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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一代宗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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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八羔子的!皇帝进你这山来还要解刀——!!」

朱棣那极具个人标志的声音回荡在武当山上空。

登时真武道观后山响起张三丰洪亮的声音。

「妈八羔子的!你老子当年上武当山也得解刀——!」

朱棣登时怂了,吩咐道:「郑和,把你的刀解了,放进那池子里。」

朱棣肿着一张猪头脸,一整龙袍,从怀中摸出一物,随手一抛。

蝉翼刀「叮」的轻响,在冰面上弹跳,继而无声无息地没入冰面,嵌了进去,继而沉入池底。

朱棣嘿嘿一笑,挽了袖子,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

仅带着随身小厮一人,永乐帝便踏进了山门。

「张道长,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呐无恙!」朱棣得意洋洋地笑道,挽了袖子,四处张望。

张三丰拱手,一笑道:「燕王里边请。」

朱棣听到「燕王」二字,不禁色变,脸色便沉了下来。

张三丰头戴莲花冠,身披明黄八卦袍,作地仙打扮,将朱棣让进真武大殿内,一路缓行,两侧武当弟子林立,齐齐躬身。

朱棣纵是人间天子,站在真武大帝像前亦不得不肃然起敬。何况皇权天授,痞子王爷登位本就不正,眼望真武左旋龟,右腾蛇的庄严神相,更觉心中惴惴。

张三丰让了座,又道:「清云,清风,给王爷上茶。」

两名道童端了木案来,架在朱棣与张三丰面前,朱棣抽了口冷气,什么清云清风,一个明明就是当朝国舅爷徐云起!另一个更是殴打皇帝的钦犯拓跋锋!

云起面前蒙着黑布条,白皙的脸上多了那布巾更显孱弱与清秀,朱棣冷冷道:「张道长这唱的是哪一处?」

无人应答,云起嘴角略勾,躬身接过拓跋锋递来铜壶,朝杯内倒茶,瞎子瞄不准,热水溅了满桌,拓跋锋「嘘」了声,伸指头把壶嘴拨过去点,二人配合倒了茶水。

拓跋锋又道:「这边来。」抬手提了提云起衣领,牵着他走到张三丰身后,站定。

张三丰呵呵一笑,以道袍袖子揩了木案,又道:「王爷请。」

朱棣几乎就要发作,然而殿前上百武当弟子,张三丰这老妖怪武功又不知到了何等层次,只知这世上与他动过手的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真正只有「深不可测」四字方能形容。

朱棣忍气吞声,端起茶,沉吟片刻,而后道:「武当云雾。」

张三丰莞尔道:「正是,前前后后上百年,武当山顶,竟是有四位皇帝喝过老道这云雾茶,生而为人,在世上走一遭,得见四朝天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朱棣神色一动,目光扫过云起拓跋锋,而后冷冷道:「不知张真人所见天子,是哪四位?」

张三丰唏嘘道:「第一位是元惠宗,至正二十七年,图干贴木儿三次率军强攻武当山,率领元,于真武大殿前三进三出,贫道昔年年轻气盛,本在钟南山全真教与道友论武,武当遣人传书,只得星夜兼程回山。」

「真武大殿前图干帖木儿与贫道对坐饮茶,三盏茶后,元惠宗说明来意,大军围山,乃是意图招纳武当全派……」

朱棣笑道:「张真人虽出家为道,终究有家国之念。」

张三丰淡淡道:「王爷说得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元惠帝便被贫道当殿一剑击毙。」

朱棣瞳孔倏然收缩,端着个空杯,一手不住发抖。

张三丰吩咐道:「给王爷上茶。」

张三丰又唏嘘道:「第二位则是大宋小明王韩林儿,其父乃是白莲教教主韩山童,称皇前曾上山拜祭真武大帝。」

云起胡

乱给朱棣斟茶,倒了朱棣**的一手,此刻恰到好处地插嘴道:「也被师父一剑击毙了么?」

张三丰笑道:「那倒没有,韩林儿成皇之时,仍是起义军纷起的乱世,他有一物在手,却觉保不住,唯有托与贫道,待来日位及太宝,身披龙袍时再来取回。」

「后来……贫道听说韩林儿被人缚于麻袋中,沉了江。」

云起叹道:「如今厂卫还在查白莲教余孽。」

张三丰「嗯」了一声,让道:「燕王且请喝了这第二杯。」

朱棣苦着脸,手中清茶只如穿肠毒药,又眼望真武神像前供着的那把七星沉木,只无比后悔,当初怎么说也不该上武当山来。

张三丰又道:「洪武四年,徐大将军背着常遇春上山求医,从天柱峰后山一路拾级而上,共三千六百零八级台阶,贫道当时并不曾与徐将军朝相,门下大弟子宋远桥亲自为常将军治的伤。徐将军有情有义,足见人间手足之情。」

