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骂我为绝情之人。
多情反被无情恼。最重情的人才不把感情友情四出滥派,他懂得什么。
阮一直没有来找我。
意料中事耳。
两个人其实很配,都孩子气,无定力,软弱,而且本性很善良。
我祝他们幸福。
那日是学生会庆祝学期最后一日,我单刀赴会。
老远就看到王玫与阮两个人。他弹结他,她唱歌,两小无猜,羡煞旁人。
我不由得不乐,他应当向我交待一句半句。
我随即哭出来,叫他怎样向我交待夕.说些什么好?
我遥远的舌他们一眼,他们并没有发觉我。
我坐一会儿,吃块三文治,喝杯水果酒就走了。
学校生活到此为止,也真够腻的,永远的结他民歌,永远的合作社,永远的考试。
我要出来工作了,过一段日子便得出发往另外一个国家去开始新生活。
秋季已过一半。
在路上我伸个懒腰,把双手插在裤袋中,仍然孤零零一个人。
路旁有洋人向我吹口哨,我回头一笑。
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看样子,我注定要理智地渡我余生。
正文 知了
七月初,三十多度的天气,知了不停的叫,住在小姑姑的海景别墅已有半个月,暑假情怀年年如旧,每年一过春天就盼望,假期真的来临又嫌闷。
这是我最后一个暑假,明年此时便得离开大学投身社会服务。
一听见社会个自已经魂不附体,小姑姑说几乎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敌人,为了很小的事情都能造成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成就,叫人看不起,太有成就,叫人嫉妒。笑得太多,成为白痴,板着面孔,又惨遭孤立。
做人,怎么做都不讨好,一出来社会就吃苦。
不过每个孩子都得出来打仗,成为年轻时所看不起的老油条。
我并没有躲在空气调节的室内,我躺在花园的绳网中。
树荫下我眯着眼睛看金色的阳光,整个人也晒得成金棕色,我并不怕热,一不子就睡着了,醒了喝杯冻柠檬茶再躺过。
小姑姑来过一次,她很讶异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生活,简直与小猪猡没有分别呢,吃了睡,睡了吃。
不过,她说!年轻就是这点好,随便爱做什么都不会失礼,成天穿了T恤短袄就可以应付一个夏季,热就扑进水里去,头发晒黄了,秋季便长出黑发,雀斑爬起来,冬天自然会消失。小姑姑叹道!年轻有年轻的好处。
年轻的知了喉咙嘹亮──喳──。
影树下火辣辣地,朋友有空都进来看我,身边堆满了书报杂志,一点都不寂寞。就算人多也不打紧,一大半人数都泡在游泳池内。
明年此时我就得出来找工作了。
无论月薪多少都得出来捱,因为一个人不能没有工作,不能闲闲散散,啥子也不做。
我看过报上聘人广告,薪水之低,待遇之可耻,吓坏人。
但不得不自低层开始。
爬完大学之路,又得爬社会之路。
人的一辈子就在爬爬爬,而且这还不够,自身爬得九死一生,尚未告一段落,又生下孩子来,让他们也爬爬爬,多残忍。
人生之哲理我一点也不明白。
知了仍然长呜。
不知它知道什么。
小约说大学出来他要到美国去念硕士。
我冷冷的告诉他,念完了还是要回来的,要申请做公民完全是两回事。
他也气,说我想歪了。
真实是不舍得他走。
到英国去的大张,因为父亲有能力,所以他中学就在那边念,去年暑假同他打网球,说到自幼身在外国,叫天不应,叫地不闻,那么大个子,一下子就哭了,无限委曲。
想回香港,又不敢宣之于口。
小姑姑说:当然喽,父母望他成龙,他怎么敢说回来?
为了将来出人头地。
呜呼噫唏,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呢?
小姑姑说:两个同事相敬相爱,忽然之间,甲升了职,乙仍在原位,于是甲格于骄傲,不再友善,乙又因不肯服输,赌气噤声。
两个人都寂寞。
成功的代价是寂寞,失败的代价亦是寂寞。
做人有什么味道?
中庸之道最好保护自己。
怎么样学?
