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卷：向来缘浅（1 / 1）
沉桀显然对秦凌很是不满，我不知道为什么，只好避重就轻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他双瞳紧紧盯着我，犀利尖锐，仿佛要在我脸上穿出个洞。
“时光机的拆除方案不是已经在受理了么？”我叹息着问，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了。
“我也是研究所的一份子，只要我想，不管花多长时间，也拦不住我来找你。”沉桀傲然地抬起下巴。
我想也是，但是这不是重点。“你来这儿，我姐姐怎么办？你这是何必呢？”
“你还敢提那个女人？”他闻言，脑门青筋暴起，一副即刻要喷火的模样。
“那个女人是我姐姐。”
“有一心要害死妹妹的姐姐么？！”他朝我怒吼。
“你吼什么！姐姐这样做是有她的原因的。你不是她，又怎么知道她的痛苦。对于她做的一切，我甘愿受着。”
“我不甘愿！”沉桀低吼着，硬挺的面容上是万分的不愿：“你留了一封诀别信，就是你对我的回应吗？就为了这么一个古代人，一个你当时还认识不到一年的人，你为了他，真的就敢扔下照顾你长大的外公不管？”
我知道他有怨，知道他有怒，但却想不到开朗体贴的沉桀，有一天也会这样咄咄逼人，“你为了所谓的历史，所谓的大义……你知道你走后，你外公病成什么样了吗？”
我心里一痛，乍然听到至亲的消息，怎会不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已经下定了决心，阿桀，你还是回去吧。”
他的眉宇间染上了一股戾气：“我这一趟来，除了带走你，没有第二条路。要么你跟我走，我们回到现代，要么错过回去的最佳时机，我们统统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你自己做决定！”
“你不能这样。”我被他激怒了，扬起眉冷冷道：“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事情，你没有接到上面的批准，来了这儿，就是大罪！你想因为你一个人牵连整个研究所么！”
“许影！”沉桀瞳孔通红，布满血丝。“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是我狠心，当初那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有人来修正它。历史若不是因为我的到来，便不会改变。我只是个普通人，如何有这种权利？我在这里，是为了赎罪……”
“为什么偏偏是你……”他失神地喃喃道。
我见他语气有些松动，便柔声道：“其实在这里生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的丈夫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的丈夫……”他喃喃地重复我的话，脸色僵硬，然后猛然用力往桌上狠狠一锤，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我吓了一跳。
“你。”但我责备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的眼神震住了。
他沉痛地望着我，那样的阴郁而苦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年啊。十年的感情，你要我怎么甘心放手让你离开嫁给别人，甚至还为他生孩子？”
话里沉甸甸的不舍和眷恋，那是即使我闭上眼睛，狠下心不去想不去感受，也无法忽略的。他的感情太深太重，我负担不起。
因为，我不爱他。
可没有想到，他还是追了过来。我垂下眼帘，还没有说话。
“我和你一样，一向是认定了目标，不达目的不罢休。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缓缓地道。
“没有用的。”我抬眸直视他，“你也明白我。这里有我的丈夫，女儿，我的一切。还有……”语调间歇，指尖继而抚上我的小腹，轻轻摩挲着，道：“我尚未出世的孩子。”
话落，沉桀的瞳孔急速收缩。
“你说什么？”他先是深眸心满填错愕，愤然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的肚子，终是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钳住我的手腕，力道甚大。
我吃痛地咬住下唇，命令道：“阿桀，放手。”
“我不放！”他身形一顿，犹豫了一下，硬是又加紧了力道，在我的挣扎下，硬是将我带进了他的怀里牢牢禁锢住，低沉沉，悲戚戚地唤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听见这样的话语，我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再挣扎下去。眼前快速闪过一幅幅画面，何其熟悉？儿时的我，儿时的他。两个人玩得一身泥巴，又毫不顾形象指着对方大声嘲笑。为了一个冰激凌大打出手的我们，通常是在他的有意谦让下让我得了逞。还记得有一次被一个男生告了白，他二话不说抡起拳头朝那男生的眼窝砸了下去。儿时的我不知道儿时的他，却总以为是兄弟……
时间一晃过了数载，我早就已经不是儿时的我，他也不再是儿时的他。
我喟叹一声：“放手吧。阿桀。”
“……”他不言不语，却仍是十分用力地握紧，丝毫不松开。
“我已经是嵇康的妻子。而我这辈子，也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妻子。”缓缓地，我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抽了出来。
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空荡的掌心，微微启唇：“你知道吗？在你搭乘时光机之前，我就想在你生日那天向你表白，然后把你据为己有，不让人觊觎一分一毫……从小到大，我的愿望常常变，但只有这一点，是我唯一不变的信念……”他几近失神地喃喃道，身上笼罩着浓厚的哀伤，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慢慢的，那双无神的眼瞳渐渐清明起来。
