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诡异的眼神(1 / 1)
第37节:第九章落幕之秘(1)
第九章落幕之秘
事实证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确不适合他和那个斯文的文雅的男人。
实在看不惯那位被罢官贬职抄没田产的将军大人和那位又黑又瘦的小尖脸的你侬我侬,玉树临风的关飞老爷他,决定还是回自己好久不曾回过的家去,一来歇一歇好久不曾歇过的腿脚,二来嘛,顺便瞧一瞧他那个拜过花堂十余年的妻子还在不在……
唔,或许自己应该写封休书之类的东西先送到某位天皇贵胄手中去,或许人家会龙心大悦,大悦之余呢,顺便赏赐一些什么比较能换银子的东西给他?
……自己现在不比从前,没有了将军府做吃饭的靠山,家中等阿沈一走,附带着那些丫环家丁厨子也会走得干干净净,那他怎么生活?只要一想起那位胖厨子几乎天下无双的手艺,他就很痛心呐……要不然,他还是厚着脸皮抱住亲亲阿沈要她不许走……哪怕只将厨子留给他也好啊……
一路胡思乱想,顺便甩掉跟在背后的人,已经跟了他十余年啦,当今的龙位总算是稳固了,还跟着他做什么?从此后他关飞老爷就真的是玉树临风潇洒英俊的咯,什么也不用再去管,什么也不用再去操心,从此将心寄明月,逍遥江湖度余生……很美很美的画面啊!
摇头再度赞叹一下自己的开阔胸襟,玉树临风的人迎着温柔的春风……飞进了自家的后墙。
……不能打草惊蛇啊,他想还是先去偷偷瞧一瞧他家的亲亲阿沈到底走了没有,又或者又有一些你侬我侬的耳鬓厮磨……他很不好意思去打搅……
潇洒地飘到地上,落地虽有小小的声息,但可以忽略,谁叫他家太安静了……
静悄悄的静无声息,突然让他心猛地一凛!
不对!
这种死一样的寂静,不是他家应该有的!
……有,事,发,生。
心随念转,身由意动。
电石闪念间,他已经从围墙下跃到院子中央的小假山石后,再跃两跃,他顺利地攀到前院隔墙的墙头,小心地朝外望去——
通往府外的大门紧闭,看门子的老和仰面朝天摊在门板之后,不动不响!
再看院子中,熟悉的丫环如老和那般模样的有三四个!
细微的尖叫突然从厨房小院传出来!
他一惊,不顾去探老和等人生死,立刻从墙头跃回,几步奔到书房前,房门虚掩,他先屏息探听,而后立刻推门而入。
还好!
斜斜倚靠在书案大椅中细细翻书的女人,还在。
“阿沈!”他小声喊一声,飞也似的奔到女人身后,女人转首一瞬间,他已将她托腰抱起,不顾女子惊呼,他三步两步出得书房奔回后墙之下的树丛,放下,喘了口气,他摇头制止阿沈出声,三两下将自己外袍拔下来套到阿沈身上,一把又将她的发鬓打散,再将她抱起跃上后墙跃下去!
“小飞?!”
“你什么也不要问!快一点走!走得越远越好!”他仓促地叮咛一声,将阿沈狠狠一推,不再回头,而后立刻又顺着原地跃回后院奔回卧房,从柜子扯出一件阿沈的对襟长衣套到身上,将头发披散肩头,想了想再次奔去书房,捉起毛笔仓促地在一张宣纸上开头写下休书两字,落款处则填上他与阿沈名姓,其余宣纸空白处则随便划了几道浓墨,而后将笔一丢,将宣纸折了一折往洗笔池一浸,等到浓墨浸出,便取出抓握手中的休书冲出门去,耳边声响忽起,眼角有数道人影闪过,他立刻踉跄着扑向湖水!
“就是她!快抓住,不要让她投了水!”
惊喜的低喊传来,他已一头栽倒在湖水边,将脸与头发以及握着那张宣纸的手用力地埋到了冷冷的水里!
肩上一阵剧痛,扑倒的身体已经被粗鲁地扯起,被水浸过的长发紧紧贴在脸上,晕过去一般地低着头,他瑟瑟发抖,手中潮成一团的宣纸被用力地扳开手指抢去。
片刻后,刺耳的哈哈大笑响起:“没错,就是她!皇帝藏在这里的女人君珍珠!”
他用力地挣扎。
“美人,哈哈,你已经跑不了啦!”他的眼前猛地一黑,奇异的香味突然捂上他的脸!
他立刻屏息,但头一痛,眩晕很快侵占了他的头脑!
第38节:第九章落幕之秘(2)
“……都搜过了……错不了,就是她……前后街都注意着呢……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轻易地放过去……”
耳边模糊的低嘎粗笑断续传来,他飞一般急跳忐忑不安的心,却在这一刻,很放松地舒缓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一瞬间,他微微笑了声。
一切,都该结束了。
头昏昏沉沉的,半干的头发紧贴在脸上,十分不舒服。但比起被高高吊起的手腕,被几乎悬空着的身体,这一点的不舒服,实在算不了什么。
勉强半睁的眼,透过头发间隙看出去,一片的昏黄。
看样子,他是被人抓到了某个秘密的所在。
微微动一下,手腕的剧痛立刻钻进心尖。
他有些难受地呻吟一声。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便已经是现在的模样,被紧绑住双手吊挂在冷硬的墙壁上,双脚艰难地绷紧脚尖,才算勉强地触到地面,多少减轻一点双手的负担,帮忙支撑一下僵硬的身体。
唔,这些年虽过得不怎样,但还算养尊处优的身体,却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牢狱犯人的待遇哩。
苦中作乐地扯出笑容,玉树临风到了头的关飞老爷喃喃咒骂一声。
不要让他有机会跑掉啊,否则他一定一定睚眦必报地小心眼一回,他一定一定要将给他这种款待的背后主使人狠狠的、狠狠的——
“醒了?”
冷冷的笑,尖锐到刺耳的从身前喷过来。
唔,好臭!
他皱眉,用力转动僵硬的颈子,勉强将低垂着的脑袋往旁边闪了闪。
“哟,都这时候啦,还这么的硬脾气啊?”还是冷冷的笑,尖锐到刺耳,伴随着浓浓的腥臭直扑他的面庞,“十多年不见,不知小美人过得好不好?唔,不会好吧?尚君德将你抛弃另立妃子,啊,不算是另立,只是换了同样的一张面孔陪着而已。”
……可不可以麻烦一下,不要这么冲着我狂吠啊?很臭哎!
“我可是自从十六年前那一场皇宴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珍珠郡主。”令人作呕的枯瘦手指伸过来狠狠掐住他细白的下颌,狠狠地一捏,“当初要你嫁我!你做什么偏偏选了尚君德那个贱种!我哪里比不过他!我哪里不如他!我——”
紧贴在脸上的头发突然被用力地扯开,他苦笑一声,暗叫一声糟。
“你是谁?!你根本不是君珍珠!”
他本来就不是啊……麻烦一下,可不可以放开他的细白面皮啊,他辛苦保养了十年才变得这般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哎……
“你是,你是——”
他屏住呼吸,实在不想被愈发浓厚的腥臭熏晕过去。
“你是关文岳的男宠……那个飞二爷!”
啪——
唔,这一下想苦笑也不成了,左半张脸麻到快失去知觉,害他开始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
“飞二爷?飞二爷!”
左右开弓的啪啪连声,腥气从咬紧的嘴唇里慢慢淌出,害他原本就昏沉着的头脑再次发昏。
“你……够了……二……”
他断断续续从火辣辣的嘴里挤出几字。
“二爷?哈哈,二爷?”疯狂一般的尖锐大笑震得他腹内紧缩,张口欲呕,“关文岳的男宠!真是好名字啊,飞二爷!哈哈,果真是一个二爷啊!哈哈哈哈!”
“倘若我是你,我会着急怎样逃一条性命出去!”他吐出口腔的血腥,用力喘几口气,努力将头抬起盯向那个疯狂大笑的疯子,“二皇子,你老鼠一般地躲了这么久,为的,难道就是疯狗一样地咬人几口而已?哈哈,我关飞瞧不起你!”
“你一个小小的男宠,竟敢说什么瞧不起我?”
昏黄的空间里,看似壮硕的中年男人,慢慢后退了一步,冰冷而阴沉的脸上,是毒蛇一般直直瞪着他的阴狠双眼。
“当年率领三千兵骑英勇击退三万南苗的二皇子,天朝哪一个敢看不起?!”关飞冷哼一声,异常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目阴沉的男人,面容淡漠,“奋力十年经营出一片天朝最最富庶繁荣天地的二皇子,天朝谁人胆敢瞧不起?!”
“你——”混浊如死鱼的眼怔了下。
“可现在的二皇子,却又哪里可以让人瞧得起!”冷冷地一转语气,关飞嫌恶地眯了眯眼,看着身前这看似年富力强,实则内里早已被贪婪的权欲侵蚀腐朽如同垂暮老者的疯狂之徒,“屡败屡战是英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士!不顾百姓生死只顾一己贪欲的,却是人人瞧都不瞧的地沟老鼠!令人唾弃!不屑!不耻!”
“你胡说!你胡说!”阴狠的视线疯狂地瞪过来,枯瘦如爪的手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地劈过来!关飞淡淡一笑,直直看着那凶猛劈来的利刃,眼神清明澄澈,一眨不眨。
第39节:第九章落幕之秘(3)
当!
火花四射,却是一剑砍在了缚住手腕的铁柱上!
“大丈夫敢作敢为,二皇子,你何必恼羞成怒?”暗吁一口气,关飞轻轻一笑,“你既然有争夺天下的勇气,又如何没有承认失败的气量?”
“我哪里失败?!我只是——只是——”二皇子手握宝剑慢慢倒退两步,竟然汗如浆汁,滴滴答答跌落地面,死鱼一般的眼死死盯着那个生死都在己手、却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子,内心纷乱如麻。
“二皇子,你从来不曾想过,为什么你的称呼只是‘二皇子’之称,却没有任何亲王皇爵的封号?”关飞哪里看不出这疯狂之人的动摇,轻笑了声,突然问道。
“我……”
“你曾勇冠三军,却被世人评说是‘匹夫之勇’,你曾励精图治,却被朝臣议为‘不善权谋’,你也曾卧薪尝胆,历经十年经营,却依然被轻松地削了权势、剥了封地、贬为庶人,甚至连你仅仅有的‘二皇子’,也被掠夺了去——你可曾找出这一切的因由?”
冷冷一笑,关飞视线不躲地回视着渐渐萎靡了的男人,一字一字地轻轻问下去:“你总以为是老天对不起你,是上苍没有助你,你不能黄袍加身,乃是上天作弄!可你想过没有?尚君德年弱冠而被封‘仁王’,最终更以庶出之子身份登上龙位,他胜出的缘由在何处?你认真地思索过没有?”
“我……”
“你当时背后有正宫皇后为靠山,你朝中明里暗里助你的权臣不在少数,甚至背后支撑你的豪门财阀更不少于尚君德!可你依旧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究竟败在了哪里?”
“……”
“那一年,汉中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流民如蝗数之不尽围困京师,天朝几乎因此而危在旦夕——那时,二皇子,你在做什么?你手上有江浙,你明明仓廪充实,有几十万石的粮食可呈,可你如何做的?尚君德跪求于你,你可曾暂时放下权位之争、救民于难?尚君德三日之间筹得八百万钱,劳累几至吐血,才勉强解了流民围困京师之险——那时候你做了什么呢,二皇子?”
……
“二皇子,你一生忙于争斗,只为了成为君临天下之‘君’!可你可知,这君临天下之‘君’,君为何君?如何才可以称得上一个‘君’字?如何才配得上一个‘君’字?”
宝剑当地落了地。
“为君之道,又在哪里?”
冷汗,涔涔滑下男人扭曲的脸。
“为君之道,当以己力报天下,能为天下百姓分担疾苦——只这一处,你扪心自问,二皇子,你做到了多少?”
早已被权欲淫靡耗尽了元气的男人不由站不稳地踉跄着后撤。
混浊如死鱼一般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毒蛇的阴狠。
忍不住再轻轻吁上一口气,关飞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已经保住大半了。
“……我少小志愿……我费尽心机……我……我……”
冷眼注视着那开始萎靡不振了的男人,关飞不知该笑还是该为他叹息一声。
权势,权势,权势,这权势,到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皇储……登基……”
“二皇子,你——咳咳……”本想再接再厉说上几句,最好激得这承认失败的疯子放自己走,结果勉强凝聚的心神却在微微松懈的一刹那便再也熬不住,尽力隐忍的胸闷头晕耳鸣眼花立刻席卷而来,喉口的猩红随着开口的气流一下子倒呛进了心肺之间!
