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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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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倒霉,无论你功课多精,模样多么端庄,在洋人眼中,不是中国娃娃,就是中国玫瑰。

今早那个叫小玫的女郎才像玫瑰。

我?早成化石。

我说:“人们会以为我穿着白袍不知在实验室干什么伟大的事业,没有人知道我写的论文只是与肥皂有关。”

史密夫不以为然,“如果化学师能发明更好的洗头水或是洗洁精,功德无量,有益亿万人口,有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把大空人射上月球才算得伟大。”

“谢谢你,史密夫。”

“而且别妄自菲薄,爱斯化工厂并不乱发奖学金,好好的干。”

“再谢谢。”我笑了。

“你需要的是一些娱乐,姚,你完全没有社交,所以生活苦闷。”

“你建议什么?”

“城里这么多中国人,为什么不同他们约会?”

我无言。我不是为约会而来。

“都看不上?”

我微笑。

“洋人呢?桃乐妃陈年头嫁了邓肯林帝,两夫妻过得不知几快乐。”

我仍然不晌。

史密夫赌气,“不理你。”

中午时分,我到饭堂吃饭,在喝咖啡当儿,有人跟我打招呼,说的是括辣松脆的广东话。

“我叫王玫,你好,我们今晨见过。”她伸出手来。

我只好与她握一握手。她真天真活泼可爱,如今很少有这么热心的人。

她身边的男孩子亦说:“我姓阮。”

两个都是广东人。

我并没有说大多的话,默默吃完饭便站起来走。

这是我的脾性。

那一对年轻男女,分明是一对恋人,结伴来读书,不出半年便在这里结婚,然后想法子落藉,这是一定的,八年来已经见过不少例子。

那日下午我在图书馆看报纸,又碰见阮。

他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你。”

“嗯?”

“我未婚妻小孩子脾气,”他微笑,“她喜欢你的围巾,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买。”

我说:“这是化工学院的校徽巾,她念什么科?”

“啊,她是英国文学科。”

“那么不适合,不过如果真的要买,可到凯斯顿堂学生会合作社买。”

“谢谢。”他说。

真是个好未婚夫。

“你很冷。”他说。

我假装没听懂。“所以穿很多衣服。”

我继续翻报纸,他借到要用的书,离开了。

大学数千名学生,怎么老碰见这两位。

我的老姑婆心态已经毕露,同他们正沐春风的人有一段很大的距离,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抽空逛百货公司。

奖学金数目很理想,今天我做得成阔客。

在女装部又碰见王阮两位。

王小姐老远看见我就叫我,我被这女孩子感动,冷面孔一时拿不出来。

我迎上去问:“买圣诞礼物?”

“嗯,大衣款式又多又便宜。”

我微笑,“我在买手套。”

“天气真冷,听说融雪的时候更冷,是不是?我们正计划假期到欧洲去。”

我敷衍地说:“那多好。”

售货员把大衣交予她试穿,她说声对不起便进试身间。

阮忽然说:“你觉得她很幼稚吧?”

我非常窘,一时间无辞。

阮有点生气,“但是她有她的好处,”他护短的说:“她心里不藏奸。”

我扬高一条眉,也气了,他言下之意是什么?难道我是只狐狸,既然如此,何必同我噜嗦?

我冷冷的转过身子去,不理睬他。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自已爱上这女人也罢了,非得四周围的人也爱上他的爱人不可,否则的话,便是他的敌人──是有这种男人的。

我步出商店,转道去吃咖啡,叫了一只比萨薄饼,举案大嚼。

这下子不会再碰见他们两个了吧?

以后的半个月里,我步步为营,到公众场所,总得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这一对宝贝儿,预备一见他们就避开。但是我运气很好。

时间久了之后,我又自省其身。

难道我的表情真的很差?充满蔑视,引起同胞不满?

