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暮江初雪（1 / 1）
——四十五——
“陆军医竟随身带着竹简？”看着默不作声拾包袱的陆议，我快步走上去。
“习惯。”
陆议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抽出来，声音寒冷刺骨，我不由搓搓手臂，“习惯？”
“我习惯身上有竹简墨香。”他解释道。
我点点头，找不出话题。
“在此等我。”陆议丢下四个字，挎着大包小包朝北边走去。
没过多久陆议便回来了，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盯着远去的船舫若有所思。
“怎么了？”
陆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背起竹篓往回走，走了几步后突然问我，“医家精要为何？”
我沉思片刻，试探地开口，“辩证求实？”
他顿下脚步，侧身看着我。
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没来由的紧张，我迟疑地问道：“陆军医觉得是？”
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我的问题，陆议继续赶路，自言自语地陷入深思。
额上挂汗，我瘪嘴跟上他的脚步。
天气本就寒冷，再加上身边的一座小冰山，我不住地又打了个冷颤，决定还是聊点什么缓解下气氛。
我扯起有些冻僵嘴角，笑着问道：“陆军医似乎对诸子经典颇有心得？”
身边人寒气微敛，话题似乎正中红心，“然。”
我正要缓口气，却听陆议只是回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心中顿生挫败感。
“我十二岁之时便已阅尽诸子，然医家之真谛始终未能领悟。”陆议平淡的声音传来。
十二岁就已经博览群书、熟读诸子？那岂不是天才少年？
我仔细打量身侧的陆议，透白如玉的肌肤，墨瞳似星汉粲烂，鼻尖微翘，细唇微抿，看五官才十七、八岁吧，都还没有表字呢。
“未知陆军医年龄几何？”我猜测着问道。
“刚过束发。”
什么？！那岂不是才十五、六岁？！我嘴角抽搐，原来还是个小屁孩。。。。。。
“主公、周将军。”走在前面的陆议朝站在营寨前的孙策和周瑜拱手行礼后，径直向后军医帐走去。
周瑜见到我，自然地接过我背上的竹篓，皱眉道：“几日未见清瘦了。”
我瞥了眼孙策，不大好意思地低头不语。
一阵驾马声，一名斥候风尘仆仆而来，孙策快走几步上前，不待斥候禀告便急忙拿过书信。
“哈哈哈～还是子义深知华歆～公瑾，豫章唾手可得矣。”孙策飞快地扫视手中书信，纵声悦道。
“噢？”周瑜红唇弯起，了然道，“子义可是提议遣一说客前往晓以利害？”
孙策抬眼看向周瑜，脸带诧异，“公瑾早预料子义会如此提议？亦或是公瑾心中早就作此打算？”
“呵呵～虞仲翔前日已往豫章游说华歆，想来不日便会返回。”
“嗯？公瑾既已遣仲翔前去劝降，又为何让孤写信询问子义？”孙策并未计较周瑜擅自派人出使敌城，只是疑惑不解周瑜的做法。
“伯符，公覆可是对令弟抢了他的头功颇有不满，几次请战任前锋攻打豫章。”周瑜目光不时飘向我，向孙策解释原委，“华歆文弱，豫章不必强攻亦可得，然众将战欲甚强，瑜只得让伯符致信子义以作拖延，衰竭过盛之斗气，且子义是华歆旧僚，其提议必可服众。”
“战局一开，伤害侵凌，在所不免。公瑾如此真是用心良苦～”孙策不住颔首，抚着周瑜的背叹道。
周瑜含笑点头，当着孙策的面牵起我的手，“乃因小乔不忍过多杀戮。”
微楞地侧头看向周瑜，一股暖流从心尖散开，觉着脸颊越来越烫，我不好意思地微微抽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周瑜脸无羞赫地递过竹篓，“伯符，劳烦你遣人将竹篓送至医帐，我欲与小乔沿江散步。”
貌似只有我一人害羞，孙策毫不犹豫地接过竹篓，目光落在交握的双手上，调笑道：“看来过不久孤与公瑾便可成连襟，哈哈哈～”
苍茫的天空有些空洞，满天一色的阴云遮住太阳的身影，气温似乎又降低了好几度。