那死灰复燃一般即刻盯过来的阴狠视线,让他暗叫一声糟!
这时候,稍微一点的刺激足于将这半疯不疯的男人彻底推入绝地!
果然,丢在地上的宝剑随着他的不断低咳已经被紧紧地重新抓握在手,冰冷而阴沉的脸,在一步一步慢慢接近他!
唔,似乎功亏一篑了呐。
他勉强勾起唇角,使劲喘口气,再度凝聚涣散的心神。
“天下似你这般敢于对着我如此言谈的人,我从来不曾遇到过。”冰凉的剑刃,渐渐地逼上他细白的颈项,尖锐刺骨的笑声随着浓烈的腥臭再度扑上他的脸,“关文岳虽有才干,但他不是律己甚严,被誉成什么‘恭谨谦良’、是天朝鼎鼎大名的正吏名臣么?既然如此,你怎会只是他简单的男宠?你,到底是何人……快说!”
他苦笑一声。
“不要逼我。”剑刃,轻轻划过,微酥的麻痒从颈项上淡淡传开,“你,到底是谁?”
“十五年前,天下第一巨富,是谁?”淡淡一叹,关飞眼神清亮,看也不看那寒气逼人的利器。
“……关!你是天朝第一关家的人!”阴狠的眼,立刻暴睁。
……关文岳之关虽是天朝世族豪门,权倾朝野,但闻名天朝的关家,却指的是其背后的同宗——以钱庄粮铺盐铁交易把持了天朝几乎半数钱财流通的天朝第一关家!
第40节:第九章落幕之秘(4)
这置身险恶却处之泰然的青年,竟然是天朝第一关家的人!
“天朝第一关家?”关飞叹息似的一笑,“当初为了解京师汉中流民之围,那八百万钱,已经将天朝第一关家卖啦!”从那之后,再也无什么天朝第一的关家了。
二皇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那,那几等天朝国库一年税收的八百万——你!你——”
“二皇子。”关飞不理会眼前之人的惊愕,只轻轻一叹,“历代历朝都有贪官蛀虫,杀而不绝,禁而不断,便似那黄河之水,永不澄清——你可知这新皇登基的十余年来,天朝第一的蛀虫是哪一个么?”
“飞二爷……关飞……飞爷……飞爷!”手中的宝剑一晃,二皇子瞠目结舌。
“是啊,我既是曾经天朝第一关家的最后一任当家主事关飞,也是你打探了十余年看似关文岳的男宠的飞二爷,更是敛尽天下贪官之横财的飞爷啊。”淡淡地瞥一眼呆愣愣的二皇子,关飞眼神极是清澄如水,似荡荡江河,宽而舒远。
“我卖官,收敛贪官之财,天朝的贪婪之官没有没听说过飞爷名字的,我一年收受贿赂几近百万之巨——二皇子,新皇初立,严禁贪赂,关文岳更是治吏严谨,整治贪污雷厉风行决不手软,可我却偏偏能卖官、收敛贪官之财——你一直只以为我是关文岳男宠,却从不曾联系过这一点,是也不是?”
“你——”
“你想知道,我非天朝官员,更不曾握有大权,我是如何做到的?”
“你——你——”
“你今日去捉尚君德的心爱女人,为何,却错抓了我来?”
“你——你——”
“你从不曾打探过么?君珍珠,十年之前,便与我拜堂成亲,结为了夫妻。”
“你……”
“背后与我撑腰之人,你还不曾猜到么?”
“……”
“是,二皇子,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淡淡哼一声,关飞嫌恶地眯起胖肿的眼眸,“我替你所想的那个人保护他的女人——直到将你的势力彻底除去,那个人则反过来助我贪婪,一力维护关文岳清官正吏之名,虽然这清与贪从不矛盾,这天下,本就是不分黑白的灰色世道,没有绝对的清,也没有绝对的贪。”
“你——”
“呵呵,你还没明白我的话么?”
“你——”
“关文岳虽然被誉是国之栋梁,不世之贤臣,是天朝天下万民景仰的正吏名臣,是一座神佛之塔,是正大光明之镜,清白如玉的手绝对不能碰触一点点的尘世微埃。可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如此,那些贪官受贿的肮脏,那光明背后的暗影,必须要人为他中和,为他——水,至清则无鱼。便是这简单的道理,天下为公的世道远远不曾到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要他走得轻松一些,为这天朝多寄寓一些好的期望,希望。”
“飞……”
“二皇子,你还没猜出我的身份来么?”
“……”
“我曾是捧上天朝第一关家所有家财要迎娶关文岳的关飞,我曾是与当今君王唯一的皇后拜堂成亲的飞二爷,我曾是以布衣之身卖官糜爵敛尽天下贪官之财的飞爷,更是市井闲谈中传说关文岳的男宠小倌——我还有最秘密的一层身份,你还没有猜出是什么吗,二皇子殿下?”
异常清澈的眼睛,淡笑着微微一瞥。
那云淡风轻的淡淡一瞥,二皇子呼吸不由一滞,宝剑,跌落地上。
眼前,被狼狈半悬在石墙上的这人,头发散乱,衣衫凌乱脏污不堪,原本一张俊秀的脸如今早已又青又肿,再寻不出一点当初曾经笑谈中属于关文岳男宠的绝色妖媚,可是,可是,可是——
喘息,顿时污浊起来。
关飞暗咒一声,立刻明白自己说得太多,只怕把这半疯之人真的搅到疯狂、绝疯之地了!
唔,不妙!
“你!你——你……”颤抖的身躯慢慢贴过来,腥臭的气息直喷向他的脸,干枯的手指,颤颤地抚上他青肿不堪的面庞,阴狠的毒蛇视线,贪婪地缠上了他的眼。
他顿时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湿透衣背。
“嘿嘿,我也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原本就没有肖想能在抓到君珍珠后活着走出去!我要报复尚君德!我要让他即便得到了万里江山,也要他得不到一生一世的情爱真心!不是自古君王最无情么!我要让他高高在上做个无情的君王!我要杀了君珍珠——”
干枯的手,慢慢从那青肿的面庞下滑,顺着颈项不断缓慢而残酷地下滑。
“可你破坏了我的好事!不,不仅仅是这一件,你从最开始就是我登基为帝的最大障碍!你举天朝第一关家之全力支持关文岳,支持尚君德!你宁肯背负千古骂名,你宁肯肮了自己双手,也要拼死为关文岳立起正大光明的镜子欺骗世人!你——你——”
第41节:第十章凤飞比翼(1)
干枯的手,将脏污凌乱的对襟长衣狠狠地撕开!
“一个卑贱可笑的男宠而已!如何可以做到这一地步!嘿嘿,嘿嘿,关文岳竟然肯为了你背负断袖之耻!嘿嘿,嘿嘿,你是如何的我见犹怜,如何的妩媚销魂,才能叫他如此,如此!”
关飞无声地叹口气,惨然一笑。
“老子今天死也要死个痛快!我倒要看看,令关文岳着迷的,到底是你这一张脸,你这一双眼,你这一张嘴,还是你这瘦巴巴的身子!”
干枯的双手用力一扯——
“嘿嘿,嘿嘿,我就来尝——尝——”
毒蛇一般的阴狠视线,突然如遭雷噬,顿时死一样的呆滞瞠住。
“二皇子,我最秘密的一层身份,你,知道了罢?”
淡淡地笑一声,清澄如水、似荡荡江河宽而舒远的眼睛轻轻合上,再不言语。
昏黄的空间里,身躯狼狈地半悬石墙之上,凌乱脏污的衣衫,却不能再遮掩一点的雪白如玉。
“你……”
洁白的身躯,柔媚而滑腻,如天下最最艳丽、最最傲慢的重重花瓣,酣倦地伸展开来,圣洁,如画。
“你——”
踉跄地后退到再无可退之处,恐惧,战栗,惊竦,是一切,却又什么都不是!
“你!”
死鱼一样的混浊眼球,血红似爆。
“……不!怎么可能!哈哈!我不信!哈哈!你是妖!哈哈!怎么会!哈哈!”
疯狂癫狂的放肆大笑,浓臭的血腥气味,一起,在这昏黄的空间里,狂泻,而后,落幕。
“不……可能……天朝第一……当家……飞……二爷……飞……飞……”
一世枭雄,就此烟消云散。
她低低一声长叹,知道,所有的一切,结束了。
第十章凤飞比翼
昏沉,眩晕,酸痛,干渴,嗜睡。
清凉,舒爽,甘甜,温暖,温柔。
淡淡的清香,很是熟悉的淡淡清香,萦绕着唇舌之间,温柔,而又贪婪。
似上年中秋的那一晚,温柔的夜色里,悄悄地睁开醉眼,温柔地凝望着自己的,是谁?
“……文……”疲乏的手,好想去抚摩那温柔的笑,好想去触摸那温柔的人。淡淡的痛,似酸似甜,萦绕心底脑海,关飞却,只想,笑。
“是我啊,是我啊!”温文尔雅的笑,温柔得似能滴出暖暖的春水来,轻轻抚慰着心底脑海的酸酸甜甜,疲乏的手,被紧紧地握了住,紧紧地,十指交缠。
“你,来啦……可惜迟了一步……没有瞧到我如何……吓死二皇子……”关飞勉强地勾唇,眨眨尚迷蒙的眼皮,用心感受从那紧紧的十指交缠里传递着的温暖的感受,“二皇子好笨的,我都……告诉了他……我是天朝第一关家的当家主事……他却还明白不过来,我……的最隐秘的那层身份……还是……我太笨……文哥,我真的很笨么?”
“我从来只知道,我的飞儿是世上最最勇敢、最最聪慧的人。”淡淡的梅香,温柔地萦绕在笑微微的唇舌之间,疲乏的身躯,紧紧环抱在温暖的臂弯里,紧紧的,再也不分开。
“喔哟,竟然能听到一向严谨威严的关大相国……说出这等的蜜语甜言,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勉强扯起唇角,关飞轻笑出声,迷蒙而清晰的眼眸痴痴凝着眼面前的男人,心里头脑里只是笑啊笑。
终于啊,终于啊,他终于属于自己了,他终于完全属于自己啦!
“想听,就让你听一辈子,每天每时都说给你听。”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那苍白青肿的容颜,轻松而深情的话语里,却是无边的心痛与自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文哥。”低低地喊一声,笑着的唇努力地凑上去,轻轻地一点那痛苦的厚实嘴唇,而后拧眉,“唔,好难受啊,我不要在这里,咱们走吧,文哥。”
“好,我们走。”将怀中人身上的衫子密实地包裹住,男人仿若护卫着最最心爱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踏实地走出昏暗的密室,毫不理会身旁的众人,只向着光亮慢慢地走。
他和飞儿,从此终于可以再也不用顾忌所有;他和飞儿,从此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比翼齐飞;他和飞儿,从此终于可以——
“文哥?”
他低首,柔柔地笑应了声,他屏息,以为自己接下来会听到梦想了千遍万遍的情话绵绵。
“我那亲亲娘子呢?”
……
柔笑着的面庞忍不住有了点扭曲,他却依然轻声回答:“她没事,如今正同该一起的人在一起。”意有所指地笑一声。
“哦。”怀中的人却似乎丝毫不知道他的笑里意思,竟然眨眨依然迷蒙的眼儿,很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阿沈真的会待在我身旁一辈子呢。”唔,那胖胖圆圆的身躯搂抱起来很舒服的啊!
第42节:第十章凤飞比翼(2)
“飞儿。”男人警告地哼一声,“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还在充什么……”
“文哥。”肿胖着一张不再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脸的人很好笑地叹道,“我如今的确是胖了脸啊,根本不用再去充什么胖子啊!”想起那个二皇子丧心病狂一般地将自己玉树临风的一张俊容毁损到如今的地步,声音不由狠起来,“我只是想去找我那亲亲娘子……让她的男人看一看我的凄惨,好趁机索要一点点的好处啊!”毕竟,自己是为了保护那个男人的心爱女人才到了如今的地步啊!
“……表兄不是将这些年你从朝中官吏手中捞到手的银子都不追究了么?”很是庞大的一笔财富啊,当时他接到扶风说是他们飞爷分给他的那份花红时,几乎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虽然知道如今的世道便是如此,无论他与君王臣子们如何的清廉自律,奉公执法,依然阻拦不住底下官吏的贪婪——但,真的见到那触目惊心的事实,他还是不能接受。
因此,他的辞官归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朝堂的失望与无力。
这个世间,并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努力与美好愿望,便可以一切的美好起来。
黑与白,依然如同白昼黑夜,千古一理,日月并行。
“文哥,你失望么?”
