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延续（1 / 1）
礌都紫宸宫，麟瑞殿后殿映月堂中。
宫灯高挑，驱走黑暗。
神武帝端坐在龙案后，百里飞红坐在右侧，玄焰在左侧陪坐。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堂正中跪伏在地、浑身血迹的宋贤妃身上。
百里飞红冷冷地开口发问：“宋柔儿，你的父亲是河西太守，你入宫就被册封为贤妃。如此的恩宠加身，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宋柔儿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地看着上面的几人。
玄焰淡淡开口：“说吧，是谁的主使。说出来，你可以死得痛快些。”
宋柔儿看向玄焰，嘲讽地一笑：“你做得了主？”
而后，她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我不是宋太守的女儿，我只是和宋柔儿长得极像，被人偷梁换柱送进宫来的。”
“什么？”众人都大吃一惊。
“宋柔儿早就死了，尸骨无存。”
“你是谁？”百里飞红怒喝。
“我？”宋柔儿淡淡一笑，虽然她的脸色惨白，嘴角渗着鲜血，但仍掩不住她秀美的韶光。
众人都有些诧异，死到临头，她竟能笑得出来。
此时，女人冷冷地看向坐在正中的神武帝：“我，来自曦轩草原。”
百里珏愣住。
“我是天豁部落申屠洪大王的侄孙女申屠霞。当年你暗中杀害申屠氏一门血脉，我侥幸活了下来。我冒宋柔儿之名进宫，就是为了报仇。”
原来是这样。
百里珏忽然觉得很累。他双手扶案，沉默不语。
“申屠霞，本王问你，你老实回答，本王做主，给你个痛快的死法。”百里飞红目含坚冰冷冷开口。
“你问吧。”
“你的相貌和宋柔儿出奇的相像，使你能冒充她的身份。若本王料得不错，你是在宋柔儿进京的路上害她性命、偷梁换柱的。”
“不错。”
“但是在此之前，你是如何得知你与宋柔儿面目相似的呢？你又是何时开始模仿她的言行做派才使得一路假扮而能不被侍从发觉出异常的呢？这其中必然有人暗中助你。否则你一个孤女如何做得出这天大的事来？而且，本王还想知道，你这种歹毒的药是从何而来？”
“琪王果然不简单啊。他说得不错，琪王的确不是外面所传说的那样，是一个顽劣浪荡的废物王孙。”
“他？是谁？”
“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真心爱慕的男人。”申屠霞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了红晕，一双暗淡的眼睛也倏地璀璨生辉，“我要报仇，我也要替他报仇。我上路前他对我说，如果我害怕，就不让我来。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可是我要来，我心甘情愿为他做所有的事。更何况——”
申屠霞抬手指着百里珏：“你害了申屠一门，我当然要来。”
“他是谁？”百里飞红怒吼出声，“一个男人，要利用一个女人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你竟然还说他是英雄。他也配？”
“他是英雄。他靠他自己得到了今天的一切。他没有利用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他也不怕你知道他是谁。他还让我捎一句话给他的好妹夫。”
“什么？”
百里飞红有些诧异。
而百里珏神色平静。其实，他已经猜到了。
“圣上如今是百里珏，是不是忘了当年在雷旭部落立下的誓言了？哈！”申屠霞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含着多少嘲讽和讥刺啊。
猛然，她收了笑，大声道：“我，申屠珏，曦轩草原天豁部落的大王，在麒麟神像前发誓，终生只娶叶鹤雪一人为妻，爱怜她、顾惜她、一生一世。若有违誓言，则请麒麟神降下责罚，令申屠家族血脉断绝、永世不能在曦轩草原上立足。”
“百里珏！你以为你改了姓氏，立下的誓言就能违背了吗？无论你姓什么，立下誓言的都是你这个男人。鹤雪翁主当年无辜被你虐待至死。这笔帐是要还的。誓言，是要应验的。所以，我来了。我没有用剧□□，让你轻易死去。而是在你的食物茶水中加了让你断子绝孙的药。这是上苍的惩罚。你今生当受的！”
“拖下去！”
“等等！大皇还有话要对圣上说呢。”