凭经验,吃亏多了,自然学乖。小姑姑说的。
趁今年好好的轻松吧。
考试,我一向不怕,我所会的,也只不过是念书,功课好,考试制度公平,一阵紧张过去,又可以乐天乐地。
但是将来学做人才难呢,没有谁会教导谁,谁都爱看谁出丑……
──咦,那边是谁?怎么忽然来了一队人?
我自绳床中起来询问──。
是一队工程人员,大热天前来安装机器作探土工程。
我静静地观望。
人们在工作的当儿都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态,全神贯注地做好一件事,发挥能力,使社会更进步……
工程人员又比书生更为动人。
我伏在栏杆上看他们工作。
其中一个年轻人大概是工程师,指挥自如,非常威武,叫我注目。
我男同学中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或许当他们离开学校,长大成人,找到工作,发挥所长,那时候才显露魅力。
男人要待工作有成才会越来越好看。有自信,有权威,男人靠的就是这些。
正当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他的妻在家中坐得与时代脱节,越来越老土。
在外头工作的人,天天磨炼,情况怎么相同呢?
婚后,我一定要照旧出来工作。
我会结婚吗?我很怀凝。
结婚已不再是人生必经阶段。小姑姑就没有结过婚。在她那一代都可以做独身女人,在我这一代,是更加引以为常。结婚,是因为真心想与一个人相处,不是想揩油……
很少女人明白这个道理,我想我们这一代是懂得的。
不结婚也有好处不必长期对牢一个人烦心。不必为下一代挂牵,培养第二代是越来越难了,谁也不会否认。孩子们不易教育。正如妈妈也常叹我不听她的话。
我偷偷的笑,妈妈是永远不会满足的,除非孩子们像木偶。
等我做了妈妈,保证也是一样。
奇怪的是,孩子们生自父母,又偏偏都与父母作对,很少会得对父母言听计从。
我用手撑着头,看隔壁的工人忙得满头大汗。
我自己也不见得好得那里去,在这种天气下,除了知了,谁不怕热?
我挥着汗。
朋友小约在屋内叫我进去。
我到屋子内洗了一把脸。
年轻真好,不必化妆,成年女人浓妆之下,是怎么躲过热浪的?一层一层的粉,汗透出来,塞住毛孔,想想都可怕,我一天起码要洗七八次脸,就着瓷盘,掬起水往面孔上泼。
我脱下T恤,洗了莲蓬头,用大毛巾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就往沙发上、听音乐。
我听的音乐与他们听的不一样,为免混淆,用耳机。
小姑姑的朋友替她录好音乐,是“白光与她的模仿者”,每次白光唱完,就轮到学她的人唱一次,优劣立分,不是别人唱得不好,而是由光那味道太足了。
白光唱歌,完全没有劲,全部靠天才!懒洋洋,不经意,一个个字哼出来,更加吸引。
别人唱得太起劲,一副尽忠报国的样子,叫人受不了。
这些,都是小姑姑语录。
我埋身在音乐中。
真舒服,完全可以不做事,多好,时间都是自己的。
爸爸说:做工就像坐牢一样,动也不能动,一天八个小时丧失自由尊严,加上来回写字楼,简直一整天就完蛋,回到家中,累得不得了,即使是晚上,也为着事业担惊受怕,不能休息。
小约恐怕还不知道其中可怕之处。
人家来不及的等待长大,我的心情则是矛盾的。
长大,有好有不好,一半一半。
不好之处,是自己要负全责,好之处,是有完全的自由。
太多的自由,我能不能控制?
我会不会抽大麻、酗酒,以及其他?
我会不会胡乱与男人同居?一个男朋友跟着另外一个男朋友?男女关系乱成一片?
会不会不成才,自怨自艾,埋怨社会?
我会不会成名,使亲友都为我骄傲?
又将来我会干哪一行?似乎现在已应该决定了。
念的是英国文学,似乎教书比较适合。抑或是做公务人员?都很闷。
不知做明星闷不闷?其实也闷。
听说要大热天穿棉衣拍戏,冷天又要泡在水里,一个镜头重拍三五十次是等闲事,没成名心理负坦大,成了名更加有压力,所谓风光,不过是一大堆无聊的人挤上来问拿签名,一下子就变心捧别人去了,影迷最一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