“失望?”他叹叹地笑一笑,眼神温柔,“我不失望。”他所做过的,是他想要去做的,即便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从不失望。因为——“飞儿,我们去踏遍天朝的山山水水,江河湖海,好不好?”
“文哥还想为你理想中的世外桃源继续努力?”懒懒地一笑,迷蒙的眼儿清澈地倒影出他温柔而热烈的神情,“好啊,换一种方式,我们便好好地看看这个世间吧!”
从来不想做他身后的小草,由他来为自己挡风遮雨,从来想要的,是站在他的身边,比肩,共行,比翼,齐飞。
他的梦想,他的理想,向来便是自己的梦想,从来便是自己的理想啊!
不知道几多春秋,不知道几多岁月,他和自己,从来便是如此的,如此的倾心以对,如此的比肩而行。
情话再如何的甜蜜,世间的儿女再如何的情意缠绵,又怎比他共自己,如此的——比肩,伙伴。
“文哥。”
“嗯。”暖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男人笑着低首,托抱着怀中心爱的人,慢步而行。
“我去见了二弟和他那个小尖脸的相会,实在是觉得很没有意思啊。”忆起那两个人的情话缠绵,青肿交错的面庞受不了地抖了抖,再想一想在自己经历了密室里的劫后余生后,刚刚自己同这个男人所说的完全同情意缠绵扯不上一点边沿的话语,结论就此定下:“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从来不适合你和我啊。”
他们,还是实实在在地生活,就好。
“这个男人”却愣了下,而后面孔僵硬。
“想起今天那个二皇子吐血倒地的情景,我就很迷惑啊!”仿佛没看到男人僵硬的面孔表情,不习惯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人,舒服地缩在男人怀里的人还在叹息,“难道我的身份就那么难以被人接受?当初为了保住我的小命,为了我可以安生地长大成人,爹爹不得已才将我打扮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啊……难道我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太过头了,谁都忘记了天朝第一关家的古怪家规?”
“飞儿。”男人警告地哼一声,要怀中这沾沾自喜的人最好适可而止。
“倘若不是我娘自幼体弱多病,早产生下我后便离世而去,剩下了我和爹爹相依为命,天朝第一关家的当家主事便一直是我的阿娘啊!”女子当家,丈夫入赘,一直是天朝第一关家的古怪家规啊!
“飞儿。”
“当初我原本要迎娶文哥你进门的耶,如果不是爹爹突然故去,只怕如今你早就是我——”
“飞儿!”
“可怜了我那两位姨娘,一直生气我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恼怒我破例成了天朝第一关家的主事,却到死也不知道,我和爹爹从来不曾破坏那条古怪的家——”
“飞、儿!”
愈说愈兴致勃勃的青肿交错的脸不太高兴地板了板,眼眸,有点危险地眯了眯。
这个男人,难道还没弄明白自己的话里语意吗?
“文哥,难道连你也嫌弃我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之下的模样?”
“飞儿!”额头的青筋,尴尬地爆了爆,男人斯文的、文雅的脸可疑地慢慢红了起来,“你非要我难为情么?”他叹,不去看身边突然出现的某些人可笑而呆愣的错愕表情。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撇撇嘴唇,青肿交错的脸努力摆起玉树临风的翩翩风采,“枉费我小心翼翼保养了十余年的英俊容颜,却竟然一点也不被文哥看进眼里过,哎,这可真的是——”突然蓦地张大眼,张大了嘴巴,“你!你!还有你!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43节:第十章凤飞比翼(3)
天啊,地啊,什么时候,身边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关……”吃惊的、目瞪口呆的、错愕的、哑口无言的、精彩万分的诸多的表情,都呆呆地聚集在大言不惭自己玉树临风的人包裹在薄薄长衫下的身躯上,抖抖的手指抖抖抖。
“关你们个头啊!”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立刻变脸,化身成鬼面判官,“你!你不去发愁你如今空旷败落的将军府,却来这里瞪什么眼?!你!你不去找你新过门的妻子仗剑行江湖,快意行侠义,却跑到这里呲什么牙?!你!你不去整顿你的吏治,揪你的贪黩老鼠,却溜到这里握什么拳头?!”
“飞儿……”
“你们还看?还看什么看?!我就是这样啊,我就是这样啊!你们抖什么抖?”
……
“二哥……这个真的是同我打打闹闹的那个混蛋飞二哥么?”仗剑行江湖,快意行侠义的青年很艰难地咽一口吐沫,结结巴巴地对着发愁自己败落府邸的壮汉小小声,“亏我这些年一直拿……拿……”那个代表他飞二哥真实面目的、他却从来不曾想过的字眼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省略掉,“当飞二哥啊!我上次还在酒楼与人打架,同数十人大声辩驳同性相爱并不违背天理伦常,我从刚一懂事就在努力接受大哥和……”再次省略那个字眼,“接受大哥即将嫁到别人家的事实,怎么,怎么……”
青天霹雳啊,晴天霹雳啊!
“只能说我们都被……”也很难接受地省略掉那个代表他府中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管家真实身份的那一个字,壮汉尴尬地笑一声,“……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样子给骗花了眼。”
只不过小这个变脸如同儿戏的鬼面判官两岁多一点而已,他却同自己小弟一样,自懂事后就不得不在为接受大哥与众不同的性向而不断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能配得上自己天下无双的大哥的人,也只有这个天下无双的……了。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到头来……
即便身处千军万马的埋伏包围之中,他也从不曾如此的心神激荡过啊!
“……”该去整顿吏治、揪贪黩老鼠的天下第一人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来此地,为的,是逼迫这个玉树临风正大光明搂抱了自己心爱女子十余年的“男子”写一封离书,还自己心爱女子的自由身,顺便再落井下石地狠狠修理一番自己嫉恨了十余年的这个讨厌的“飞二爷”,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他”竟然会是……
同样省略掉那个哭笑不得的字眼,该整顿吏治、揪贪黩老鼠的阴狠男人恨恨地一摔衣袖,不知道那封可笑的离书还要不要逼迫……写下……而自己积攒了十余年的嫉妒……如何的可笑……
忆起刚才在密室所见到的同自己同宗血脉的那个皇二哥吐血惨死的模样,他心有戚戚焉地叹口气。任在场的哪一个刚知道实情的人,其实最想做的,就是吐一口血吧!
“小飞!我才不管什么头不头!反正这辈子我就认定了你,就要做你的亲亲娘子!”珠圆玉润的女子猛地从他背后冲出去,胖胖的手用力抱住那个人得意笑着的、青肿交错狼狈不堪的脸,很坚定地大声宣布:“我就要跟着你过一辈子啊!”
……
阴狠男人暴怒即发之际,仗剑行江湖,快意行侠义的青年与发愁自己败落府邸的壮汉立刻机警地上前,一个阻拦住暴怒的天下第一人,一个将自己的大哥与那个得意的人向一旁的马车用力一推一托,待到马车的纬帐遮掩住了两人的身影,手掌狠狠击向马背,马儿一声长嘶,达达远去!
十余年的漫长等待,如今,该还有情人的一片有情天。
时候,已经到了。
马儿欢天喜地地奔向未知的前方,纬帐内的有情人则含笑互凝,十年,二十年,有情人的眼里,不过是弹指的一瞬间,哭过,笑过,伤心过,绝望过,而今,幸福着。
她轻轻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鲜红入骨的两个字,从儿时少年时便一直刻画在心底的那两个字,清亮的眼眸,流光摇曳,清澄如水,似荡荡江河,宽而舒远。
他笑着,同样轻轻挽起了自己左臂的衣袖,同样露出那个红艳艳的字来,神情温润,十年,二十年的相思,如漫天云彩,悠然随风舞动。
什么也不用说吧,什么也不需要说吧,这一刻的安宁,却是已祈求了无数的岁月,却是已等待了无数的春秋。
从此后,从此后——
累了好久好久的两个人交颈而眠,十指交握,缠缠绵绵,红艳艳的烙印守候在沉沉睡着的人身边,如昂首长鸣的凤凰,展翅飞翔。
不是夫,不是妻,她共他是,比肩而行的伙伴。
凤飞,比翼。
—完—
海蓝
第44节:第一章见关少年(1)
小小儿女传
第一章见关少年
白皙肌肤莹然如玉,黑亮长发似瀑倾泻肩头,一身精绣白衫,领口斜分,露出延颈秀项。
下颌尖尖,丹唇外朗,鼻梁直挺,一双眼生得极好,明眸乌若深潭,微微眨动则波光流转,薄唇微勾,笑意淡淡一展,则如朗月清风,风采极是出尘脱俗。
只远远地大意一瞥,就立刻觉得赏心悦目了,走近了再仔细地扫过描过,便飞快地得出斩钉截铁的结论:这实在是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实在是让她喉咙干燥的……上等男色啊!
啊啊啊啊啊啊!
想来,她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这般俊秀的美丽少年,好些年不曾欣赏到如此赏心悦目的风华儿郎了耶!
啊啊啊啊啊啊!
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
微微发抖的手下意识地探进腰间斜挎的布包里,掏出几颗蜜酿一把塞进快要着火的嘴巴,嚼,用力地嚼,咽,狠狠地吞食进咕噜噜开始乱叫的肚子。
食色,性也。
好早好早以前的古板老夫子也如此说了,所以,她只是东施效颦而已,盯着酸酸甜甜的梅子止一止心头熊熊的大火,不算是太过分吧?
用力地瞪大圆圆的眼睛,她有些贪婪地直直盯着花厅里的貌美少年,颤抖的手,紧紧抠住身前的柱子,有些矮小的单薄身躯,僵如冰雕石刻,一动不能。
“武姑娘,武姑娘?”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她心头猛地一跳,不知怎么,竟然想起这句话来。
“武姑娘?武姑娘!”
她打个激灵,瞪了好久好久的圆圆大眼慢吞吞转过视线,很是不满地望向一旁的嗡嗡苍蝇。
“武姑娘。”胖胖的家丁很委屈地瞅着她,鼓足勇气还是决心嗡嗡到底,不传达完当家主子的圣旨绝不罢休,“少爷已经对你做了好几次手势啦,他请武姑娘不要这么偷偷欣赏啦,要看就进去正大光明地看好啦,没有什么的。”
她咧开粉色的双唇,露出尖尖的虎牙,朝着嗡嗡的胖家丁“哈”一声,见胖家丁果然很给她面子地踉跄着倒退而逃,才有些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巴,紧抠着身前柱子的手很努力地优雅一抬,将有些遮住眼睛的淡褐发丝拢到一旁,再整整粉色短袄淡红长裤及膝的大红裙,双脚很干脆地地往前一跨,她很是飒爽英姿地出现在花厅之中。
她先朝着东侧的府中主人打声招呼,顺便用眼神交流一下:我今天是不是很完美?像不像很漂亮很漂亮的牡丹花?
府中主人很给她面子地微微一笑,她立刻信心更盛,微启粉唇,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轻轻转眸,不遮不掩地瞧向那俊秀的少年,笑眯眯地颔首,算是先打个招呼。
走近了看,这少年更是俊秀无比,只神情微带不近人的冷意,有一点点的傲然清高,但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嘛,只从少年一身的精绣白衣便知,这少年绝对出身富贵人家,自小更是家人极为宠溺的幺儿,没有经过多少的风吹雨打。不过完全不必担心,玉不琢不成器,只要在这十丈红尘好好打滚一番,不怕不会成为人世间再一名的赳赳好男儿。
她眼珠立刻滴溜溜地打转,寻思琢玉的好法子。
那俊秀的少年见她一个大姑娘一点也不害臊地大咧咧打量过自己全身上下,似乎很尴尬,更似乎是有一点点的恼怒,白玉似的脸皮微微一僵,乌黑的眸子转向一旁的主人家。
“三公子,这是我义妹,本姓武,双字小小。”
府中主人站起来,笑着上前两步,微转身,宽宽长长的袍袖有意无意地一挥,她立刻收起欣赏美玉的神情,无声地咳一声,也随即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义兄身边。
那少年也站起身来,对着她微微颔首,竟然没有言语。
唔,怎么同她义兄一般,又是高人一个啊?
有些不满地暗中嘀咕一声,小小这次很乖地在义兄介绍完自己后侧身一礼,很文雅地一笑。
“小妹,这位是京师中鼎鼎大名的关府三公子,双字岳鸣,今日来咱们家中作客。”
“啊,欢迎,欢迎!”
她笑着拍拍手,一副娇憨女儿家的可爱,挂在腰间前后左右的五六个布包一阵摇晃,叮叮当当乱响。
关岳鸣静静望着她,突然缓缓地笑起来。
她立刻直了圆圆的大眼。
啊啊啊啊啊!
少年原本就已经丰采天生的脱俗了,这展颜一笑,简直,简直就是风华绝代,宛如天上飞仙了!
