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缘起（1 / 1）

庄雅然今年29岁半。近30岁的女人年纪都是按秒来算的，她还有几个月才到30岁，所以现在就是29岁零多少多少秒。

她认识这个叫谢天养的男人多少年了呢？她都算不过来了。

她的出身极好。爷爷是老革命，奶奶也是随军医生，俩人是革命感情，一起蹲过牛棚挨过批，后来平反做了官。爸爸和妈妈也都是官，大到别人一听就要另眼相看的那种，所以她一出生就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爷爷有两个儿子，爸爸是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如掌上明珠，次子也生了小孩，是个儿子，但没有雅然聪明，爷爷奶奶先得了宝贝孙女，自然千依百顺，况且这女娃儿真的好。小孙子从小娇生惯养，十来岁的就不学好，逃学、打架，一次被人打伤了脊梁，住院没几天就呜呼哀哉，爷爷对这个丢脸的孙儿甚至提也不爱提。

庄家本就两根小苗苗，但两个孩子的关系并不好，雅然是娇娇女，另一个却是混世魔王，连家人也不想他们玩在一起，所以弟弟出殡那天她连哭都不想，但终究还是哭了，因为突然想起这小混蛋还不懂事的时候，小屁股一拱一拱地在床上爬，她也就刚刚懂事，就爱“PIA PIA”拍他的小屁股，有时候还把他拍哭——好歹也是她从小的玩伴来的。

从小到大，庄雅然没朋友。

幼儿园的时候还小，她的气场和个性也没这么强，长得又白嫩水灵，小朋友们几乎都喊过“雅然将来当我的新娘子”“娶雅然当媳妇儿”，连小女生也都学样喊过，但到了小学就结束。在别的小孩子刚萌生友情的时候，她已经被人叫“孔雀”，只因为她上学放学有人接，有人背后说“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用人接；还因为接她的都是小汽车；最后，是因为她太漂亮，太聪明，太不合群，太高不可攀。

她不喜欢被人叫“孔雀”。那鸟儿多呆？连飞都飞不起来！空有华丽好看的羽毛！但她也就一直如孔雀一般孤零零地在操场上踱步，瞧着别的同学们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捉迷藏。

那年她升初中，看过榜单，烈日照耀下面的第一行字号都比别的行更大，赫然写着“庄雅然”，但她看了，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就像人们说的，她骄傲着呢！但实际上，她要有什么表情？高兴吗？不至于吧？又不是摸奖来的意外收获，她刻苦学习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到，只看到她孤单开屏的时候吧？

“给！”一个悦耳清亮的声音响起，一支冰淇淋就挡在她的面前。

她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男生，很白净，很斯文，很好看，也很清爽。但她没接，也没说话，从小家人就告诉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拿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乱走，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庄雅然，吃根冰淇淋吧，天气太热了！”他手搭凉棚对着她粲然一笑。

他知道她名字？但还是摇头：“我要吃，自己会买。”她每个月很多的零花钱，都不知道怎么用，因为爷爷说女孩子要富着养，但爸爸又不要她学着馋嘴，也不要她跟别人攀比，所以小孩子吃过的零食她都没怎么吃过，她书包里面的人民币有多少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花用。

“都已经买了，你不吃，就该化了。”他说着，又将冰淇淋递了递。外包装上面的热气遇冷凝成了水滴，有几滴掉在她细带凉鞋的上面，沁人心脾的凉。

“谢谢。”她微微有些脸红，她不想表现得很骄傲的，而且，在学校里面就都是同学，所以吃他的冰淇淋……应该不算是陌生人的吧？“改天我请你。”

他又是一笑，明媚而耀眼：“你真美，像是天鹅！”

在别人眼里，庄雅然仍然是孔雀公主，但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已经会飞。

这个叫谢天养的男生与她初中是同学，高中还是，他们偷偷谈恋爱却还是被发现，不过学习成绩都没退步，女孩子学习吃力，却仍然保持在前10，而谢同学一直都占据着她从前的那个位置。

那时她心里还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小孩子大都这样，喜欢就喜欢了，谁会追究原因呢？但是到了大学就不一样，家人拒绝他们来往。

谢家也很富裕，但仅仅是富裕罢了！和她们家怎么比？爷爷怕娇娇女儿受苦，奶奶更是将她当成心肝儿肉，爸爸妈妈没明说，但嫁给这样的男人肯定对女儿没什么好处的呀！但两个人还是偷偷来往。叔叔没了儿子，也当雅然是亲生的，见那小子老是对她纠缠，索性叫人揍了他一顿，于是雅然那天就没有回家，爹妈气急败坏地赶过去的时候，见她跪在人家病房门口道歉。奶奶哭着叫着：“心肝儿肉啊~”爷爷捶着大腿说：“罢了罢了，女生外向，快起来吧，我们庄家再丢不起这个人啦~！”

所以大学毕业她就顺利和他结婚。婚后两人相敬如宾。但渐渐地，到了七年之痒，在周围的人若有若无的提醒中，她忽然觉得她其实也没怎么痒，因为……他们好像早就没有那么深爱了。

但他是离不开她的。她很清楚，这个妻子美丽大方，修养良好，带出去很有面子不说，就是背后金光灿烂的大背景也值得他找间好庙供起来，说起来他现在的公司能够混到今天的地步，还不是老丈人的几句话？

而且，他们相处那么多年了。从出生到现在将近30年的时光里，两个人纠缠的时间超过了15年，大半辈子都耗在了一起，其实，该比什么亲人都亲的。

可遗憾的是，他们终究没有血缘。

庄雅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他从几年前就不怎么回家了，说是加班、应酬、开会、出差……她没有深究，据说男人都是如此的，他只要对她还好，她也没有很大意见，至少他懂得吃饱了擦嘴，没有让她损伤自尊。

她一直都很寂寞，但习惯了。爷爷从小就教，有什么需要，自己去争取，不要求人。

她养过小动物，但是那小玩意黏着她的时候她觉得愈加心痛，好像那玩意比人都可亲，那怎么可以？怎可以让畜生将人比下去？

她很怀疑没有小孩子是她的原因，去了很多医院检查，但医生说过，她没问题。那么就是他的问题了？但她又不敢问他，怕打击他的自尊心，她宁肯被别人背后说是不下蛋的母鸡。

别人就是她的公公婆婆。那两人当初是极乐意她嫁进来的，但是后来她肚子总是不见消息，却又不好明面上说，老是背后偷偷说，连保姆们也都传开了。

她有资本也出去找男人的，她不算老，亦很美丽，重要的是有钱，但她不想那么贱——连自己都将自己贱卖了，还有谁会高看你一眼？

所以说，自尊真是件要不得的玩意儿。她为了那抽象的玩意儿宁肯一个人半夜里醒来偷着哭。

“雅然，我们不离婚！”男人激动地抓着她的胳膊摇着她的身体，“我爱你。”

这句话他有多久没对她说过？三年？五年？而他上一次又是对谁说过，对几个人说过，说了几遍？

“雅然，我一定和她分手，你放心，我不会不给你面子。”

面子？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忍住了。爷爷说，我们庄家人不会哭！奶奶说，乖孩儿，你难过了来奶奶这儿哭！但奶奶不久前就已经去世了。爸爸说，不要给我们丢人！妈妈说，乖宝贝，忍不住了你就偷偷哭吧，别让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