周瑜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我安静地任他牵着沿江畔慢慢散步，他的披风不时扫过我的衣袖，发出咝咝轻响。
我抬眼偷瞄他的侧脸，又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笑意不禁溢出唇角。即使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携手散步，感受掌心递来的温暖，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融在我的鼻尖，我抬头，皑皑白雪如柳絮飘飘洒洒，伸手接住几片冰晶，点点冰冷沁入手心。
“不想今日竟下雪了。”周瑜伸出一根手指，轻触我手心的湿润。
手痒痒的，我讪讪地放下手，埋头继续走。
鹅毛白雪漫天飞舞，不一会地面便积起一层薄雪。
回头看着深深浅浅地两串脚印，我悄悄放慢脚步走到周瑜身后，一脚一脚踩着身前人留下的足迹。
“小乔在做甚？”头顶周瑜的声音温润带着笑意。
额头碰到周瑜的下巴，我轻咳一声，结巴道：“没、没干什么。”
“呵呵～”周瑜轻笑出声，“这次换小乔走前面。”
我奇怪地抬头，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脸颊泛红地回头，果然，不远处成双的脚印渐渐合在一起延伸至我的脚下。
在周瑜柔光满溢的目光下，我转回头迈开脚步，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我回身看眼周瑜，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薄唇微勾，目光含笑注视我，抬脚盖住我的足迹，小巧的足印画出新的轮廓，留下更深的印迹，我的心酿出微甜，转身继续慢行。
雪花纷纷飘落融入一片雪白中，积雪越来越厚，踩上去柔软如棉，咯吱轻响。
“小乔～”身后一声低唤，带着绵绵情意，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臂弯有力地将我圈紧，“乔公昨日来信言已收到我伯父送去的聘礼，待请得一吉日便可完礼。”
我一愣，感觉心脏要跳出来，红着脸握住胸前的手臂，轻嗯一声。
“然伯符应会命我留守江南，恐不能回吴郡成礼，小乔你可介意？”周瑜迟疑地询问道。
我摇头，扭头看着他道：“不要紧，我只需在你身边即可，就好比这些足印，往后我只存在于你的存在。”
“小乔～”又是一声低唤，雪花融在周瑜浓密的睫毛上，打湿他的眼眸。
“啊嚏！”我埋头打了个喷嚏，搅乱浓情蜜意的气氛。
周瑜蹙眉将我拢得更紧，略带不悦地质问，“已是隆冬腊月怎还穿得如此单薄？”
我耷拉着头，揉着冰凉的鼻子郁闷道：“是我大意了，不想今冬竟如此寒冷，厚衣没有带出门。”
耳边轻叹滑过，身子被人转过去，周瑜展开披风将我裹住，“这几日便不要再出营寨，我会命人送件重裘去你营帐。”
耳朵贴在时起时伏的胸口，环绕的温暖将周遭的寒冷隔绝，鼻尖只有麝香阵阵，嘴角抑不住地笑开，我点头轻嗯。
“这三日可有好生用膳？”周瑜的声音又飘来，低沉的声音带着心疼。
“嗯？呃，军中伤号太多，外药有些供给不上，确是有些忙不过来。”
“小乔这几日瘦了许多。”头顶的声音清越却难掩压抑。
是吗，我有些纳闷地暗想，我自己怎么没觉得？
像是有读心术，周瑜适时地开口解释道：“我抱你的手感略有不同，腰与手臂皆瘦下几圈，小乔不许再瘦了。”
听着周瑜用充满怜惜的声音说着暧昧至极的话，我的心上窜下跳，难以平复。
“呵呵呵～”似是察觉到我的羞涩，周瑜轻笑出声，笑声一扫先前的忧郁。
周瑜的笑让我更加脸红，微微挣开环住我的双臂，我闷声道：“时候应不早了，回营吧。”
“善。”周瑜松开我，弯腰与我平视，“然回营前尚有一事。”
看着结发上堆着一团雪白的周瑜，我忍笑问道：“何事？”
周瑜但笑不语，温热的红唇轻覆上我的唇瓣，冰凉的雪落在相贴的脸颊间，瞬间幻化成水。
雪停了，暮光渐渐晕开，绯红的天空投映在江面，绘出一层薄红。
我们携手沿原路回营，脚踏绵软的积雪仿佛漫步云端，远处雪白中炊烟袅袅升起，恬淡而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