她眼眨也不眨地瞪得圆圆的,只觉得心跳怦怦,犹如小鹿乱撞,再次地口干舌燥起来。
再也顾不得什么人前的矜持、伯乐前的明珠模样了,手飞快一翻一掏一送,蜜饯入口,大力地咬啊咬嚼啊嚼,等蜜饯进了肚子,她这才呼出一口长气。
第45节:第一章见关少年(2)
圆圆的眼慢慢瞄过去,见义兄依然笑微微地站在一侧,并没有说什么,而那俊秀的少年郎也依然保持着展颜一笑的卓然风姿,虽然面皮有一点点的……僵硬。
她暗中扮个鬼脸,索性大方地舍了刚才娇羞造作的女儿姿态,笑眯眯地朝着俊秀的少年郎眨眼一笑,“关少公子,你长得这般的风华绝代沉鱼落雁,简直是天上的神仙耶……你多大啦?可曾婚配?”
嬉皮笑脸的,宛如正调戏良家女子的恶少。
她义兄却见怪不怪地依旧笑微微的,任她胡乱用着词语,展现真实的女儿面貌。
俊秀的少年郎似乎很害羞,刷地红了好看的脸庞。
耶耶耶——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妹。”她家义兄终于出面,却不是为登门拜访的客人解围出气,而是帮着自己人了,“关三公子可是咱们天朝——”
“我今年……十八,尚未婚配。”俊秀的红脸少年郎却打断了她义兄的笑言,望着哈哈大笑的女子,轻轻说道。
“啊?才十八啊!”她张大嘴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似乎很是惋惜,转首对着义兄嘻嘻一叹,“大哥,太可惜了耶!”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她义兄笑着伸手敲一下她的脑袋,她立刻很配合地哇哇大叫,抱头躲闪,眼角瞥到少年郎有些僵硬地瞪着自己,也不甚在意。
“武……武姑娘。”
“哈哈,听你这么喊好别扭啊,我总算比关三公子你虚长几岁,如果不嫌弃,你就喊我一声姐姐吧!”她笑眯眯地习惯性地开始攀亲戚,手探进腰间的挎包摸了摸,抓了几块松子糖出来,往少年眼前一递,“来,喊声姐姐,姐姐给你糖吃哦!”
不正经的样子,立刻惹来她义兄再一个的烧栗子。
少年郎这次却似乎没有被她变来变去的性子大之又大的胆子给骇住,竟然真的从她手掌心轻轻拿了一块松子糖,让她傻了眼。
好……好……好过分啊!
她原本只是礼貌一下、客气一下耶!
圆圆的眼随着被拿走的心爱糖块一路跟随,见俊秀的少年郎真的放进了那美丽的丹唇,不由地吸吸鼻子,将手上剩余的松子糖立刻丢回了挎包,同时后退了两步。
“哈哈,活该!”
她义兄这次很不给她面子地一笑,转身坐回了原位,将桌上清茶捧起细闻香气,不再理会她与那少年郎的“恩怨纠葛”,只道:“小妹,你且坐下来,我有事要你做。”
我有事要你做。
只这一句,她立刻忘记了她被夺走的松子糖,很精神焕发地跳到义兄身前。
也很随意地将那平生里最最喜欢看的俊秀少年郎抛到了脑后。
那少年,静静凝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竟眯起了乌若深潭的明眸。
时值初冻天渐寒之际,远处群山环绕,天已晚,放眼望去,到处灰蒙蒙的,冷冷的风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刮过来,吹得衣衫乱舞,额头一片的冰冷。
呜,她就知,她义兄对她从来不曾存过什么好的心眼,除了欺压她奴隶她玩弄她,他真的会找什么可以充当英雄豪侠的机会给她才怪!
说是有事要她做,可这是什么事啊?陪着陌生人在这崇山峻岭间瞎走一气,白日里没有美酒佳肴填饱她随时会呱呱乱叫的肚腹尚且无所谓,可到了该歇歇双腿的夜里,竟然不可以在客栈里投身住宿,要以天为被地为席……已经将养了三四年的娇贵身子,真的有一点点吃不消耶……
粉色的唇瓣无声地嘀咕着,她将今晚要栖身的山神小破庙草草扫了扫蛛网浮尘,将背在身后的包袱解下来铺到看起来还算干净一点的神案边上,笑眯眯地坐了下去。
唔,向来很懒惰的她走了整整一天,自然是累啊。
抬头,却见那俊秀的少年无声地盯着她……身上的衣裳。
她咬牙,恍然大悟似的拍一下脑袋,重新从很柔软的包袱上站起来,笑着弯腰,“少爷,您坐。”
那俊秀的少年郎应也不应一声,更不与她客气,竟然真的坐到了她可怜的包袱上。
哇咧……
咬牙,再咬牙,之后很对得起自己身上衣裳地开始在破破的小庙中绕圈,将朽门板旧椅子聚拢了一堆,然后掏出火折小心地吹啊吹,终于升起不太旺盛的火来。
“武姑娘,你也累了,先坐下歇一歇。”俊秀的少年郎突然淡淡道。
那声音,如清泉静流,如清风拂面,她心头莫名一跳,从来不知道这几天来话很少的少年竟然有这样好听的嗓音。
“武姑娘?”那少年依然淡淡地轻轻喊她。
“呵呵,咱们当人小厮的,哪里会累?”她站直身,比一比自己身上一身黑黑的粗布衣,笑嘻嘻地眨眨圆圆的眼,露出尖尖的虎牙,“少爷,您就不要客气啦,您坐着,事情我来做!”
第46节:第一章见关少年(3)
少年静静望着她,乌若深潭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的波动。
这少年,真是礼貌啊,礼貌到……不好相与。
原本自己还保持着小小的幻想哩,总想着若一路上可以看到美色,说不定可以……
早知如此,当时她真不该头脑发热地猛点头答应义兄,前两天是有一天曾心中窃喜、小鹿乱撞啦,但已经看了这么久,她开始有一点点的后悔了。
赏心悦目的美好事物摆在饿了好久好久的血盆大口之前,却只能欣赏不能亲近更不能尝一口,是很难受的事情啊。
“武姑娘?”
她立刻啊一声,很利索地从火堆边上站起来,笑眯眯地转向少年,讨好地道:“少爷?您饿不饿啊,渴不渴啊?走了这么长的路,您的脚一定又酸又涨又麻了吧?这里没有什么耶,您先等一等,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点什么野味——喂,喂,少爷,少爷?”
大大的眼睛瞪着少年飞一般地从破庙的破门跃了出去,她挤眼睛扮个鬼脸。
嘻嘻,她就知道啊,天底下能受得了她唠叨功夫的人很少啊!
张开双手,她仰天叹息,颇有些高处不胜寒再加上一点点天涯无处觅知音的感慨。
慢慢踱到她那可怜的小包袱处,很满足地再叹息一声,她坐下去,很舒服地眯眯眼睛,然后,瞪着那还是不太旺盛的火堆发起呆来。
南疆,南蛮,皇二子,勾结,驻军防布图,卡司兰,牧延……
唔唔唔,事情有点不好办耶!
想起她义兄在她出来前对她说的那堆国啊政啊军啊民啊,她就好头疼啊!
想她武小小生来就是懒散的命,对她来说,能吃的好玩的好开心活着就好了啊,什么家国天下盛世太平从来与她无关啊,这一次,她只是因为想念南疆的美味小吃,才不惜翻山越岭寻着美味而来的啊,至于她那个比老狐狸还要狐狸的义兄,她只是去顺路瞅瞅而已啊,却不料美味佳肴尚未吃到,却被她义兄一脚踹了出来,要她保护这个美丽的少年走一趟南蛮国都卡司兰。
她的义兄说得多容易啊,只是走一趟而已。
可是,南蛮与天朝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多年来你打我我打你打得不亦乐乎,还记得数年前一场恶战,南蛮突袭,天朝英勇战死的将士有数万之多,端是天朝自开国以来少有的惨烈战事。而今,好不容易两国罢了纷争,有了几年的太平,却又要去翻什么云覆什么雨啊!好好的过各自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翻个白眼,她将小巧的下颌支在竖起的双膝上,双手抱着腿,大大的眼,微微眯起,瞅着噼里啪啦愈来愈旺的火堆,打个小小的哈欠。
唔,这个美丽的少年已经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啊?按照前两日的例子来看,这不怎么喜欢说话不怎么喜欢笑的少年,手脚还是很利索,抓一只山鸡野兔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啊。
有点迷糊的大眼,愣愣地瞪着那北风呼呼倒灌进来的破庙门,渐渐有些困了。
抱着腿的手朝着腰上的布包摸了摸,捏了捏,终于找了一块不怎么绵软的桂花糖出来,丢进大张的嘴巴,想象一下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让她又振奋了几丝精神。
在这山岭中已经爬了两天啦,其实身后哪里有什么追兵啊暗探啊尾巴啊,她走着走着经常猛地回头的,却是连一只小小的山鸡也不曾看到过的耶,要她说,这美丽的少年疑心病太重啦!
暗暗再扮个鬼脸,她这一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又有点忍不住地想合起来了。
耳朵却忽然动了动,她想也不想地跳起来,跑到火堆旁弯下腰摆出拿朽木头添火的样子,刚刚自己偷偷腹诽了好久的美丽少年,已经一手拎着一只山鸡走了进来。
耶!她时间抓得刚刚好!
暗自佩服自己地喊一声,她笑嘻嘻地忙迎上去,很殷勤地接过那两只还在胡乱动弹的山鸡来,跑到破庙的角落,很利索很心狠手辣地将山鸡割开脖子放血,再开膛破肚,最后找了些湿泥将山鸡包裹起来,拿到火前丢进火堆里。
整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看过的人都知道,她对野外生活很精通的。
那美丽的少年在她将山鸡接过去之后,就坐回了她那薄薄的小包袱上,而后一言不发地,只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白玉一样的面庞上,竟然是没有丝毫的表情。
她顾看着火中的山鸡,偶尔偷偷拿眼角瞥他一眼,心里一直扮着鬼脸。
这个美丽的少年啊!
其实很记仇啊!
不过是在他面前直接赞叹了一句“你好漂亮啊”,这个少年竟然就再也不答理她了!
她说的是真话啊,怎么这么不领情呢?
扮过今天第无数个鬼脸,估摸了时间,她拿木头将已经烧得通红的两大团泥拨出来,滚到一边看起来还干净的地上,木头用力敲了敲,泥块脱落,扑鼻的香气立刻在破破的山神庙中快速地散了开。
第47节:第一章见关少年(4)
哇,她就说嘛,虽然她吃东西吃的味道不怎样,但做起美味来可是毫不逊色的啊!
将一个山鸡上的泥块敲了敲,而后捡起来往少年的方向一丢——
唔,好饱啊!
很满足地丢掉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油油的手摸摸滚圆的小肚子,她小小打个饱嗝,身子随意地往后一仰,眼角却瞥到了冷冷的少年正拧着眉冷冷瞪着她,她呵呵笑几声,有些不情愿地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很规矩地盘腿打坐。
眼角再瞥一瞥,见那少年终于有些满意地不再瞪自己了,便偷偷吐吐舌头,合上眼,就着身前的火,打起盹儿来。
“武……小小。”那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冷而清亮。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她暗自龇龇牙,翻着白眼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离火堆远远的少年。
“我刚才见你吃饭之前先吞了药丸?”关岳鸣似乎有些犹豫,迟疑了下才继续道,“这几日每次吃饭你总是如此,我能知道为什么?”
“没什么啊。”她并不当回事,很随意地摸摸肚子,“以前生过一场病,喝了太多汤药,结果把胃口喝完啦,不吃药开开胃,我就会不想吃东西。”
关岳鸣听她说得很是平静,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却低了头,过了好久才低低地道:“那你,怨恨过吗?”
“怨恨?”小小摸摸头发,见他似乎很是小心翼翼,想来是怕触动她的难过事,便笑道,“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就已经很了不得啦,至于其他的,都是小事,有什么好怨恨的?再说,我怨恨谁去?老天爷吗?”哈哈笑两声,她又顺手从挎包里摸了一枚用石蜡包着的药丸直接丢给少年。
少年伸手往空中虚手一抓,便将那拇指大小的药丸抓在了手。
“你闻闻,听说是松子糖的味道,很好吃的。”扮个鬼脸,小小笑道,“只当做是饭前的开胃小点心,吃惯了就不觉怎样啦。”
“……听说是?”他听出了她话里的语病,“为什么是听说是?”