突然，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顿时变得十分柔和又纯真：“……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变过。将来，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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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他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抱着悦悦伫立在铁铺旁，安静地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心情去猜。
听见我回家的动静，他才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们：“去哪儿了？”
我不答反问，“今天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走到一边的竹竿上，动手把晒干了的衣服拿下来。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奇怪地调回视线。
只见嵇康垂着眼帘，星目微合，一丝复杂的光芒掠过他的眼底，眸光深沉难测，抱着悦悦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是在想着什么吗？我对悦悦使了个眼色，小家伙伶俐无比，立刻就懂了。拍了拍她父亲的肩膀，“爹爹，我要去找子期叔叔了！你放我下来嘛！”
嵇康一愣，立时回过神来，笑道：“不喜欢爹爹抱了？”但是说着，依然顺着要求将悦悦放了下来，任她大敲向秀的门。
“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和你说话都没有听见。”我柔声问。
“嗯？”
我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活，“我刚刚在问，今天怎么样了呢？”
嵇家一直是除竹林外七个人唯一聚会的地点，这次聚会结束后，没有例行地看到那几个人提着酒嚷嚷着走进来，感觉有些不习惯。
他蹙着眉，难以言明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濬冲入仕了。”（注：王戎，字濬冲）
“喔？官职为何？”
“因为年纪尚轻，暂时担任光禄勋。”语调不高不低，就如同往常那般沉稳。
光禄勋……我沉吟：“这个职位虽不高，却也不算低，为什么这么突然？濬冲是如何入仕的？”之前并没有听王戎说过有意向朝野的抱负，不过……
“经由巨源举荐。”
山涛，又是山涛。我拧起眉，“那……”
他出声温和地打断我，“璺，我不想谈此事。”语罢负手，仰头抬眸眺望万里白云，微风吹得他的眼微微眯起，立于风中，气质沉静如水，皎洁如银。
我凝睇着他，虽然是淡笑着，眉间却始终有着皱痕，他不想谈，那就不谈。我伸手触上他英挺的眉峰，轻柔地抚平：“再皱眉，会老喔。”
大掌将我的手握住，力道婉转温柔，温润的唇含笑勾起：“我还未到而立之年。”
我吊起眼角，睨着他：“这不是快到了嘛！都二十有八了，还觉得自己年轻啊？”
他闻言，轻笑出声。刀刻一般的深邃脸部线条因为他的笑而更加柔和了三分，俊逸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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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见过沉桀，回想起最后他最后那一眼，我不禁有些惶惶不安。我是知道他的，自小和他相处，我自然是了然他开朗随和的性格之下，是一向说到做到的韧性，正是这样的秉性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成功。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研究所的主力人员。从小到大，我比谁都清楚，却是从未深思过如果沉桀这样的韧性用在我身上……
他说到现在都未改变带我走的决定，难道……
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魏晋时代，他能做什么呢？
突然间，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认出是刘伶。
“娘，你快点！”悦悦在外头催促着。
“来了来了。”我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裳走出去。
前天晚上七贤就相约今日要射猎，主意是阮咸出的，前阵子他兴致来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苦读了一个月，结果闷坏了，出关的那一天就找上嵇康，嚷着非要大伙儿一起游树林，骑马射猎，还强调一定要每个人都到齐，其他六贤平日里事物并不算很多，但是他这么一个突兀的决定弄得山涛是手忙脚乱的，他熬夜把自己手边的事物都交待完，这才抽了两天的空出来，到现在眼底下还一圈黑影呢。虽然没说什么，语气也很温和，但是眉宇间显然怨念深重，这是对阮咸任性的决定导致他睡眠不足的抱怨。对此，阮咸直接无视。
地方并不远，就在邻山。
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刚知道同行的人里有我和悦悦时，我立时头皮发麻。“为什么我也要去？”
阮咸听见我的疑问，连忙凑了上来。“游玩骑射要一整天，届时我们饿了怎么办？饿了我们不打紧，可是你忍心饿着嵇大哥么？”
“饿了就烤自己打的猎物啊，难不成你们打的猎物是摆着好看？”
“可我要吃红烧味的，嫂子那不是你最拿手的吗？”
“但我不会骑马啊。”
阮咸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嵇康，一脸的茫然。
嵇康也似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迟疑地开口道：“璺，身为公主，自小都有习骑马之术。难道你没有么？”
啊？我呆了呆，感觉头皮发麻得更严重了。“我……只是太久了，都生疏了。”这个解释很牵强，但也勉强可以信得过。
如今再说不要就有些不合理了。我连忙道：“要我去也行，我骑驴吧？”
“……”
“……”
于是，此事敲定。
今天出游之日，我掀开帘栊走出去后才发现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真的给我准备了一匹驴。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怔怔地瞧着那只低着头一副温和相的驴，再瞧门外那七匹高壮的骏马，又瞅了瞅相比之下小不隆冬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