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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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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安抹一把汗,道:“他们这会儿在城郊西里的索家村被二王爷放火烧死了。”

黄昏的天暗了一暗,傅怀川倏的立起,扶着桌沿,高大的身形晃了一晃,眼前一片漆黑,喉中腥甜,强忍住了,道:“备马,带我过去!”

已是残阳如血,暮春的风打在脸上仍有入骨的凉意。

城郊索家村本是宫内每年初秋狩猎驻扎之所,每年八月初一封锁,不让外人进入,待月末狩猎结束,又允许平民入住来往。

村内仅十来户人家,均是过往猎户,一色木屋毡顶,泼了火油,烧起来火焰鲜红,哔哔剥剥的快意无比。

傅刑简半透明的眸已被冲天火光染成妖邪艳丽的血红。

傅怀川到时,火光已经熄灭,小小一个木屋一片灰烬,风一吹,细细碎碎的黑色火灰漫天飞扬。

傅刑简示意各人退开,火场附近只留下他们两人。

傅怀川定定的站在那一堆灰烬前,喉咙里的腥甜终于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傅刑简用力扶着他,冷静的解释:

“今日漕运之事处理的甚是顺畅,想到你近日颇多思虑劳累,中午便过四王府来打算邀你去滴翠楼,在南墙处看到谢流握着一个酒壶,痴痴的立在墙下喃喃不止。”

“我心中奇怪,便套出他的醉话来。李若飞骗了你,金枝那个贱人只是假意去谢府,其实却求谢流放他们离开。”

“谢流一时心软,将李若飞和她藏到了这里。”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知道李若飞是个放不得的质子,也舍不得金枝走,却不敢告诉你。”

“质子潜逃是大事,你在老头子那里也无法交代,所以我点齐了家将,过来拿他们回去。”

“李若飞却以木屋为据,射死数十人。”

“我只好放火烧屋迫他们出来,谁知他竟宁肯被烧死,也不肯出屋。火势已大,我无法相救。”

“人各有命,李若飞欺你在先,死了也只能罢了。回去后就说朗国质子病亡罢。”

傅刑简的声音如裁冰剪雪,自有沁人心脾的凉意,傅怀川却张口喷出一口血来,热热的溅在了傅刑简的手上,烫得他手背生疼,几乎疼到了心里。

傅怀川缓缓坐倒,脸上有一种流年逝水痴人梦醒却不悔的绝望。

“二哥,你又何必骗我?你早就想杀了李若飞这个祸害,对不对?”

“你中午就知道他逃了,但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瞒住我。你把君安捆在了你的二王府,直到刚才他脱身回来,我才得知你要烧死李若飞。”

“你说你来捉他回去,为何还带着火油铁网?即便他想出来,你也会用铁网罩住木屋,再用火油浇上去烧死他吧?”

“二哥,普天之下,只有你和他值得我真心相待,你却杀了他,你为何忍心这样待我?”

“二哥,你逼我恨你……”

傅刑简沾上血色的手在渐暗的天色中,像一朵泣血的兰花,顿了一顿,呵呵,恨我呢……

却轻柔的抚摸着傅怀川背上的黑发,纤细的身子不动如山,道:“你爱在这里看着,我便陪你一起,等再凉些,收拾了他的尸骸,好好安葬就是。”轻叹一口气,掩不住的落寞:“你若恨我,那便杀了我罢。”

傅怀川摇摇头,心里翻江倒海。

我更恨的是李若飞。

李若飞,你这般狠心无情。

趁我忙于换防无暇他顾之际离开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借练刀在树上刻上暗流堂标记吗?

你发现府中没有暗流势力,就带着金枝去纳福街寻找,“乌记”糕饼店,滴翠楼的歌姬,我却都放过了他们。

你夜闯太子府,伤了世子不说,故意激怒太子,激他更加恨我,我怎可能不知?

你不愿意,我就不敢亲你,连二哥下了迷药,我都对你丝毫无犯,居然还觉得很幸福。

你却宁可被烧成焦炭,也不愿意被我所爱?