“让她说完。”百里珏神色淡然。
“大皇让我告诉你，你的妹妹如今是吉晖的皇后，她已经为大皇诞下了两个皇子，他们母子平安，大皇没有虐待她。大皇说了，父辈的仇恨他不计较，但你害了他的妹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让我告诉你，他从没有信过你。因为鹤雪翁主忠心的婢女蓝珠装疯，将消息传了出去。他在和你结盟之前就知道你虐待他妹妹的事了。所以，就算你没有无端失踪，你也赢不了他。你还记得陌桑吗？她怀了你的孩子好端端的却忽然小产，那不是什么意外，那也是大皇派人做的。百里珏，看看你的眼力，你为了陌桑那贱人亏待鹤雪翁主。可是陌桑呢？在你失踪时，她就嫁给了当时势头正劲的大皇。哈，这就是你选的好女人？哈哈，哈哈，百里珏，你活该！哈哈，哈哈！大皇等着你来，他一直等着你呢，等着和你了结所有的恩怨。”
“拖下去！”
拓山过来，将申屠霞拖了下去。
映月堂忽然间冷寂无声。
半晌，百里飞红看向玄焰：“师父，这药可能解？”
玄焰沉吟良久：“用药太久……”
“师父不必操心了。”百里珏仍是神色淡然。
“我这就传书天虚师尊，向他请教解毒之法，另外再请玄墨大师兄来，应该无虞。”
玄墨是百里珏的授业恩师。当初玄焰分*身无术，将阿珏托付给了玄墨。玄墨本不愿收个皇室弟子，却因百里珏出众的禀赋破例。而百里珏也真没有让他失望，太宵门的神游拳被百里珏发扬光大。
“好啊，好啊，师祖出手应该无事。”百里飞红闻言沉重的心情略微舒缓。
百里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累了。真累了。二十六个春秋，他不是活在仇恨中，就是活在懊悔里。如今，他累了。
“哥，你不要灰心。太霄门的医术名冠风川大陆，总会有办法的。”
“飞红，你立刻给我完婚。琪王妃的人选必须出自京城名门，不要再出一个宋柔儿。你要赶快生下子嗣，绝不能让我百里一脉断绝！”
“我？”
“对！飞红，其实你的才干不下于我。你在天渊打下了这么坚实的根基，才使我们兄弟得以翻身。当年若不是你有意相让，这皇位本应你坐。如今哥哥身后没有子嗣，只能靠你了。而你要当心，我怕叶铎，会向你下手。”
“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可是……”
“可是什么？”百里珏怒吼。
可是什么？百里飞红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双粲若桃花的眼睛，弯弯的小月牙对着他，灿灿地笑。
幽绝谷鼍龙潭那个伤心之地，他去过很多次。他望着鼍龙潭，一遍遍回想那日的情景。叶心跳了下去，转瞬没入水中。水面上的两只鼍龙跟着沉了下去。水下似乎在扑腾翻滚，接着血涌了上来。那是谁的血？心儿死了吗？
他不相信她死了。她没那么容易就死了的。
哼！要死，也得是他百里飞红宰了她。这个小骗子，她说等着他回来。他在宫中坐卧不安，心绪不宁。终于等到寿宴散了，他急冲冲地赶回来，影香轩中黑黢黢一团、冷落凄清。
小骗子！小骗子！小骗子！你最好死了。不然，等我抓住你，剥了你的皮。
“飞红，你怎么了？”
“哥，先让师父给你治。弟弟我，还不想成婚。”
“你！你！师叔，你劝劝他……”
百里飞红打断了他：“哥，你打算怎么应对叶铎？”
……
申屠霞死了。
十日后，叶铎收到了消息。
霞儿，可惜了。
叶铎冷冷一笑，想必百里珏知道了一切，那么，他打算怎么复仇？
“蓝珠？”
“在。”
“皇后最近怎样？”
“皇后和两个皇子一切都好。”蓝珠平静地回答。如今，她已经不恨申屠颖了。
申屠颖贵为皇后，为大皇诞下了两个皇子，统率吉晖后宫，表面上风风光光。只是蓝珠知道，这个女人心里是苦的。大皇对她不冷不热。说大皇心中无她吧，大皇却时而临幸她。可若说大皇动了心？谁信？
大皇派出了多少探子寻找妹妹的下落啊。越是找不到，大皇就越焦灼。申屠颖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亲人远在天渊，今世恐怕再不能见面。而她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两个孩子的生命安危。她如今，比当年的鹤雪翁主还要不堪。
蓝珠叹息。这些恩怨仇恨太复杂，她实在理不清。她唯有日夜向麒麟神祷告，保佑鹤雪翁主早日投胎托生，来世幸福安宁。
“那陌桑呢？”
“她？她在游宫，按大皇的吩咐，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去游宫。”
