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二】徐三已死,无红枝(1 / 1)
“去建康?”茉莉挑眉兀自笑道,“再往前走,南朝可正在打仗。所谓皇宋之宗臣,社稷之镇卫……到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反。徐羡之傅亮已死……照这架势,谢晦大抵也撑不过这个月。你若要走,还不如等谢晦被诛了再回去。”
见她无甚反应,茉莉轻轻呷了一口茶,继续道:“也不过是留半个月,半月之后,这南朝又是一番景象了。趁这段时间,你不如留在洛阳想想新文要写什么,那我也好筹了全部稿酬结给你。”
“我急着回去,那就先结一半给我。”红枝叹声,“无妨的。”
茉莉笑了一声,对门外道:“婉凌,结一半稿酬给金木兰姑娘。”说罢又让人倒了茶给红枝。
红枝身上被雨淋湿了,有些发冷,连忙捧了杯子哈了口气。
茉莉见她如此,又丢了一条毯子给她:“慢慢等,婉凌那个小丫头做事磨叽得很。”
红枝四下环顾了一圈,喵公公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在房内。
茉莉兀自忙着,看着稿子自言自语:“覆巢之下无完卵,这篇评论谁写的?”
只见她拿了笔在稿子上划了叉:“真没意思。”
这是一篇关于讨伐“株连”制度的充满着浓烈政治气息的评论,于是他不仅投错了地方,还触到了底线。茉莉主编每天都要为这样的事情伤神,恨不得在《洛阳早报》上标注——此报乃娱乐报,谈政治伤感情。
当然红枝是无心在意这些事的,她喝着热茶,想着这结稿酬的婉凌姑娘做事效率的确很不容乐观。
也好,借着这暖炉子把湿衣服烘干了再走。于是便挪了挪位置,靠着小暖炉坐着。
哪料这一靠,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面看到自己那两个傻哥哥朝她笑,不知说了些什么话,转而又开始大哭。红枝连忙喊他们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她一时无措,问家里还有没有人。两个傻哥哥对视了一眼,陡然间又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然后牵了手,一起背对着红枝走远了。
这个梦没有颜色,红枝也看不见自己。她醒来时有些头痛,鼻子塞着,看到茉莉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茉莉轻笑道:“你大哥叫徐乔之,二哥叫徐乞奴?”
红枝一捂嘴,不知道刚才自己讲梦话说漏了什么。
茉莉眯了眼:“你该不会是徐三吧?你有两个姐姐,但是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嫁给了临川王刘义庆。”
她说完甚为满意地喝了口茶,靠在软垫上笑眯眯问道:“当然,说不定我猜错了。”
搞八卦新闻的人都是江湖百晓生。
“自然没这回事。”红枝打算死不承认。
哪料茉莉笑道:“你是谁同我又有何干系,不过是新闻做久了,忍不住说说。你不必担心,即便说出去你是徐三,也没人将你怎样。现如今南朝传得沸沸扬扬,徐羡之一家全死了,自然徐三小姐也死了。假作真时真亦假,若是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即便你好好活着,你也已是死了。”
她停了停,又笑笑,道:“我想,所谓庐陵王刘义真之死,大概也是如此罢,徐三小姐?”
红枝咋舌。
然就在此时,那位婉凌姑娘拿了稿酬送给徐红枝,手里拎着算盘道:“剩下的等全部刊完了再结给你,记得来取。”说罢就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了。
茉莉笑一声:“婉凌如今越发不懂事了,怎好这番态度对我们勤劳的作者呢。”临了又推开窗看了看外面,“雨停了呢,姑娘要现在走吗?”
红枝拿下身上的毯子,将稿酬收好,站起来和她辞别。
茉莉勾了唇角,转身看着她淡淡笑道:“也好,回建康看看,那里到底成什么样子,再看看你所谓的家还在不在。”
红枝也不应声,开了门就要走,却听得茉莉缓声道:“对了,若是下回遇到刘义真,请记得帮我问好,我——仰慕他已久。”
红枝想,真真现在应该北征回来了吧。
既然留了字条,那也无需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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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路行至建康,春光正好。
果然如茉莉所预料,江陵兵败,谢晦逃亡被捉,押解回建康。
红枝到建康那一日,恰逢谢晦及其弟谢遁、侄谢世猷、同党孔延秀等人伏诛。
她提着包袱站在街边看着囚车和人群浩浩荡荡地走过去,忽看得一年轻女子,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大声呼号。
“大丈夫当横尸沙场,如今奈何狼藉都市!”她说罢便冲破人群向囚车撞去。应声倒地之间,四下众人皆扼腕叹息。而囚车里的谢晦,已是老泪纵横。
红枝似是见过她,谢晦的独女谢明嵋,正是彭城王刘义康的王妃。
身边的囚车和人群依旧是往前走,方才这一段好似荒唐的插曲,转瞬又被忘了。
红枝从人群中挤出来,伸手抹了抹眼睛。
光线已是有些刺眼,柳絮像雪花一样在空中乱舞。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肩膀,低头继续往前走。
她似是有些不认得路了,觉得这近两年时间里,建康变了许多。
在街上问摆摊儿的小贩,从北湖往清溪边如何走。
小贩给她指了路,又道:“我劝姑娘还是别去了,清溪边有阴宅,以前徐羡之的私宅就在那儿,这家人都死了之后,再也无人住过。”
他想想又添油加醋道:“前个儿有人去那儿打算去府里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剩的,结果死那儿了!”