李若飞,你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狠心的狼崽子。

几乎要咬碎一口牙,恨意和痛意交错在胸口,嘴角的血源源滴下,恍惚中伸袖摸去,却发现身上所穿,却还是那件纹路清浅的素软缎袍,忍不住背靠着傅刑简,仰起头冷冷的笑了出来。

笑得是自己。

第一次动心却如此荒谬、可怜、愚笨、残忍。

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天边已有星子闪烁。

傅刑简亲自握着火把,神情淡然柔和,一言不发,陪傅怀川在火场灰烬中找寻尸身。

果然有两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却已分不清男女。

其中一具尸体身旁,有一把蒙上一层黑炭的弯刀,看形状就是静刃;另有一个未曾烧化的铁胎弓,正是李若飞平日所用。

傅怀川拾起静刃,拭擦干净,仍是一汪碧水般锋锐无匹。

另一具尸身上,犹有几支金钗,手腕处有一只曼陀花的金钏,另有一把小小的短匕,想必是秦初蕊带着防身所用。

傅刑简长吁一口气,道:“既已辨出尸骸,让他们来装殓吧。”

忽见傅怀川握着静刃怔怔不语,神态古怪之极,心头一震,喝道:“四弟!你做什么?”

上前便抢下静刃。

傅怀川随他抢去,却突然发疯似的直接用手挪开李若飞的尸身,在附近一片灰烬里翻找起来。

掌天下雄兵百万的一双手就在火后尸体身下乱翻,偶尔碰到箭头之类的硬物甚至被刺出血来。傅刑简心里火烧火燎的痛怒,眼神渐渐凝聚成一根怨毒的针,刺向李若飞的尸身,心里翻翻滚滚的一句就是:幸亏你死了,幸亏你死了……手上一烫,却见火把已快熄灭,忙换过一根。

连换了七根火把,月上中天又慢慢西沉,东方已有了朦胧灰白,傅怀川终于翻遍了整个火场,一无所得,当下长身站起,纵声大笑,笑声中有喜悦,更多的却是浓烈恨意。

扶着傅刑简的肩,一字字道:“李若飞没有死。”

傅刑简心沉了下去,无意识的问道:“没有死?”方才觉得长时间举着火把,手臂早已酸痛不堪。

傅怀川慌乱神伤尽数退去,虽还带着一脸疲倦三分黯然,却恢复了执子着盘的冷静魄力,冷笑道:“火场里少了一件东西,一件他舍不得丢下的东西。”

轻拥傅刑简单薄的肩,怜惜道:“一夜了,二哥也累了吧?先跟我回府。”

傅刑简僵了一僵,声音飘渺,问:“不恨我了?”垂下头幽幽一叹,几不可闻:“我倒宁可你恨我……”

傅怀川却已走到众家将处,令留守百人,细细搜寻火场下的暗道,又令君安安排人手,封掉“乌记”,捉拿滴翠楼所有歌姬。

突然宫中来人,传两人入宫。傅刑简奇道:“消息传这么快?”

傅怀川冷冷一笑:“二哥,你都落在李若飞的算计之内,何况太子?”

解释道:“他早知你有杀意,所以借此机会让你烧死他,自己却来个金蝉脱壳,彻底脱身,也免掉了两国因质子潜逃而战,真是用心良苦。”思索片刻,笑道:“谢流在我府外徘徊,想必就是等着告诉你那番话,你若不来,他只怕还会主动去找你喝酒谈心;李若飞千般算计,自然不会遗漏后着,太子府中自有他的人通风报信,太子得此机会,能不尽忠尽孝的立刻回禀傅东平吗?老头子抓住这个契机,定会大大申斥惩戒我一番,这样即便我们发现了暗道,他也有了逃脱的时间。”

傅刑简笑了,目光闪动:“李若飞阴狠无情,想必你对他的心思也落入了算计中吧。”

说罢也不看傅怀川活像被抽了一鞭子的表情,自顾上马而去。

宫中傅东平龙颜大怒,责道:“糊涂!一个居然丢了李若飞!一个居然烧死了李若飞!你们俩真给我省心啊!激怒朗国,举兵来犯该当如何?”