对牢镜子看半晌,又不觉那么坏。

问史密夫。

“要知道真话还是假话?”他问。

“真话。”

“与座冰山无异。”

我不晌了。

那么是我不好。人家对我亲热,我给人家没脸。

得改一改?想过再说。

在中国同学会见到阮王两人的时候,我态度善良得多。

那女孩子丝毫不觉我之虚伪,亲亲密密的与我说长道短,我非常惭愧,人家又不比我小很多,为什么我这样老奸巨滑,把自己包在铜墙铁壁当中?

阮过来给我一杯饮品,“对不起。”他说。

我说:“不要紧。”

有他处处保护着她,也难怪她老是长不大。

“习惯这里的生活吗?”

“开头一个月她兴奋莫名,现在已经觉天气冷得不堪,昨日哭着想回家。”他看着远处的未婚妻。

“过一会子就没事,想家是这样的。”我淡淡说。

“怎么同样是廿多岁的女孩子,你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

我一怔。“我十七岁就到这里,早已习惯。”

阮苦笑。

我说:“你瘦了,赶快多吃点,否则捱不过这个冬天,还会继续冷下去,并非夸张之词。”

他笑,“你终于也关心别人了。”

我蓦然涨红面孔。

他说:“对不起,我又把话说造次了。”

我不晌。

没一会儿王玫过来,拉着我说长道短,硬是要试穿我的鞋子,我对她特别忍耐。

这么好玩好穿的女孩是不适合在外国生活,真的,这里的作风比较刻苦勤劳节俭。

冬天过得很快,假期过去之后,树梢抽出第一枝新芽,绿油油,特别青翠。

第七个外国的春天。

虚渡第七个加国的春天?

我又还剩多少个春天?

母亲写信来说:“女儿家终身大事比学业更重要,切切。”

切切。切切什么?

切切书论文。

史密夫说:“天才即天才,快完成了吧?”

“其中有点关键问题要同导师商量。”

“我们在未来世界中,将会用什么样的肥皂?”

我神秘的笑,“天机不可泄露。”

“你可知道世上最英明的化学师是受化妆品公司聘用?”

“自然。人家肯出钱。”

“不,是女人肯付出任何代价来信取号称可以消除皱纹的面霜。”

“还不是因男人幼稚地喜欢女人有光滑的面孔?”我瞪他一眼。

他大笑。

我仍觉得我的论文无聊。

天气渐渐温暖。

一簇簇的花朵开遍树梢,美不胜收,洋女们来不及换上薄衣,冒着害肺炎之险,在春衫下展露其美丽之身裁。

我没有资格应景,但也剥下那件重达两公斤的厚大衣。

春天真令人振奋。

在网球场内,不少同学往来奔驰,展示他们的体育精神,我走过的时候,淡淡看一眼。

“喂!姚。”

我抬起头。是王玫。

我都几乎忘了这个人。

“你好。”我诧异的说。她仍然留在此地?还没回家?

“你也好吗?”她仍旧天真烂漫,毫无机心。

我点点头,往她身后看。

阮氏呢?她的未婚夫在什么地方?

“我与我朋友在玩。嗳,我转了校你知道吗?”

“转到什么地方?,”我一怔。

“转到商科学校。”她吐吐舌头,自己也知道不当。

我说:“从头念起?”

“是。”她笑着说。

不过是挂个名方便在这里玩,等玩够了,学费也交够了,也该嫁人了。

谁会去研究一个年轻的太太是否读得一纸文凭?

我问:“阮呢?”

“哦,他没有转校。”

我放下心来。放心?我随即问自己?为什么?关我什么事?

“你不知道吧,”王小姐说:“我们很久没见面,我与阮已经分手了。”

我这次真的傻了眼。

才三个月而已。冬去春来,一双恋人已经分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样子王玫也不见得怎么样悲伤。

她先说:“阮都不理我,一天到晚温习功课,”她丢开朋友开始诉苦,“假期也不与我出去,什么都嫌贵,又忙着做这做那,闷得我不得了,我自己找伴,他还跟我闹。”

我并不方便置评。

“……后来,便闹翻了。”

这“后来”之间有故事吧。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内,她认识了志同道合,可以付出时间与金钱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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