徐红枝动了动唇角,却也没有说话。
本来安安静静的雁来却突然焦躁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叫着,爪子紧紧揪住了红枝肩上的衣服。
她一蹙眉,拍了拍它:“死雀仔,别吵。”
“小兄弟,那你知不知道,这徐府的人……都葬在哪里了?”
“哪有得葬啊?全部挫骨扬灰,撒到江里去了。”
红枝抿了抿唇。
这太阳似是没有温度一般,照得人发冷。
她伸手揉了揉心口,侧头对雁来道:“死雀仔,你没见过长江吧?要不然咱去江边看看罢。”
雁来却埋了头,自顾自地伸爪梳着身上的羽毛。
红枝也懒怠理他,同摆摊小哥道了谢,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她疲惫得很,刚到建康都未来得及休息便又想着往江边去。
可她睡不好,一闭上眼就开始做梦,醒来时更累。还不如不睡。
红枝姑娘走在去江边的路上,眼看着天色渐晚,却还是往前走。到江边时天已黑透,她在草地上坐下来,春天夜晚的风还有些凉意。雁来叫了两声,她取出小食袋,掏了碎米洒在一边,雁来开心地落到地上啄食小米渣。红枝拿了块烧饼,就着半壶淡酒,在江边兀自吃了起来。
她哽咽两声,觉得困乏,便径自躺在草地上。放眼望去,尽是黑夜中孤独的星星。
她以前觉得天上那么多星星肯定很热闹,熙熙攘攘的,很开心。
后来在《洛阳早报》上看到一个作者写——
“其实那些看上去靠得很近很近的星星,离得不知道有多远……这相隔了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注定这所谓璀璨星空,也不过是假象罢了。更何况,或许这些星星早就死了,我们看到的光芒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遗物。”
彼时红枝不懂光年有多长,也不懂那些说辞,只是觉得念起来有些悲凉和消极的味道。
如今以天为被,以地作床。看着这浩瀚星空,才觉得这些星星如此冷,它们一定是离得太远了,感受不到彼此的温暖。
雁来已经窝在她身边睡着了,红枝从包袱里取了一件衣服盖在身上,闭了眼。
这一觉难得安稳,除了清早在晨光中醒来时有些鼻塞,嗓子也疼得厉害。红枝想,这大概是要生病了。
遂起身拍醒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雁来:“喂,起来了!你看人家当麻雀的,哪个不是天还没亮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了?你这个没操守的死雀仔。”
雁来挣扎了两下,小爪子又抽搐了下,无比痛苦地窝在地上起不来。
红枝见它这样子似是有些不对劲,便伸手笼住它:“死雀仔你要是死了,我就——”
雁来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小爪子再次抽搐了一下。
红枝似是看到了希望,便拿了食袋出来刺激它。
“起来就给米吃,快起来。”
雁来的小爪子不动了。
红枝摸了摸它,还有些余温。
但是很快,它就变得僵硬了。
红枝抿了抿唇,愣了一刻钟,觉得眼睛发酸。遂站起来,四处寻到块瓦片,蹲在地上挖起洞来。
等挖好了坑,红枝把雁来捧过来,顺着它的翅膀又摸了摸,咬咬牙,把它放了进去。
一旁的荠菜都开了小白花,红枝拽过一把荠菜花,放在雁来旁边。
犹豫了一下,又去拿来小食袋,全部埋了进去。
她给雁来弄了个小坟头,想起来今天恰好是清明。
天色好得很,完全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红枝坐在江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她觉得好疲惫,想歇一歇,却无处可归。
长途跋涉再回北朝?想想都觉得会累得不行。
红枝不想继续上路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