“因为我尝不出味道啊。”不理会少年突然的惊愣,小小还是很平常地说,“算是那场病的后遗症吧,汤药喝多了,麻倒了舌头,所以不管什么东西吃到我嘴里也是一样的。”
少年却突然震了下。
忆起这几日,不论吃什么,这个头小小的女子总是一副饿鬼的着急模样,吃起东西来更是常常不自觉地啧啧有声,让他十分羡慕她的好胃口,却不料知道了实情,才知竟是……竟是……
托着药丸的手,慢慢握紧。
“少爷,您看好了没有?”她笑着抓抓头发,很不好意思似的道,“若是平时,给您几颗也没关系的,可这次我出来带的不多,这两天又吃得太多了点,所以,呵呵,一颗也浪费不得的。”
少年动了下,握紧的手慢慢又松开,竟然站起身来,亲自还给她。
小小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啊啊啊啊啊……
现在的身份,他是少爷,而她是仆从哎!
……
那天,她义兄告诉她:这美丽的少年要去南蛮国都卡司兰,因为不熟悉南蛮地形,所以想请她一起结伴而行……当然啦,不会要她白白跑了一趟的,少年将付给她一千两白银作为报酬。
当时她是很高兴的。呵呵,白花花的银子啊,谁不喜欢啊?银子啊,等于京师香悦楼的烧鸡江南快和馆的青丝鱼……也等于她至少可以有三年时间可以不必去辛苦地上山采草药从那个坏大夫辛不平的手里换她每天都要吃的药丸。
虽然她师姐她的师傅甚至她的义兄都有万千的财富随她取用,但那个变态的辛不平却只答应用她自己赚的银子来买他的药丸!害得她每年缺了药丸都得跟在辛不平后面替他背着大大的药篓子上山下谷,几乎爬断她两条可怜的腿。
这几天一路走过来了,这冷淡的少年果真是少爷出身啊,除了每天帮忙去抓只野兔山鸡之类的,其余的事,都是她做,例如投宿在哪里啊,捡拾柴火生火啊,收拾要填饱肚子的野味啊……原本要去抓野味的也是她,不过少年在她耗费两个时辰却依然一无所获后,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只好亲自劳动他那白皙的贵重手爪了……
偷偷笑一声,她从少年手里取回自己的开胃丸,然后愣了下。
少年却没发现她的神情变化,转身又走回原地盘膝坐下了。
“少爷?”她很小声地喊一声。
他抬抬好看的眼眸。
“您……今天遇到山匪了?”她试探地问。
少年神色紧了下,却又轻描淡写地道:“那又怎样?”
她张大嘴巴。
好……好轻松的回答啊!
“少爷,您这两天舍弃大路不走,专挑这山路野道,难道,就是为了……灭匪?”
她小心而好奇的样子,让少年不由多看了眼,然后回道:“那又怎样?”
第48节:第二章一起同行(1)
……
强啊!
她暗中猛竖手指头,却是想将少年狠揍一番了。
他年幼,可以理解;他少不经事,可以理解,但他如此鲁莽无知,却是——
“少爷,来之前,我义兄同您聊起过这里的山匪吧?”她问。
“是说了一些。”
“那您也该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虽然此地常有山匪作怪,流寇猖獗,却无天朝或南蛮出兵剿灭吧?”“是知道一点。”
“既然如此,您今天?”
“我看他们不顺眼。”
“……”咬牙,深深吸气,“少爷,您不该这么鲁莽的。”
“不过两三个流寇而已。”还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
咬牙,再深深深深吸口气。
“少爷,这里地处天朝与南蛮势力相互渗透之地,地势又很复杂,所以呢,土匪山贼才多之又多,您不要以为今天只是三两个——”
“我知他们都有勾结,我今天杀了三两个,明天或许会有三两百个寻过来——是不是?”
“……”
咬牙,深深……深深吸气。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这个少年这么美貌,这个……
她微微笑着继续说:“少爷,咱们最好现在就跑。”
少年看她一眼,起身将身上的白衫子解了下来,很顺手地丢过来,盖住了她蓦地大张的眼睛与嘴巴。
唔,很养眼的美少年脱衣表演啊!
她立刻七手八脚地将遮住视线的衫子扯下来,再急忙看过去,少年却早就穿好另一件同样的精绣白衫子盘膝坐回去了。
他、他、他动作这么快做什么!
好可惜地叹口气,她将还扯在手里的衫子随手折一折,视而不见那上面的线状血迹。
很潇洒地一剑刺过去,背后又有刀狠狠砍来,优美的身形一斜,顺手斜劈宝剑,却没有很潇洒地躲过飞溅的血红……
暗中翻个白眼,她摇头甩掉脑中出现的画面。
第二章一起同行
“你折它做什么?”
“啊?”她抬头。
“脏了,我不要。”
“啊。”她点头,还是将白衫子折叠整齐。
“快要下雪了。”
“啊。”她点头。
“你义兄说你常常外游,应该有外宿的经验。”
“是啊。”她点头。
“可这两日我看你,并不怎样。”少年突然板起脸来,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样子,虽然还是很貌美如花的样子……可板脸的样子她还是能分辨得出的,“你也有准备的时间,可我看你除了一个小包袱,什么也没有带出来。”
那小包袱也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而已,而今正垫在他的臀下。
“行走江湖,最主要的就是一个简字。”她笑眯眯地说出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的心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带全用得着的,剩下的,全是累赘。”
“哦,连御寒衣物也一件不带?”少年轻轻一哼,斜眼望向破庙的顶,看着那从巨大裂缝渐渐飘进来的雪花,神情有些莫名。
“呵呵,自然也是带着的啊。”没说出自己打的小算盘,她依然笑眯眯的,伸手将折叠好的衫子给他放到一边,“我义兄疼我,来时借了件蚕丝内衫给我。”她拍拍自己的粗布黑衣,仰脸,“穿着既轻巧又保暖,比带着棉衣棉裤好多啦。”
少年狠狠瞪了她身上的黑衣一眼,没有说话。
“少爷,您呢,我看您虽然带着一个大包袱,好像也没多少东西嘛!”她指一指少年身边的锦皮包裹,很小心地问,“少爷,您带了多少银子啊?”
少年再狠瞪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不在意地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她也合上眼睛。
不大的破庙里,只有朽木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你义兄……我怎从不知他有你这样一位义妹?”
她睁开眼,那少年却还合着眼,红润的唇却是还在开合,很轻地问:“这几年我与他常来常往,从不曾听他说起你。”
“哦,我也是这两年才与他熟悉的。”不当一回事地再揉揉鼻子,她笑道,“其实以前我很少见他的。”迟疑了下,才接着道,“与他熟悉的是我师姐,我只是沾师姐光,才顺便认了他为义兄。”
“你师姐?难道是——”少年睁开眼,似乎有些好奇。
“呵呵,师姐就是师姐。”她却不说话了,只继续地揉着鼻子。
少年瞪了她一会儿,突然手凌空又一虚探,放在她身边的白衫子便飞到了他手中,他微拧眉瞅了眼那衫子上的淡淡血迹,便往火堆一丢。
“啊,少爷!”好惋惜地看着那很快被火蛇吞没的精绣白衫,她翻翻眼皮。
“你不是尝不出任何味道么?”少年突然道,“那嗅觉呢,其实也是不在的吧?”
“是啊是啊。”她敷衍,“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对人身上的血腥气却很是敏感。”
第49节:第二章一起同行(2)
他看她又揉了揉鼻子,过了半晌才继续道:“没有法子医治了么?”
“没有。”很干脆地摇摇头,她终于移开手不再揉她那已经红通通的小圆鼻头,“反正也习惯了。除了吃饭时麻烦一点,平常也没什么不便的。”
“尝不出任何的味道,闻不出任何的气味……”少年状似沉吟地垂眼。
“呵呵。”她假装看不到少年的神情,很自在地舒舒臂膀,再次合了眼。
“那你平日吃的桂花糖,其实也是这药丸么?”少年却又突然道。
她不由地垮下了肩。
这少年,怎么这么聒噪,看那天仙一样的清冷容貌,不像是这般的人啊?
“武……姑娘?”
她注意到了他几不可显的微顿,叹口气,再次睁开双目。
“是啦,是啦。因为常常吃这个有助于开胃。”因为她总记不住每隔七天一次的汤药,那个坏心的辛不平索性将药熬成零嘴样的药丸,要她随时丢几颗进嘴巴。这少年,认识她不久,竟然也看出了不寻常。
或者,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肉脚?
有些头疼地抓抓头发,她索性打起精神陪这一会儿冷一会儿又话多的少年聊天。
“少爷,刚才我问您的,您还没回答我呢。”见他诧异地看自己,她笑一笑,“就是您这两天在这荒野之中乱走一气啊,真的只是为了替天行道,灭了这里的山贼隐患,还这边疆一片宁和的天?”
她的胡乱用词让少年再瞪她一眼,见她还眼巴巴望着,便冷冷哼了声。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
“……”
问题是他的主意会不会危及她的小命啊?
再揉揉鼻子,见他狠瞪自己,便应付地笑笑,将痒痒的手压到膝下,挺直身,专心听他说话。
“你其实也知我此去卡司兰的目的。”少年双手合握,淡淡地垂眸,“我也不瞒你,我得到消息,说这里的山匪有些乃是与朝中臣子勾结着,所以,我才顺路来瞧一瞧。”
她了然地哦一声。
其实,在她义兄处见到他,便有些知他的来历了。
她敲敲脑袋,突然啊了声,那少年立刻盯住她的眼。
她很羞涩地笑一声,很不习惯被美少年这么明目张胆地欣赏啊!
“少爷,您可认识京师关家?”
“京师关家?”少年瞅她,轻轻哼一声,“自然识得。”
“那您可知道京师关家有一位飞二爷?”
“自然知道了。”少年淡淡回答,“你想问什么?我明白告诉你好了,你说的那位飞二爷正是我哥哥。不过他向来不出京师,你如何知道他的?”
“呵呵,我这些年偶尔去京师,偶尔得知的,偶尔得知的。”她笑眯眯。
暗中却再扮个鬼脸。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其实是偶尔从师姐给师傅的信上瞧到这个名字的吧?总不能说她因为很好奇让她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师姐也能赞不绝口的容貌——所以才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吧?
少年望她,突然轻轻又哼了声。
似乎很是不屑。
她略微尴尬地摸摸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不再言语,很遂少年心意地不再追问他这两日的奇异行径。
少问少说少好奇,方为保命长寿之道——惨痛的教训告诉她。
少年也不再说话,静静合了好看的眼睛,开始打坐休息。
渐渐大了的雪花,从破屋顶的裂缝飘进来,偶尔落在火堆上瞬间消失不见。
她吐口气,安心地合了眼休息。
结果事实证明,她这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的确赚得不容易。
她一边狠狠揉着红艳艳的鼻子,一边很熟悉地随着起伏不定的山林杂树拔腿飞奔。
少年雪白的精绣衫子很潇洒地随在她身边,足尖轻点树梢的落雪,如天外飞仙,很是姿态优美地翻飞在莽莽林海中。
等他们飞过了山林中那很明显的枫林,身后一直紧紧追着的怒吼叫骂,慢慢地听不到了。
偷偷呼一口长气,她暂时歇一歇酸涩的手指,也顺便放她可怜的红鼻子一马,不再狠狠地蹂躏。
“你很熟悉这里的山林?”
她微转头瞥依然悠闲地跟在她身边的少年一眼,趁着脚落树枝,才有些呼吸紧促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是去哪里?”少年依然气定神闲,没有一丝生死打斗后拔脚逃窜的狼狈。
“……去找去卡司兰的路啊。”她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少年却瞪她。
她扬起嘴巴很敷衍地笑笑,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脚步一转,从高高的树梢跳下,也不管那少年是否跟上自己,双手将拦在前后左右的荆棘推一推,顺着没有路的路艰难前进。
眼角白光闪过,那少年已跳到了她的身前,手中的软剑挥了挥,便清理出一条小路来。
第50节:第二章一起同行(3)
她偷偷笑一笑,也不言语,静静跟在他身后,偶尔觉得方向不对了,才出言纠正一番。
一路无话,等从荆棘密树中脱身,天已暗了,远远的雪山,似山神冷冷蹲坐。
连一条小路也没有的密林之中,突然开阔起来,放眼望去,也不知源头在哪里的小溪沿着落雪覆盖着的空地流水淙淙,顺着小溪往前走,不一会儿,一幢小小的茅草小屋竟然出现在视线里。
少年望她一眼,她假装不知道,站定静静观察了那茅草屋一刻,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小巧的唇张了张,终于狠狠念了声“赌了”,跑向那小屋。
少年没有言语,只纵身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才知道这不起眼的茅草小屋竟十分的高大,四周被不知名的山藤缠覆,雪落其上竟立刻消融,顺着山藤滴落地上,迅速地渗进泥土不见了踪迹。
明明远处的山风呼啸着而来,到了这里,却又安静得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诡异的景象让少年不由地集中了所有精神。
再看了她一眼,她却拿眼睛示意他前去开门。
他微怔了下,依她所愿去推那看似木制的大门,一推之下,才知这竟然是整块青石所凿!
