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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有期。他动动唇,无声地发出那四个字。
这交肩而过的距离让董青璇足够看清刘易轩的唇形,她奋力一挣,便往墙角的方石扑去。此生此世,这份仇怨在她心头已是再无法被抹去了。
以半截断桥为中心将洛阳城分成南北两区,南区的所有乞丐都属于河虎帮,帮下设会,会下设组,男女老幼各司其责。
除去行务组的乞丐,其它人并不必打扮得蓬头垢面,炊饮组负责做饭内务组照顾乞丐们的起居卫生,有大小病症便交给申通,虽然申通医术高明,但说话太过唠叨,因此许多乞丐宁愿去找医疗组的其它成员。卜丐庄雪朴负责观察星象气候风水之类的活计,这是河虎帮中独行一位的小组,所有乞丐都说庄先生是活神仙,这些学问没个三五十年是学不会的。
帮会中最基本的规矩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大家本已生活在世界的最底层,只有团结一致才不会挨饿。在组织起这些乞丐的那一天,傲哥就这样对所有人说。
今日街道上人很多,不见红日,无形的光芒灼得人难受,做买卖的商贩边招呼客人边擦汗,有钱人可以进酒楼,那儿有漂亮的侍女端上的冰镇鸭梨。横纵开的巷角树荫下总会有几个小亭,但那儿座位有限,走累了的人一挨上屁股就懒得挪窝,那样多数人只能贴吧贴吧地在树荫边缘围成一圈好减些热气。
只要是阴凉处就有人,而屋檐下投射出的横长的阴凉地则是留给乞丐们的。
“大爷,行行好,赏点小钱吧。”“那么热的天,给个铜板让买碗茶喝吧。”依照敖哥的吩咐,大壮与大狗坐在董青璇两侧右侧摇碗乞讨,颧骨高身形瘦的叫大狗,面板平身子矮的叫大壮。他们现在都位于家酒肆西面的屋檐下,路过了一个中年人,往这儿瞥了眼便继续往前。
“看来今天生意不会太好喽。”大狗重新倒回墙角的稻草处。
稻草一阵窸窣响,董青璇立马直起背来。
虽坐在阴凉处,但从地面反起的光也照得她脸庞发红,正式进河虎帮的第一天就要行乞,她却始终蜷着身体缩在一旁。
董青璇舍不得将发弄脏,最终拿了块难看的布匹把包在脑袋上,她脸上涂了煤灰,现在这模样在洛阳街上坐了大半天,拐角处就有她的通缉榜文,却没有一个人认出坐在墙角的这个女丐就是昔日的董家小姐。
听着铜板与碗口碰得噼噼啪啪响,董青璇有些心烦,坐了一早上,压根没多少人来施舍,这碗里的铜板是一开始就放到里头的,他们两人说,这样子路人们才会有掏钱的欲望,而且摇起碗来也分外响亮。
“就这么点。”傲哥来了,叼着根稻草,往那碗里看了看,一伸手,大壮就送不迭地把碗交到他手上。他挥手,大狗往旁边让了,傲哥随即坐到了董青璇左边的那堆稻草上。
现在他黏着假须,正是董青璇一开始见到时的模样,下半个脸被胡须遮掩着,露出的眉目就更显精致,两人的位置间隙变得很小,董青璇的左臂能感受到另一侧散出的热度。
傲哥别了脑袋,大狗和大壮对视一眼就笑着跑到对面的巷口屋檐下去了。
“真没用。”
他从脚往上打量起董青璇,抓了她的头巾就一把掀了开来。
“你做什么!”