傅怀川低头不语。

傅刑简却微笑道:“父皇不是还有我吗?当年西州之行儿臣一直记忆犹新。若是兵临城下,就把儿臣献出去罢。”

傅东平脸上肌肉微微跳动,傅刑简傅怀川兄弟虽同出自思妃,但容貌却不相似。

傅刑简容色酷似十年前死在烽尽山的母亲,就连微笑起来嘴边小小的笑涡,眉宇间淡淡的郁色都神似其母。一下子苍老了十年也似,傅东平无力的坐倒在龙椅上,道:“刑简,你又何必来伤我的心?只是你七弟还在朗国蛮子手中,今年我国又是大灾,国力无法支撑一场恶战。你怎地如此草率,就把李若飞给烧死了?”

傅怀川忙道:“李若飞只是潜逃,并未被二哥烧死,请父皇勿要相信谣言。”

傅东平眼中的怜惜愧疚一下消失殆尽,仿佛一头年老雄狮看到了一头正试图抢占自己地盘的年轻雄狮一般,用又警惕又羡慕又厌恶的眼神看向傅怀川,冷冷道:“是吗?可是李若飞的尸体都找到了,你现在说他没死,可有证据?”

傅怀川笑了笑,残忍的欣赏着父亲的眼神:“没有证据,不过我会把他活着抓回来。”柔声道:“去年李若飞逼近靖丰城吓着父皇了吧?儿臣不会放过他的,恳请父皇保重龙体,莫要惊慌。”

傅东平眼皮一跳,慈爱的笑道:“有子如此,我该无忧了。只是质子潜逃或被烧死一事不宜张扬,你不可动用边防军队,亦不可动用都城护卫,自行去解决罢,李若飞若还活着,你三个月内把他带回来,若已死了,违约于朗国,父皇也保不得你了。”

傅刑简正待说话,却被傅东平截断:“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虎死架不倒,何况眼前这只虎只是老了病了,却还是活的——借此机会,傅东平就限了自己的边防调遣兵权,傅怀川决定要更加谨慎周密,不留破绽。

足足等了三天,傅怀川正与傅刑简手谈时,留守火场的家将头领刘景回报说终于发现了地道入口,隐秘之极,竟与墙线齐平,从墙下延伸开去。

刘景满面惊惶,颤声道:“可惜地道里埋有药线,人过去后,就引燃药引,炸毁了地道,因此……无法分辨通往何处了。”

良久无人作声,刘景忍不住抬眼偷觑,只见四野王似笑非笑,骨节修长的中指弯起,轻轻敲击紫檀的桌沿;二王爷半垂着头,指尖轻拈一粒墨玉棋子,秀气的眉压着长长的眼睫,有种不语惊秋的凄清之色,登时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看得痴了。

傅刑简突然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落下子去。刘景忙低下头,想起二王爷的种种手段,不由得瑟瑟抖了起来。

傅怀川笑了笑,吩咐道:“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领赏罢。”

转头对着傅刑简笑道:“看,我猜得如何?李若飞隐忍这么久,一旦逃亡,定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一边随手应了一子。

傅刑简道:“下令各城门关卡日夜警惕,严查形迹可疑之人。”落子脆响,贴身缠绕之下,把白子眼形将成的时候点破,白色大龙渐渐力竭,周围黑子虎视眈眈:“你快输了。”

傅怀川却摇头道:“二哥你没与他疆场相遇过。城门设卡对他这种人毫无作用,城门官哪里能捉到这条狐狸?” 缓缓落下一子,征子。“攻彼顾我,动须相应。二哥,围是围不住的。”

傅刑简颇有几分怒意:“那又该如何?”一子短打。

傅怀川不紧不慢,轻灵飞跳,目光摄人:“与其千里围猎,不如在夏州城外张网。”指着角落里一颗遥遥对着长龙的伏子,笑道:“幸好我有伏兵在此,征子线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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