心中更奇,掌上微运力,将厚重的门缓缓推开,融融暖意立刻袭上身来。转头,却见她竟然畏缩在自己身后,眼珠骨碌碌乱转,却不进去。
“怎么,有什么古怪不成?”他问。
她却立刻摇头,见他也驻足不前,便嘻嘻一笑,又等了一会儿,才跨进门去。
他轻轻一哼,也跟了进去。
屋子十分的空旷,简单的桌椅,临左墙一张简陋的木床,连床帏也没有,只放置着一床青色的棉被,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哈哈,终于赌对了啊!”小小抹一抹额上的汗,很是熟门熟路地跑到床边,往床上一扑,将被子一拉便不再动弹。
他缓缓跟了过去,站在床边,美丽的眼冷冷盯着那已经裹成蚕蛹的人,一言不发。
终于,那蚕蛹动了动,再过一会儿,终于露出不怎么情愿的笑容来,随便地朝着屋子另一侧看几眼,便又缩回被子中,不一刻,竟然传来微微的鼾声。
他咬牙,再瞪她,她却似真的睡过去一样,无论他如何瞪也不搭理他了。
再咬牙,他顺着她刚才的示意缓缓走到另一边,不由又吃了一惊,这看似空旷之地因着淡淡的烟雾环绕之故,地表平平下陷了一丈有余,下面一边是暗色的池水,热气腾腾而上,上到地表便成淡淡的烟雾,另一侧则是无火的丹炉,一溜的石头柜子,至于药材筛子碾钵则随意地丢在地上的石板之上,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原来是一座隐蔽的药屋了!
想来,这屋中的暖意融融,那屋外诡异消融了的落雪,是因这地下池水的缘故了。
蹬蹬的脚步声朝着他过来。
他回头,那原本正裹成蚕蛹的人笑眯眯地跑过来,“我还是去下边睡吧,不平不喜欢生人碰触他的东西。”说罢,轻轻一纵跳了下去,往回一拐,大概另一端地下也是被掏空的地下室,一会儿她又露出身形来,往上一丢,他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接,却是一枚拇指大的药丸,药丸通体雪白,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喂,少爷,这里没有备下的粮食,这丹子是雪参制的,吃一颗也能顶个三两天,你吃了便去休息一会儿吧!”言罢,很讨好地看着他。
他顺手捏破蜡衣放进嘴唇,立刻,麻涩的味道染满口腔,他皱眉,差一点吐了出来。
她在地下自然瞧到了他的表情,立刻又抛了一颗药丸上来。
他接住,再看,这一次却是银白色的了,淡淡药香萦绕。
“少爷,抱歉啊,我大概又记错了,银白的该是雪参了,白色的那颗大概是苦莲——啊,你别恼,没有什么坏处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却是健身强体能解毒的。”
“你怎知味道不怎样?”也他冷冷看她吞了一丸银白色的。
“哈哈,听说的,听说的。”地下那女人笑哈哈地应付道,随手又丢了一颗雪参入口。
他瞪她一眼,将那雪参也吞下肚去。
果然,这一次的味道是清凉的甜,与刚才那颗的麻涩味道真是天壤之别。
这才知道,刚才她大概分不清哪一种是雪参,才拿他吃过后的表情做参考!
这女人!
他冷冷一哼。
“奇怪啊,我记得原先雪参明明是雪白的啊,大概辛不平为了捉弄我,才故意和苦莲掉了包。”小声嘀咕两句,摸摸头发,她笑着抬头朝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又钻到看不见的那一端去了。
他冷冷瞪着空了的地下,过了好久,才慢慢走回那张她睡了片刻的木床前,望了那散乱的青色棉被许久,才脱鞋子揭开沾染了许多血渍的衫子,躺了上去,过了一刻,又起身穿好了鞋子拿着那外衫走到门口,用力推开那石门走出去,运力将衫子丢得远远,这才又回来合上门走回床边,复又脱掉鞋子躺上床去。
第51节:第二章一起同行(4)
淡淡的药香钻入鼻孔,他默默望了那青色棉被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拉起被盖到身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屋内便没有了任何声息。
他手按在木床之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竟露出淡淡的笑来。
睁开眼睛,望了望依然悄然无声的空旷屋子,他坐起来,穿好鞋子,轻轻走到屋子那一侧,往下看去,而后又立刻别开眼。
哗啦哗啦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朵,细白的脸皮不由有一点微微的红。
那个女人,正大咧咧地坐在那热气腾腾的池水中,很自在地戏着水。
他猛地退后了两步,站住,背过去,轻轻咳了一声。
“少爷,您醒了啊?”
笑嘻嘻的声音从地下传出来,微微带了点慵懒的娇音。
他淡淡点头,而后又轻轻应了声。
“哦,你等一下啊,我马上上去。”
哗啦的水声再次传过来,他再走上两步,直到那水声听不到了,才停住。
过了好一会儿,轻盈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过来,他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拳了拳,才转过身,望向一身青衣披散着头发的女子。
然后,美丽的眼睛用力地瞪。
小小却还是笑嘻嘻的,扯了扯身上明显不合身的男子外袍,再甩了甩未擦的湿发。
他微皱眉,却没有躲闪,任她发上的水珠落了好些在自己雪白的精绣白衫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她却立刻后退两步,很歉意地笑,“以前同辛不平玩笑惯了,忘记了现在在这屋子里的不是他。”
对于她已经提过好几次的那个名字,他这一次难得地皱了皱眉,冷清的俊容渐渐沾染了几分不悦。
小小却是没有注意,只快步走到那张木床前,蹲下,从床下扯出一个小木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棉布衣裳,站起来,刚要脱衣,却又醒悟过来,顿了下,回头朝他眨眼一笑,见他果然很知趣地转了身,这才脱下身上的男子外袍,穿戴起来。
关岳鸣听着身后????的脱衣穿衣声,不由咬牙,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一点也不知羞或者是很笨的女人,到底同那个“辛不平”是什么关系。
“少爷,你昨天休息得好么?”继续????地穿着衣,小小笑眯眯地问道。
他吸口气,淡淡哼了声,不置可否。
“这里是辛不平每年冬天都会来住的地方。”她继续唠着家常,全然未觉身后的少年在想些什么,“不过才刚下雪,山崖的寒风落雪还没有开花,估计再过十天半月,他就要住到这里来啦。”
“你……也常来这里?”
“一年就是一回吧。”她拿出一截黑色的皮绳将头发草草地绑在脑后,笑道,“我那些开胃的药丸必须要用寒风落雪做引子,所以每一年大寒我都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给辛不平做一个月的苦力,他才肯给我下一年的药丸。”
忆起那个古怪的臭大夫,她不知该笑还是叹。
“那……辛不平是大夫?”他淡淡问,侧耳听她动静。
“是啊是啊,是一个只会卖狗皮膏药的蒙古大夫。”她应付一笑,并不想多谈,只将那件男子外袍随意地丢到床上,舒展双臂哈一口气,“好啦,好几天不曾睡过软床铺洗过澡,真是舒服啊!”
他转过身,望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女人,不知该说什么。
“少爷,您别生气。”她显然瞧到了他皱着的眉头,笑道,“不是我不想让您也下去梳洗一下,只是那个辛不平脾气真的很怪,鼻子又比猎犬还灵,别人动了他一点东西他一吸鼻子就知道了,他如果知道了就该我倒霉啦。”
“那你——”
“哦,那水池子其实是药池,本来就是为了我准备的。”她漫不经心地道,“下面全是他制药的地方,我也因为曾经是他的药,所以才能随意上上下下。”
“……几年前那场大病?”他握拳,眼望石墙,声音不自觉带了微微的抖,“你,受了不少苦吧?”
“啊,是啊,少爷,您头脑不错啊。”她笑着夸奖他,并不为意。
“所以——”才……
“对了少爷,时候不早了,如果您休息够了,咱们就走吧!”她又奔回那端,跳下去,不一刻又上来,这一次,拎着她这几日穿脏了的衣衫,腰间,则又挎上了那五六个小挎包,看里面鼓鼓的,他知她大概补充了药丸。
于是,又从那屋子出来,她领着绕了几绕,他再回头,放眼又都是数之不尽的杂树荆棘,哪里还有那奇异的屋子?
这才知此地隐隐竟有着五行之术的布置。
但他并没有多问,只随在这女子身后,默默地离去。
第52节:第三章诡异的眼神(1)
第三章诡异的眼神
也不知是前几日在山岭间遇到的山贼起了作用,还是她领着他顺路绕了那奇异的屋子的缘故,这一次,关岳鸣没有再自顾自地决定走向,却是要武小小自己做主,看要如何走。
于是,武小小领着他离开了无人的野山旷岭,却是按着旅人的驿道,一路慢慢而行,朝着南蛮之都卡司兰去了。
他没有问她选择官道的缘由,她也没有问他同意自己走官道的缘由。
反正,他们原先的目的便是卡司兰,如何走,只要他已办完了该办的事,便无所谓了。
而她,则也因为又有了开胃的药丸吃,可以一路尽情品尝南蛮美食,尽管这貌美的少年郎一路也没给过自己什么好颜色,但还是嘻嘻哈哈,一路玩得甚是高兴。
由天朝边疆至南蛮国都卡司兰,若走官道也就五百余里,骑马而行也就一日的路程,但南蛮处处崇山峻岭,即便是官道,行走起来也是一山十八弯,行行绕绕,又无什么好景致,若无多少耐心,真的是一趟苦闷的差事。
武小小向来是闲不住的,只慢慢地跟在关岳鸣身后走了几日,摸清了他的性子,便时常起了捉弄之心。只是,总还知道关小少爷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真的得罪了他,自己那尚未到手的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恐怕是要打了水漂的……所以,也只敢暗地里做一些小的手脚,小小地娱乐自己一下而已。
如此走了三日,这天晚上到了一处驿站,同驿站看门的老汉打听了下,离卡司兰也就二百余里了,便放心地住了下来,关岳鸣架不住武小小的嬉皮笑脸,竟然住了七天。
七天,即便是走得再慢,却也已经到了卡司兰了啊。
关岳鸣虽然不太满意,却很难得地没有说任何反驳之语。
于是,就在这驿站里,慢慢地熬了七天无聊的时光。
说是驿站,其实也就是三间石头屋子,甚至连外墙也没有一堵,来往的商人也并不多,因着近几月天朝与南蛮关系又渐渐紧张起来,往返两国做生意的人也少了许多。
武小小却是关不住的,七日里没有一日是在屋中,大多时候都会自告奋勇地说要去打野味,一去便是从早到晚的一天,关岳鸣曾暗中跟她去出过一次,的确是顺着野兔山鸡踪迹而循,并没有说假话,也就放了心任她去。
一般到太阳落了山,她就会拖着满满的山鸡野兔跑回来。
她捉野味很有趣,从不先将其杀死,而是拿一根不知什么做的细绳,一只一只地捆住脚顺着雪拉回来。那小绳太细,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群山鸡野兔跟在她身后自己跑一般,虽然有的是向前,有的却是向着后倒退着前进,很是有趣。
他第一次与那驿站看门老汉看到时,那老汉还以为武小小是这山脉之神,不然哪里会有一大群的动物簇拥在身边?
