住青女步上二楼的,青女冷冷地嗤笑着,直到坐落在我对面,脸上才现出难掩的疲惫。
我看着她揉了揉眉心,苦笑着说起了最近天庭的一些事,说起了关于连君的一些事。
听着青女带着淡淡忧郁的述说,我饮着的那杯苦辣的西凤,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酒水洒落了一地。
收起眼底的苦楚,我知道若我不走这一趟,不论是谁,也无法再回到最久远的过去。
而我若去了,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连君呵连君,终究你和我,还是摆脱不了宿命么?
苏合香死之前,连君其实是一直不愿相信那个事实的,他一直在等,等待着哪天谎言变成了真实。
正如他其实早该知道的,苏合香并不是苏和香,只是用一种逃避的态度去面对着,因为他在害怕,害怕也许继续寻找下去,也不会再找到他的苏和香,也许即使找到了,苏和香也早已不是往日的那个苏和香,哪怕还是,他也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所以,在连君的心底,他是知道的,苏合香不是苏和香,但他选择了逃避,他总是不停地给自己催眠着,她就是自己要找的苏和香,他将自己所有的爱倾注在她身上,哪怕她只是苏和香的替身。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的酝酿。
所以,当一切真相被那些来游说他的妖怪们摊开在眼前的时候,他那本就迷茫的心,在那一刻完全沦丧。
成神亦或成魔,本就是心底的一丝想念。
被背叛的思绪在那一刻盈满了脑子,当他掐住苏合香的脖子质问时,他就知道他一切的梦,包括自己长久以后构建的虚境,通通粉碎成空了。
苏合香,只是天帝派来的一颗棋子。
苏合香,只是为了让他找不到苏和香的棋子。
而真正的苏和香,还在忘川河畔,一直一直在等,等着他,从不曾离去……
所以,哪怕心中对苏合香有愧疚,但一想到他想找的人,一直都被人如此雪藏着,他的冲动便再也无法克制,那一刻所谓理智早已丧失。
而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在那抹游魂上,记载着那些最后最后的,属于连君,属于苏合香的记忆。
只是我不知道的,便是连君在苏合香死后的事情。
青女和我说的那一切,让我终究只能笑着将眼角将落的泪珠抹去。
造成这一切的到底是谁,也许谁都不是,也许那个祸首便是我。
我想,我不会忘记的,那天一身黑衣的自己,站在那个连君对面,他噙着笑,带着一抹邪肆的味道。
那个连君,早已不是我认识的连君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为了苍生而努力遮掩自己的连君了。
连君身上的死气,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脚下踩着那方土地,已是生灵涂炭。
凡间的混战,妖界与仙界的战乱,一切的结果都只是那些无辜生命的消亡。
所以在他还来不及拥抱我的时候,我只是淡然地抽出腰间的那柄长剑,在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执剑抵在他的喉间。
那把千百年未出鞘的剑,明晃晃地映着我和连君的脸。
也许只有那一刻,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连君的脸,悲哀的面容上是无法置信的错愕。
正如我,心底万般不愿去相信的那个事实,却硬生生地摆在眼前。
我闭上眼,连君的血从我的脸颊上擦过,百万的妖军就那样静立着,看着他们所拥护的魔王被一个黑衣蒙面者一剑穿喉。
我抽出剑的时候,剑身未沾一滴血迹,我只是淡淡地望向连君,然后看着他笑了。
笑得凄楚,笑得幸福,那笑就像当年苏合香死后的笑容一般,似是解脱了束缚。
自此,妖军溃散成败,那些妖们,各自散了去。
去见连君最后一面前,我去了趟地府,寻着地藏菩萨,我和他谈起犼的事,那是连君年少时被地藏菩萨收去当坐骑的魔王。
地藏菩萨只是摇了摇头,闭眼言道:“情孽由心生,唯有心可解。”
勾起一抹笑,我只是静静地退出了地藏菩萨的居所。
途经轮回之地,看到那些走过望乡台,喝过孟婆汤,淌过忘川河的游魂们,一个个循着光,去往新的开始。
也许,一切重新开始也是不错的。
经过孟婆那里的时候,我停驻了片刻。
孟婆指给我看,在这个小小的铺子里,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苏和香曾经因着与天帝的约定,站了将近快一千年的光阴。
而她恋着的连君,就在铺子里的另一个角落,一直寻找着苏和香的气息,直到他找到苏合香后,连君就不曾来过这里。
再往后,天帝又来与她说话,那之后,真正的苏和香终于离开了铺子的那个角落。
只是,她也一样,没有再回来过。
因为,她死了,死在那个她心爱的连君手里,死在那个她心痛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的连君手里,死在那个她为了不让天帝杀他而甘心为他和天帝约定隐藏自己气息的连君手里。
苏和香的死,是个意外。
死在天帝的意料之外,天帝以为连君是情关难过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不曾料到,怀疑的种子已深埋。
当苏和香主动找到连君的时候,哪怕是苏和香,连君也已经被背叛蒙蔽了双眼,只在苏和香死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然而,也正是因着这一切,正中了那些企图称霸天下的其他妖怪们的心,他们怂恿着,撺掇着。
最后,终于掀起了一阵阵血一般的浪潮。
只是,这一切,由我来结束。
收剑,转身,天晴了,空气里溢着干净的味道。
连君,如果有机会,你是否愿意重新开始。
当我的剑抵在他的喉间时,我只能在心底落下这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