“你见过哪个要饭的戴那么整齐的头巾。”
傲哥突然将她脑袋按过。
“别动。”
“疼……疼……”
傲哥有力的手指插进了她的发,碰触的瞬间,董青璇觉得胸口发凉。经他一番拨动后,她原本柔顺的长发已经污糟不堪,那团被揉得沟壑满满的蓝头巾在地上又滚了一圈后便被丢到了董青璇头上。
“才第一天,别没用得要哭晕过去。”
董青璇摇头,她系好了头巾,将飘在眼前的一缕发塞到头巾里面,想了想又拿了出来。
变故带来的差异这几天她已经看了个够,只是刚刚脑中又浮现的场景,让她很想打自己几个耳光。她竟想起了刘易轩,想起他从前将手盖在她头顶,对于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温柔的抚摸,她的身体一丝都没有忘记。
“接着要怎么办。”董青璇问,“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傲哥将碗放到她面前。
“乞讨,是乞丐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双膝曲起,把口中的稻草丢了。
“先做好最基础的打扮,像你刚刚那种不到位的装束,傻子才会丢钱给你,这些路人并不全是乞讨的对象。步伐匆匆,眼直着走路的赶路人不要去吵他们,对于四十上下的农妇来说一枚铜板就是半个大饼,二三十岁的少妇则适合得多,若她们还抱着个待哺的婴孩那就正是这辈子最善良的时候,见丐施食就是行了功德,如果孩子已经大到要哭闹就作罢,她们根本无暇顾及,那些吵闹的孩童还可能打翻你的行当,把所有东西弄得一团糟。”
“行乞最好的对象就是贵妇人,挺着肚子的乡绅老爷如果身边没有带着女人就不必招惹。洛阳城来往的人很多,但也有固定施善积德的老人,他们每天会固定时辰在一定范围内将行施一遍,得到施舍后一定要真心诚意感谢……”
“刚来,乞讨的眼神都不对,所以今天。”
董青璇正专心记着傲哥说的话,突然肩膀一压,便突然被按倒在下方的稻草堆上。
“啊!”董青璇惊叫,傲哥猛地捂上她的嘴。
“什么话也别说。”
傲哥几乎是用他强壮的身体将董青璇挤到了墙角,再加上他右手对她脚踝的牵制,即使是想要挣脱,董青璇也办不到,他们从未靠得如此近过,她根本动弹不得。
过路的人将她当成了病人,也便勤快地往碗中丢着铜钱,董青璇呼吸急促着,耳边只有铜钱与碗壁碰撞的声音。
“喂,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这儿,身为帮主犯不着做这最低等的差事吧。”她小声。
“像你这种麻烦的家伙,交给他们怎么放心得下。”贴着脊背传来的,便是那慵懒无谓的声音。
入河虎帮生活的第一天,董青璇从始至终都躺在稻草堆中,迷迷糊糊着便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傲哥也不知去向,这天总算是过完了。还是那片河堤,还是那些三三两两坐着的乞丐,今天的晚饭是馒头夹肉,男人分到三个,女人分到两个。
董青璇细细吃了。一天下来,脸上的青土煤土像是烧成了一个铁面壳罩在她脸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哪里有烧好的水,我要洗浴。”
按照大壮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条深蓝色的河流,粼粼着水光飘过几根稻草。离河极远的那边是深蓝色的草地,再绕过去右侧明显已经高起了一片坡地,河流很快就分支了,一端分到对岸,另一端往右侧拐了个弯。
拐角后,就见两棵大树的树杈间横了个挂着绿布的棒子,棒上穿着块垂挂下的绿布。
风过掀起了绿布一角,后方依旧是河,董青璇抓了布角一把掀了开去。
后面的确是河,应该说河积起的一股湖泊,后方的山脉围了一个弧度将潭水静止在中央。湖中央有个人。
那人宽厚的上身泡在深蓝色的湖里,湿发顺着胸膛往下滴的水再融入湖中,一只木桶在空中倾斜了一半,大片的水便泄到那人头顶,无数水柱缭绕着男人健壮的身躯一直往下。
“你。”那人抹了下脸,水珠便不情愿地顺着下巴滴下,他浓密的睫毛上沾着几滴小水珠。
“来这儿做什么。”傲哥平持着嘴角,看不出他俊朗的脸上是否有怒气。
“我去找洗浴的地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里面,早知道的话我也绝不会进来。”
“再往那边走。”傲哥蹙眉。
“你们都随便指个方向,我也不是故意要来这儿……”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都没有义务亲自带大小姐你去。”
傲哥转了个身,再顾自洗了起来。
一阵水花溅到自己背上,傲哥见后方荡起了一阵涟漪,岸上的少女大概是往河里丢了石头,放了帘子转身便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女子们洗浴的湖泊,董青璇胡乱抹了几下便回了屋,躺在床上不动她也能闻到身上没洗净的臭味。说是床,不过是下头铺着稻草,上面再铺块布,这种床刚进河虎帮时她便见过,躺着果然也是扎背的疼,用布挡开的隔间内,飞虫臭蚁完全来去无阻。
董青璇不敢躺也不敢靠墙,只能蜷着身体坐着打盹。
“董姑娘,我能进来吗?”外头的布帘动了动,这声音有点耳熟,却又不像是傲哥的。
董青璇应了,那人才从外头进来,是那个面庞俊美的男人,右眼斜着眼罩,董青璇记着那个人好像总在傲哥身边。
庄雪朴手上拿着一株绿油油的东西,植物盛开得十分茂盛。
“这间是新隔开的,一定有很多虫子吧。”庄雪朴先在布帘前站了一会儿,确认董青璇衣冠整齐后才走进,将那株植物放在离她床铺一尺远的地方。
“将这个放上,就不必担心了。”
庄雪朴说完后微微颔首,欠了个身就要出去。这庄雪朴的言行举止,比起从前来往的那些公子哥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去那右眼的瑕疵,完全算得上是个俊秀男子,他的手手宽阔修长,肤色虽度了层暗色,但隐约在袖中的手臂却是白皙的。
应该出身不差吧,董青璇暗忖。
“没事了,你下去吧。”
庄雪朴愣了,但很快微笑一记,再欠身退下。
董青璇开始研究起庄雪朴送来的那株驱虫草来,这么一株小东西往床旁一放,那些原先惹人的小虫子就瞬间消失了影踪。从前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看来河虎帮多的是能人,若是借助他们,仇恨一定可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