真真让那老汉吃了一惊,无端对两人尊重了许多。
那老汉本就是南蛮之人,据说在军中做了一辈子的火头兵,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且又无妻无子,国师牧延宏畴大人体恤他,便让他在这里做了一名小小的驿官,平日里也就是打扫一下这三两间的房子,每隔一段时间,自然有人会运军中补给给他,算是享福了。
提起那南蛮国师牧延宏畴,老汉很是感激,说着说着就会流泪,而语气更是尊敬到了极点。
那牧延宏畴,关岳鸣自然知道是何许人也。
此人其实也是南蛮上任国主的儿子,只是他母亲乃是天朝之人,所以尽管他在南蛮国内才智无双,武艺兵法更是超群,却并没有得到南蛮国主的喜欢,几年前老国主过世,新国主即位,更因忌讳他的才能而险些将他害死。幸亏牧延宏畴极有心机,不知怎么竟说动了他那同父异母的兄弟,率了十万大军在五天之内连夺取了天朝三座城池,一时名声显赫天下皆知。
那一战,天朝有数万名将士英勇战死,端的是一将成名万骨枯。
牧延宏畴自此之后,深得南蛮国主器重,被封为南蛮国师,更是握有南蛮九成的兵马,一时尊耀无人能及。他在南蛮民间,更是以仁义爱民深得百姓的爱戴,许多南蛮百姓家都供奉着他的牌位,据说如此能消灾祈福,初一十五地上香祭拜,几乎赶上天朝百姓对关大老爷的崇敬了。
关岳鸣似乎因为无聊,每天便听这南蛮老汉絮絮叨叨着他们的国师大人。他虽待人冷淡,但也会偶尔搭句话配合一下,让老汉很是高兴,不免说得更起劲了三分。
这南蛮与天朝在前任国主在位时还算是友好,南蛮地处荒凉之地,虽幅员辽阔,却多是穷山不毛之地。南蛮人多以放牧为生,大多是将毛皮卖于天朝,换些粮食器物,后来不知怎么在山中找到了铁铜大矿,便又制作铁具铜器与天朝交换,来往两国的商贾为数曾盛板一时,但自那场恶战后,双方来往便少了许多。
言语间,那老汉不免又带了几分的敌意,这则是因为关岳鸣与武小小乃是天朝人的缘故了。但这几日看这长相俊秀的少年虽然表情冷淡,却极是尊重自己,而那总是笑嘻嘻的女子,则总送他许多活着的野物,慢慢的也就降低了戒心,加上总是一个人待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也难免觉得孤寂,一日两日过去,与两人熟了,几乎将自己这一辈子所知道的东西都忍不住对两人说了。
第53节:第三章诡异的眼神(2)
从这南蛮老汉口中,关岳鸣不但知道了南蛮众多习俗,知道了牧延宏畴,知道了南蛮国都卡司兰名字的来源,知道了南蛮现在的朝堂局势,甚至连从此处到卡司兰的捷径也知道了。
这老汉虽独居已久,但对南蛮朝中事却知之甚详,想必是在军中时曾离高位者很近的缘故。
关岳鸣在他说时,总是淡淡垂眸,似是听得很漫不经心,只为了打发漫漫时间。
到了晚上,武小小拖着一地的山鸡野兔回来,老汉便很高兴地帮忙收拾去了,吃喝饱了,又会凑过来继续,这时有武小小很感兴趣地一直附和着,老汉便不免再将白日里曾说给少年听的再说上一遍,更是详细生动。
如此过了七天,老汉专门放养那些山鸡野兔的屋子被武小小塞得满满,再也盛不下了。关岳鸣便与武小小辞别了这老汉,老汉依依不舍送出老远,一路慢悠悠地踏上了前去卡司兰的路程。
不知为什么,关岳鸣常常望向武小小,那几乎称得上诡异的眼神,让武小小忍不住有一点头皮发麻,甚至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少爷,你就好心告诉我吧,你总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俊美的少年却还是淡淡地垂着眸慢慢随她走着,并不想说话。
“少爷,您就行行好,告诉我吧!”笑嘻嘻地凑过来,武小小很亲热地拿手肘撞撞他,却被他一闪躲开了。
不由翻白眼,她用力踢向一旁的山石,然后哎哟一声一下子蹲坐在大雪地上,抱着脚哼哼起来。
关岳鸣一见她如此,先是有些无奈地瞪了她片刻,却见她一直抱着脚哎哟不停,以为真的踢疼了,便蹲下来看她抱着的脚。
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武小小用力抱住了胳膊。
他先是一呆,而后用力回扯,却带着小小软软的身躯动了几分,他咬牙瞪她,她却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竟然是十分的无赖。
少年望着她笑眯眯的样子,静了片刻,便随她去了,只是白玉一般的姣好面容不免带了一丝丝的红晕,衬得容貌更是好看了三分。这不免让武小小再次看直了眼,立刻空出一只手摸进腰间的挎包捏了颗药丸出来往嘴巴丢。
少年却微皱眉,一只手一下子拦截了她那药丸,手指微用力将那上面的石蜡捏碎拨掉了才轻轻丢进她依然张着的嘴巴。
“反正我尝不出味道,本就是如同嚼蜡了。”小小并不以为意,几口嚼吞进肚,笑眯眯地道,“好少爷,你就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少年用力掰开她的手,抽回自己的胳膊,犹豫了下,也学她的样子坐在了雪地之中,淡淡哼一声,“我其实还要你告诉我呢。”
“少爷想知道什么?”她笑眯眯地再摸出几颗药丸来,又径自往嘴巴丢,却看到少年用力瞪她,便吐舌头扮个鬼脸,只得将药丸一一去掉了那薄薄的石蜡,才丢进嘴巴里。
“这几日,你故意留我和那老汉在一起。”他淡淡望着她随意丢弃在地上的石蜡碎片,道,“那老汉会说天朝语,又对南蛮如今朝中形势十分的了解,比天朝派驻南蛮朝中的探子知道的似乎还多。”
他甚至怀疑她的用意,是让那老汉为他上一堂关于南蛮的课业了。
“啊,少爷,您好聪明哦!”小小笑着晃晃脑袋,将手插进身边的雪地,见他又用力瞪,便笑着抽回手来,甩一甩手上带着的落雪,“出来前,我义兄偷偷告诉我,他说您有些胆大妄为,根本不想听他分析一下南蛮如今的形势,也对探子传回的消息不怎么看重,所以,我义兄让我找时间给您先补充一下。”
她并不隐瞒,直话直说。
少年轻轻哼了声,并没有说话。
“少爷,您不必担心那老汉,他本就是从天朝过去的。”见他立刻看向自己,便拍手一笑,“也可以说是我义兄埋在南蛮路上的一颗小小的钉子。自几年前那一场大战,我义兄深怕那个牧延宏畴在一夜之间率军杀过来,所以就在这里放了一个小小的眼线,好随时可以掌握南蛮举动。”
“我看他却对牧延宏畴十分的尊敬,对我们却是有着敌意的。”他眯眼,想起刚到那小驿站,那老汉明明是很怀疑地紧盯着两人的。
“哦,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啊。”她轻描淡写地再拍拍手,不看少年用力瞪的眼眸,只笑眯眯地吸口寒冬的凉气,“他还以为我们是南蛮派到天朝的奸细哩。”
“你似乎什么都知道。”少年突然道。
“如果我都知道了,何必还要陪你在那没有一个人愿意待的小驿站一住七天?”她嬉皮笑脸地回答他,“因为我懒啊,所以只好找一个不懒的人来告诉你啊。”
“你怎知他是天朝的暗探?”
“哦,我从我义兄书房里偷瞄到的。”还是很轻描淡写的回答。
第54节:第三章诡异的眼神(3)
“……”
“啊,回去后,你不要告诉我义兄啊。”突然想起这很重要的一点来,她拍拍脑袋,很讨好地从挎包摸出一颗药丸来,很讨好地递给神情莫测的少年,“这颗应该是松子糖味的,少爷,给你吃吧。”
明明年纪比他还大上两岁,却偏偏带着小孩子一样的神情。
少年瞅了她一会儿,才慢慢伸手,接了那药丸。
她却又啊了一声,显然刚才她只是讨个机巧而已,其实并不是真心送少年的。
少年轻轻哼一声,立刻捏破那蜡衣,放进嘴中。
清淡的甜味带着丝丝的微苦,沾染了口腔。
那个辛不平,到底是带着什么心思来为她做药的?
心中突然想起那奇异的荒林小屋来,他神情有些微微的黯。
小小却不知他的心飞到了哪里,见他吃了那药丸,便立刻大声说:“好了啊,少爷,您可是答应我了哦!”
“我答应你什么了?”站起来,他头也不回地顺着弯弯山道往前走。
“答应我不向我义兄告密啊!”她也立刻跳起来,追在他身后。
“我会告什么密?”
“说我偷偷溜进他的书房机密暗室,去翻他给我师姐的情信,却无意地翻了南蛮暗探分布图出来啊!”
“哦,原来是这样的密啊。”他点点头,神情还是很冷淡,继续背握着双手走着。
“是啊是啊,少爷你可是吃了我的糖,不能食言而肥的!”
“哦,食言而肥。”他还是淡淡的,慢慢走着,点头,“我兄长常常说我太瘦了,如果能食言而肥,倒也是不错。”
“啊……”她彻底傻眼了。
“小小。”美丽的少年突然站住,回头,轻轻望着她。
“啊?”她也不由止了步,眨眨迷惑的眼。
“我们交换一个条件好不好?”
“什么条件?”
“你以后不在我面前提那个……辛不平,”他咬牙,美丽的面庞忍不住有一点扭曲,“我就不告诉你义兄关于你偷闯他书房暗室的事。”
“不提辛不平?”她有些呆,眼睛又眨了眨,“为什么不能提辛不平?”
“因为——”他往前一步,瘦高的身躯挺得笔直,前胸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他低头,望着她头顶淡褐色的发,轻轻一叹。
“少爷?”她却看不出少年带着激荡的神情,只也后撤了一步,不自觉地揉了揉开始发痒的鼻子。
他一怔,自然瞧到了她的举动,不由微愕。
“呵呵,少爷,您身上有味道。”她笑着解释。
“血腥的气味?”他握拳。
“不是,是……是很好闻的味道啊。”她不敢说“杀气”,只是干干笑一声,很讨好地应承,“我是很喜欢美色的啊,我怕我一个忍不住,就扑到您身上坏了您的冰清玉洁啊!”
少年立刻瞪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呵呵,我开玩笑的。”快速地摆手,小小迅速后撤两步,真的怕少年扑过来狠揍她……因为她不合适宜的玩笑。
“武姑娘!”少年些微的错愕后,面容立刻扭曲了七分,白玉似的面庞一下子红了六分,像好看的桃花开满了脸,他怒道,“你到底知不知羞!”
“我说了我是开玩笑的嘛!”好委屈呀她!
“开玩笑?一个大姑娘有这么开玩笑的么!”
“我承认我是小姑娘好了吧?”见这少年更狰狞了几分,忙闪身绕过他带路继续走,“好啦好啦,少爷,天不早啦,再磨蹭咱们就又要露宿荒野啦!”今天已降了大雪,宿在野地可是会冻僵的。
少年狠瞪着她忙不迭溜走的背影,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紧握着拳跟上她去。
这个女人!
燃火的美眸,凝着那小小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又黯淡了下来。
她果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啊!
结果,就算他们再加紧脚程,还是不得不露宿了荒野雪地之中。
少年好半天不曾与她说话,只在她到处找枯枝引火时去附近转了转,却因天太晚,什么野味活物都钻进雪地避寒睡眠去了,并没抓到可以吃的野味回来。
小小倒没有失望,只从挎包里摸了几颗银白色的雪参出来,丢了两颗给他,其余的三数颗则丢进了自己的嘴巴,很享受地眯眼嚼了嚼,咽下肚去,便很满足地将附近的雪扫了扫,随意靠着山树合上了眼睛。
“武姑娘!”
她应一声,没有张开眼。
“武姑娘!”干巴巴的喊声又干巴了几分。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她叹口气。
“你起来。”
她随口啊一声,却并没有动。
“武姑娘!”
她很顺手地往旁边挪了挪,将山树空出来。
热气扑向她。
她终于睁开眼睛,却见这冷冰冰了半天的少年正将那燃着的火炭挪移到她刚刚靠着的树下。
第55节:第三章诡异的眼神(4)
“少爷,这样会烧到这树的。”她提醒。
少年却看也不看她,将所有的火炭都堆过来,平平铺在了树下,过了一会儿,火炭转成了暗色,他又从不远处扯了好大的一团树枝以及落叶过来。
她起了好奇,便很认真地盯着他的举动。
少年先将树枝一根根平铺在了那炭火上,再一斗斗地铺上那落叶,等烟气冒完,便从一旁他那永不见瘦下去的锦皮包袱中抽出一件雪白的精绣衫子铺在其上,然后招手要她过来。
她好奇地挪过来,伸手摸了摸那衫子,一股热气传上来,十分的暖和。
“好了,你坐这上面睡吧。”少年站起来走回那已经快灭了的火堆旁,拣了几根枯木丢进去,很冷淡地望了她一眼,便盘膝打坐起来。
耶?
小小摸摸脑袋,有些不明白这少年突然的举止了。
前些时日,他们曾不少次地露宿荒野,她的小包袱还被他垫在尊臀下呢,哪里曾顾及她会不会冷啊?
这少年,啥时候改了性子啦?
“你不是累了么,不睡还发什么呆!”少年并没睁眼看她,却突然冷冷道。
“少爷,您今天怎么心眼这么好?”她笑眯眯地坐到那雪白的衫子上,伸手摸摸衣襟上那精致的刺绣,又有点想开玩笑了,“难道您发觉我很——”突然想起白天那一幕,这少年有点开不起玩笑啊,便笑一笑,不说了。
“你什么?”少年照旧打坐,美丽的眼睛掩在浓密的睫毛之下,神情还是淡淡的,“你以为我突然对你好,是因为白天的缘故?别暗自得意了!我只是谢谢你的雪参而已!”
