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偶听(1 / 1)
叶裳容歪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就快要睡着的样子。
她身上淡粉的齐胸襦裙在金丝檀木榻上铺散开来,轻薄得更像是淡雾。明明层层叠叠的,却还是连榻脚上细如发丝的荷叶茎都遮不住。
她将身后的软枕拉了拉,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懒懒地看向手里的小册子。
算一下,她到刘家也有两个多月了。
外间惊异于刘家表小姐开始管事,其实照她来说,“跑腿”这个词或许更确切些。不说那什么“媳妇二舅母的表甥女”到底能不能算亲戚,便是刘家嫡亲的表妹也没有一个异姓外人过来管事的道理。老夫人素常叫她做的事多半是传话,又或者干脆捧着个主人家的身份装摆设,抛头露面是有的,但真正做事的还是刘家的一众管事。
不过,这样才正常。
如果面对个陌生人也能轻易信任,叶裳容倒要疑心是不是刘家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要找她顶罪了。
横竖她也不是想图谋人家的家产,不过是为了心安理得住下去而已,让她做什么尽力做就是。
不过她这一阵,到底也没有白待,还是被她看出些底细来。
刘家在管阳只说是书香门第积善之家,从不见什么豪富的名声。按叶裳容这些日子所见,买卖货物的铺面的确是不多,但惟独一样就足可称为富甲一方了。
良田千顷。
这千顷的千字并不是个约数,而是个实数。只此一项,每年大约就能有两万银子的纯利进账。更别提十个农庄,每个都养的鸡鸭牛羊,相较起米粮来只能收入更丰。
怪不得云倚墨端了燕窝给她还一副寻常表情,也怪不得她如此不擅于数算,老夫人还叫她管家。她便是错了,每月多发几十两的月银又如何?
所以刘府能收容她下来,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她孤女一个,刘家还能养不起?
叶裳容本是吃过午饭后才窝在书房里,有些懒洋洋的不怎么想动。正想着索性睡一会也好,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一个热乎乎的身子贴了上来。
她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玉儿。
刘家素重养生,用过午饭后定要散步消食后才能让玉儿午睡。玉儿自叶裳容带着午睡过一回之后,三天两头朝她这里跑。
叶裳容坐直了身子,“午饭吃过了?”说着,伸手到他衣领里,果然摸到一手汗。
“嗯……”玉儿几乎半趴在她膝上,应了声。
玉儿自从认识叶裳容,常常向她伸手索抱。被云倚墨看见过几回,觉得甚是过意不去就说了他几句。自那以后玉儿倒是没再主动开过这个口,只是凡累了困了就会倚在她身上黏糊着不肯走。
叶裳容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榻上,然后起身去倒茶,一边唤了绿芷倒热水过来。等她回到榻边的时候,就见那个粉搓玉揉的娃儿正用手在揉眼睛。他看见她过来,先是甜甜一笑,她才一坐下就靠在她身上。
“喝口水?”她把杯子送到他唇边。玉儿也不接,就着她的手喝过两口就偏过头不要了。
叶裳容知玉儿越是困就越是不爱说话。平时若是逗弄得过分了,就会拿气鼓鼓地瞪着她,偏生这个时候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她伸手戳上他嫩嫩的脸颊,“昨儿不是说过,今天会乖乖地在自己屋子里睡,怎么又过来了?”
“玉儿不喜欢一个人睡,”玉儿含含糊糊地说,又揉了下眼睛,“爹和娘以前都会陪玉儿的……”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在大人耳里却不由心里一酸。不止是叶裳容愣了下,连一旁递热手巾过来的绿茗和才进来的绿芷也是一阵黯然。
“手没洗过就揉眼睛不干净。”见他还要揉,叶裳容拉住他的小手,拿热手巾替他擦了擦。
“容容……”玉儿越发困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只管拉着她。
“嗯?”叶裳容一边从绿茗手里换了块手巾,转身替他松开衣领擦汗。
“陪我睡……”
“好。”叶裳容将手巾递还给绿芷,就脱了鞋子上榻躺在玉儿身边。
玉儿朦胧地笑了笑,蹭到她怀里闭上眼睛,不一时就呼吸轻浅起来。
倒是本来有些困倦的叶裳容被他这么一闹,全没了睡意。只是说了陪玉儿她也不愿失信,索性闭上眼睛就当养神也好。
本也在屋子里的绿芷和绿茗两人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然后一起退了出去。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叶裳容看着沉睡的玉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大约才是她能留下来的主因。
玉儿在大雨里走失的时候,他身边的丫头并不是绿茗。那件事后,原先那个悄无声息地就从刘家府邸里失去了踪影。而玉儿的身边,也换成了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绿茗。
不知老夫人是素日里不习惯亲近,还是丧子之痛无力关怀,平时面上并不十分看得出来她喜欢玉儿。叶裳容还是经过换丫头这件事,才略微看出来那么一两分。
如今刘家三个大人里,本来最应该照顾玉儿的云倚墨却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需要老夫人分心看护。刘启文又素来病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老夫人才想把她留下来。能多双眼睛,多个人总是好些。
而她……
叶裳容轻轻地抚上玉儿细嫩的脸。
或许这世上,当真是投缘一说。叶裳容自知并不喜欢孩子的人,唯独却愿意亲近玉儿。这孩子漂亮乖巧本来就招人疼爱,何况年幼便丧父更是勘怜。
说她功利也好,说她趋炎附势也罢,如果只是偶尔的陪伴照拂就能令他多笑几分少些寂寞,她是心甘情愿的。
睡着后许是有些冷,玉儿朝她怀里蹭了蹭。叶裳容起身,想回她卧房拿薄被过来,却隐隐听风里传来两个丫头低声说话的声音。
“昨天……倚江楼……”
“对小公子……好……也不知……”
当时替她挑贴身丫头的时候,还是她主动开口,说是想要一个老夫人房里出来的。绿茗去了玉儿身边,绿荷就是唯一的大丫头,自然没有过来的道理。于是便从二等丫头里挑了一个出来。
绿芷才跟在她身边那几日,常常丢三落四,连着好几日都要回原来屋子寻东西。现在就算不掉东西了,叶裳容也常叫她向老夫人屋里跑。
说起来,绿茗也是从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乘闲着与绿芷说说话也稀松平常。
至于她们说的什么,又或者会不会再说给别人听……
罢了。
叶裳容忍下想要皱眉的欲望,放轻了步子走进卧房拿薄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