月色凄清，北风冷啸。
昏黄的孤灯将一个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独对孤灯有多少年了？陌桑淡淡地笑着，一滴清泪滑落。
“陌桑，怎么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朕，朕为你做主。”叶铎无声无息地走到陌桑身后，温柔地开口。
陌桑浑身一颤，随即转身面对着这个男人。
叶铎笑了：“恨我吗？”
陌桑不语。
“其实，我猜，在百里珏和我之间，你更恨的是他，对吗？”
陌桑又是一颤，这个男人，很善于揣摩人心。
她淡淡地笑了：“是，在你和百里珏之间，我更恨他。”
“草原上传说他死了，你从没有信过，对不对？”
“对。”
“可你还是心甘情愿嫁给了我。你知道我是他的仇人。你想刺激他，你想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仍然在意你，会不会来找你，对不对？”
陌桑脸色惨白，不用她回答，答案已明了。
“蠢女人。有哪个男人会在意一个弃他而去的女人？你这么做，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我是想刺激他，但我没有指望他还会来找我。我恨他。”
“你不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吗？他为何会冷落你？你又为何会恨他？”
“大皇，你真的不知吗？”
“我只知你那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父母被天渊前太子买通，泄露了你们的行踪。由此才有鹿鸣山玉柱峰设伏刺杀百里珏一事。不过具体原委你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是，我的父母鼠目寸光。阿珏始终没有给我名分，因此他们心怀怨怼，正好当时天渊国前太子知悉天豁部落大王和琪王私下有往来，派人收买了他们。他们就泄露了阿珏的行踪，还要我去拜白龙神。”
“你父母做的事，你全不知情？”
“不知。”
“但百里珏不信，对吗？”
“他信。但他不肯饶恕我的亲人。”
“所以你恨他？”
陌桑惨淡地笑了：“玉柱峰遇袭，阿珏兄妹无损，他的属下虽有伤亡，但不至于让他那么恨。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饶恕我的爹娘。我自幼就和他相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他却不肯为了我放过我的亲人。为什么？我私放了他们，他就对我大不如前。待到我腹中的孩子夭折后，他对我更是日渐冷淡。为什么？”
说到此，陌桑停了下来，恨恨地看着叶铎。
叶铎平静地看着这个女人，陌桑当初有多爱那个男人，现在就会有多恨。五年来，那个男人对她不闻不问。而他将她幽禁在此，孤独了太久。越是这样，她越恨，也越想倾诉。
果然，她又幽幽地开口：“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了别人。”
“有了别人？”
“不错。叶鹤雪坠崖，他眼里全是痛。那个女人活着没有打败我，却用一死，夺去了他的心。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鹤雪进到了他的心里。他还说他从未动心，但只有我知道，他动了情，他心里有了她。叶鹤雪死了，他一直自责。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肯饶恕我的爹娘！”
“所以你恨他。恨不得他死去。”
“是。”
“其实，你很早对他就有恨了。在他迟迟没有给你名分，却发了重誓娶了我的妹妹，你就恨上他了。对不对？”
“……”
“而以后，恨越积越深，以至于百里珏离开了部落，你就将消息透露给了我。你知道我是他的仇人，你想借我的手杀他，是不是？”
“……是。”
“女人心，真毒啊。”叶铎淡淡地笑了。
“那么大皇，今日您驾临我的寝宫又是为何？我想不会是要我侍寝吧？”
叶铎收了笑，冷冷地看着女人，他没有必要兜圈子：“我想知道百里珏的死穴。”
“死穴？你不是已经拿住了他的妹妹吗？”
“还有吗？”
“这个世上，我想，他最在意的应该只有两个人。颖儿是一个。还有一个，你应该知道。”
“百里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