“……”
好难相与的少年啊!
再次确定自己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会来得很不容易,非常的不容易,她偷偷扮个鬼脸,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大咧咧地翻身躺在那衫子上,手枕在头后,望着空旷的夜空,小声地哼唱起家乡的小调。
“你是……江浙人?”那少年却又开口了。
她微侧首,见少年已经睁开眼,正望着那火堆。
“是啊,我爹爹是江浙人,我阿娘是江浙人,我自然也是江浙人了。”她暂时停了小调,翻身,侧躺着望着火光下有些模糊的少年,笑道,“少爷,您见多识广啊,竟然能听出我哼的是江浙的小调!”
却又是不自觉地在拍马屁了。
少年没有恼,轻轻笑了下。
她立刻张大了眸子。
太好看了!
除了好看两字,一时竟然找不出其他的形容了。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少年抬头,恰好瞅到了她几乎流口水的模样,眉头一下又皱起来,冷着脸道,“你就这么喜欢看……”
“是啊是啊,我是很喜欢看美丽的人啊!”她很大方地承认,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老夫子不是说过么,食色性也。我这不过是在身体力行老夫子的经典言论而已。”
少年听她如此扭曲上古先哲的话,不由摇摇头,深感无奈。
“少爷,您不喜欢美色吗?”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说这种话!”
“这有什么啊?”她却不以为然得很,放在脑袋后面的手伸出来往夜空中一指,笑道,“少爷,您看这天上的星子,都被人看了多少年月多少回,不是还在闪闪发光?美丽的事物,自然是招人喜欢嘛!”
“你这话却是不通——”突然又不说了。与这胆子极大的女子同行已非一两时日,慢慢摸清了她的性子,便知道许多时候与她较真,只是浪费时间与唾沫而已。
“啊,对了,少爷,您说过,您是那位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的飞二爷的弟弟,是吧?”
“……是。”他一愣,不知她为何又改了话题。
“那您可不可以画他一幅画像送我啊?”她索性一骨碌坐起来,眼睛闪闪发光,简直比天上的星子还亮了几分。
“……我不会画!”他突然又恼。
“啊,可惜……”她翻个白眼,很失望地躺回去。
“你……”沉默片刻,他终究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到底从哪里知道我飞二哥的?”
“我师姐给师傅的信上提到过,我在我义兄的暗室里瞧到过他的画像。”
“你义兄的暗室?!”少年几乎跳起来,再也不顾什么冷静稳重,有些怪异地瞪着很自在的女子,很诡异地问,“你义兄没事挂我飞二哥的画像在暗室里做什么?”
眯眼,想一想那沉稳的男人,并不像是有那种嗜好的啊……
“你真的不知?”她却用更怪异的眼神眯眼瞅他,很诡异地回答,“我义兄的妹子嫁了他啊。”多么简单的答案!
“……”少年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知道他飞二哥的迎娶了近十年的妻子是哪一位,却还是不明白那沉稳的男人挂他飞二哥的画像到底是为什么……
第56节:第四章国仇家恨(1)
“我义兄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位妹夫,听说他妹子嫁了他,就派人千里迢迢去京师要他妹子画了幅她丈夫的画像给他看看啊,说是如果他敢对不起他妹子,他去扁人也不怕弄错。”
多么心疼妹妹的好哥哥啊!
多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啊!
“……”
少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少爷,您怎么了?”怎么这样张着嘴巴啊,多影响美丽的形象啊!
“……你真的这么喜欢美丽的……男子?”他低低一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微微笑了下。
“是啊。”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也笑眯眯地叹口气,“前几年我不是生了一场大病么?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吃,辛不平就画了许多美丽的画像给我看,我每乖乖地吃一顿饭,他就告诉我画像上的男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然后你就真的去找了?”
“是啊是啊,不过很可惜,画像很美丽,见到了真人却很失望啊!”想起来,她就很惋惜地叹口气,眯眸一笑,“我吃了整整一年的药,辛不平竟然也真的找了上千张的画像给我。”
不过,除了前几张辛不平尚有耐心真的去寻了真人画外,其余的,却是他自己胡乱画的了。可惜当时她神志尚不太清醒,也缺力气计较,只好忍下,管他真的假的,能继续就着饭吃就好。
关岳鸣望着她,半天没有言语。
隐在袖中的手,却忍不住剧烈地抖起来。
整整一年地吃药,整整一年地不想进食,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啊,咱们怎么说到这上面来啦?”突然拍拍脑袋,武小小再翻一个身,被底下的热气蒸得很舒服的腰轻轻扭了下,双臂大张,伸一伸懒腰,她笑道,“唔,累了,少爷,我先睡了啊。”
语罢,不过几个呼吸间,轻轻的鼾声真的响了起来。
少年愣愣凝了她完全不设防的自在睡姿半晌,轻轻叹一声,将身边的锦皮包袱解开,把里面的衣服放到一边,那锦皮包袱一抖,却是一件大氅,站起来,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微弯腰,轻轻给她盖上。
那火光下,那夜空的星子下,那大氅下的女子,含着笑,舒着眉,梦正酣。
他呆呆站着,呆呆望着,突然,美丽的眼睛里,流下晶莹的泪来。
第四章国仇家恨
虽然雪大,山路又极难行走,加之他们行得极慢,但短短三日之后,他们在日落之前,也已经走到了南蛮国都卡司兰。
卡司兰,南蛮语中,美丽的山。
南蛮虽疆域不少,但山地多,而国都所在地,更是如此。
卡司兰便是建在一座巨大的高山上的城市。
这山,名叫开谰,三面都是陡峭的万丈悬崖,即使山中最灵巧的猴子也无法攀爬,悬崖之下烟雾缭绕,阴寒的风无声吹来,却是连最擅飞翔的雄鹰也无法飞渡。
通往卡司兰的路,就是正南面唯一的入口,隔着宽约十丈的一条凶猛江流,一架铁索吊桥横跨其上,桥下江水汹涌,深不可测,绝无船渡的可能,过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吊桥,再穿过厚及三尺的巨大铜门,走过两丈多深的门洞,才算是进了这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南蛮国都。
数年前,牧延宏畴率军突袭天朝,一路跨过天朝边界顺利攻打到了内地三百里处,才被天朝大将军关腾岳率军阻止,一番苦战,双方互有伤亡,牧延宏畴终因补给线太长而无奈撤军,却被关腾岳乘机围堵,折损了将近七成兵力才险险撤回南蛮,关腾岳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收复了失地,便率军班师回朝了。
那时,天朝到处风言风语,大多朝臣都责斥关腾岳延误了时机,不顺便进袭南蛮拿下卡司兰,好永绝天朝南疆之患。
那时,朝中还有人还扬言,说是关腾岳深怕自己“飞鸟尽,良弓藏”,才故意不挥师卡司兰。
而今武小小看来,当时关大将军不是故意,而是不能了。
先不说由南疆至此一路的险峻山路,运输补给十分的不易——毕竟,当时关大将军能大胜牧延宏畴,其中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牧延宏畴的粮草补给不利。单是这修于崇山峻岭中的卡司兰,绝对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凶猛大江更是护城之河,这紧挨大江、高近十丈的巨石城墙如同刀削一样,即便是拥有再高的轻功,如无助力,也是无法跃上城池半分的。而那厚大的铜制巨门,即便是火炮,也无法能轰得开。
南蛮只须将这江上吊桥吊起,即便有数不尽的英勇将士,也是不能跨过这护城之江半步的,即便勉强过了这江,那高大城墙下仅是一人立足之地,如何来架梯攻城?如果南蛮将士从城上射箭抵抗,又如何过江?
只须亲身来这实地看上一眼,便知当初关大将军所做决定是如何的正确了。只可惜当时人人被胜利冲昏头脑,竟无一人能想到这一点,也害得关大将军明明打了胜仗,却不但没有军功赏赐,反而挨了朝臣无数的参奏本章。
第57节:第四章国仇家恨(2)
如果是她武小小,早就起兵反天朝京师,自己立一个小朝廷来玩啦。
她如实说出自己感想,关岳鸣却是摇头一笑,伸手拉着她慢慢跨过这飘摇的吊桥,穿过那铜门,走过那门洞,进入了这南蛮都城,卡司兰。
卡司兰虽是南蛮国都,但其中往来的天朝人为数也是不少,毕竟商人重利,能赚得银子便好,哪里管他什么两国不合,甚至又将开战?趁着无战多做点生意多赚点银子才是正事。
也因此,尽管关岳鸣与武小小一身明显汉人的打扮,也无人多看他二人一眼,甚至连守城的兵士也没有对两人多加询问,只问了问前来的目的,便挥手放两人进城了。
两人进卡司兰之前,其实还是小小地改装了一下,例如衣服,穿的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常的粗布棉袍,而这美如天仙的俊美少年关岳鸣,则被武小小从挎包随手扯出的一张面具戴了上去,也不知她如何弄的,等两人选了一间客栈住进去关了房门,关岳鸣洗脸之时,从水中倒影才知,自己原本的相貌早已不知所踪,而今的自己,却是很普通的一张男人的脸,甚至鼻子下还长着两道细细的胡须!
他一时哭笑不得,愣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如今的相貌。
倒是武大姑娘,趴在桌子上嘟哝了好久,怪自己当初没多带几张面具出来,到如今,不但瞧不到美丽的少年容貌了,甚至还是一张自己绝对看不上眼的男人老脸……这让她如何吃得下饭啊?
“真的很不对劲!”她喃喃自语,很苦恼地抓着头发,“我明明记得带了好几张很美很美的面具的啊,怎么到这里,却只剩这么一张了?是丢了,还是真的没带出来?”
关岳鸣忍不住想笑,却更是恼,心道,难道当初在你义兄那里,如果你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容貌普通的人的话,你就不会陪着来卡司兰了?
越想越别扭,狠狠瞪着那还在喃喃自语的女子,真想去狠狠敲一敲她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了。
但,他毕竟还是很有控制力的,一切以正事为重,一切以正事为重!
他喃喃告诫自己。
于是,便如来之前约定好的那样,扮作想来此地经商的天朝之民,每日里在卡司兰走走转转,明是寻找合适的店铺,暗地里,却是仔细探听了一番当今卡司兰的情况。
其实与那驿站老汉所说的相差无几。
如今的南蛮国主还算安分守己,每日里也就是上朝做做样子,争一个贤明的君主称号,实际的军权握在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牧延宏畴之手,牧延自上次突袭天朝却大败而回后,一直心怀郁悒,暗地厉兵秣马,曾数次上奏要求再次率军去攻天朝,但当今南蛮之主却是怀抱着守城之心,不想再妄动干戈。
于是,这矛盾便慢慢累积,朝中势力分为两派,南蛮国主与国师牧延,已隐隐有分庭抗礼之争。
“如果是我,就直接将那个有些蠢笨的国主兄弟推下宝座来,自己大摇大摆坐上去,不就什么都好了?”
某一日,从外头探完消息回来,吃过晚饭,躺在软软的床铺上,武小小忍不住大发感慨,很是为那个看起来很委曲求全的南蛮国师牧延大抱不平。
“然后让他继续挥师北上,攻我天朝领土,杀我天朝百姓?”关岳鸣却在地上另铺的被上悠闲地躺卧着,听她说了,不由摇头失笑。
这些时日来,两人一直对外称是主子与仆妇,晚上同居一室也显自然,只是这室内,却是仆妇成了床铺的主人,而主子则是打地铺的仆人了。
“那就索性帮那个国主老爷一个忙,将牧延迫害了算了!”一个法子不成,武大姑娘立刻再提供一个。
关岳鸣闻言,却突然震了下,本悠闲枕在脑后的手,不由收回来,紧紧拳在胸口,半天不语。
“怎么样?”武大姑娘却还甚有兴致地催促他回答,见他半天没有出声,便侧身探他,却见他似乎有些僵硬地躺在地上,身躯竟然明显地发着抖!
她吓了一跳,立刻坐起来,鞋子也顾不得穿,赤着脚跨过那冰凉的石板地面跑到他身边,跪下去也不问,只直接伸右手去摸他的手脉。
咦,脉象并无生病的现象啊!
再趴上去侧耳听他心跳,除了急促一点,也没什么异常的。
可是……自己如此地折腾他,这平日不喜欢和她接触的少年,竟然会什么也不说,也不拒绝她的举动?
唔,真的不太对劲啊!
从向来不离身的挎包里摸出一颗雪白的药丸,轻轻掰开少年有些冰冷有些惨白的唇瓣,她将药丸塞进去。
再去看少年的眼,却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她立刻笑笑,离他远了一些,然后很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少年却翻身坐起来,看到她的赤脚,顿了下,而后抬头,朝着她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