朱棣蹙眉,云起又好奇道:「师父那时在哪?」

张三丰缓缓道:「你父于天柱峰别径上山,朱重八却从前山登访。」

云起忍不住「疑」了声,张三丰道:「想不到?」

云起为朱棣斟满了茶,笑道:「想不到。」

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燕王请。」

朱棣一手茶水淋漓地捧着杯,手腕筛糠般不住发抖,张三丰又笑道:「朱重八昔年来求一物,言明数月后,便将与徐达亲征北元,非此物不得扫荡万里元军。」

云起紧张道:「何物?」

「韩林儿所留之物。」张三丰缓缓道。

「当时明廷初建,变数太多,我问朱重八,若他不幸落败身死,那物再度辗转世间,又该如何?」

「朱重八见我不愿交出,唯有退让,更言日后当有他所指定之人,再次上山来取此物。」

云起与拓跋锋同时屏息,知道张三丰的话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棣愣在案旁,颤声道:「我怎不知?」

张三丰微笑道:「朱重八未曾亲征?」

云起想了想,道:「后来是蓝玉去了。」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料想是忘了,如今交给王爷,也不妨成就一桩因果。取来。」

拓跋锋取过一个木匣,放在案几正中央,那木匣一尺见方,匣盖上刻着古朴花纹。

朱棣道:「这便是……先帝交给真人的遗……物?」

朱棣伸手去开木匣,张三丰却同时伸手,朝那匣盖上一按。

「噫——」朱棣咬牙切齿,拼尽吃奶的力气又扯又掀。

张三丰力度沉如泰山,朱棣掀半天盒盖纹丝不动,猛拉木盒,那盒却如铁铸般紧紧粘在桌上。

朱棣涨红了一张猪头脸,累得直喘。

张三丰「呵呵」笑道:「燕王且慢,请听贫道一言。」

朱棣呼哧呼哧,瘫道:「你说。」

张三丰缓缓道:「徐云起,拓跋锋二人已被贫道收为关门弟子,从前之事,还请王爷宽大为怀。」

朱棣沉默良久,伸指头敲了敲那木盒,盒内发出沉闷声响,显是实物。

朱棣又看了云起一眼,知道今天张三丰算是给足了面子,若要强行带走二人,估计张三丰多半就得将他「一剑击毙」,屁股挨着个龙椅还没坐热,横尸武当山可是大大的不妙。

能屈能伸大丈夫,顶多回去后再躲得远远的,派兵放火烧山。现不妨应承,这匣子内物事便是白赚的。

朱棣笑道:「成,既然真人收了他俩当徒弟……我也不能难为了俩小辈,过往之事,一概不咎!」

张三丰仿佛早已料

到朱棣会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回手。

朱棣正要去启那盒盖,云起忽地神色凝重,道:「姐夫,当心盒里是九九八十一根天绝地灭透骨穿心箭。」

「……」

朱棣一张脸成了紫色,张三丰哈哈大笑。

张三丰吩咐道:「谁愿拼着性命不要,为燕王开了此匣?」

拓跋锋躬身道:「我来开。」

张三丰点头道:「你且当作报答燕王十余载养育之恩,今日便赌命开了此匣。」

拓跋锋跪在案前,双手打开了木盒,张三丰吁了口气,长身站起。

盒内是一枚通体晶莹,手掌大的方印。

朱棣上前接了拓跋锋取出的印鉴,颤声道:「这是……」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张三丰抚须微笑道:「望吾皇善待天下苍生,时刻心系黎民百姓。」

朱棣手捧传国玉玺,愣在当场。

「吾皇万岁。」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继而拂袖而去。

「吾皇万岁!」真武殿内武当弟子齐齐作揖。

张三丰按过的木匣,木案碎为齑粉,随风飘散。

云起坐在武当山前台阶上,倚着驼碑的那只巨龟,掰了点馒头喂进它嘴里。忍不住道:「你说姐夫他……还会来找我们麻烦不?」

拓跋锋卷起裤脚,站在洗剑池里,躬身摸索着什么,头也不抬答道:「他不敢了。」

拓跋锋朝山下望了一眼,只见朱棣孤单的背影缓缓下山。

「那块破烂才是他想要的。」拓跋锋嘲道:「只想当皇帝,连你也不要了。」

云起啼笑皆非道:「不想当皇帝才不正常吧。」

拓跋锋自顾自地在冰水里寻找,答道:「要是没了你,让师哥当皇帝我也不当。」

云起打趣道:「又有我,又当皇帝呢?」

拓跋锋想了想,老实道:「也不当。」

云起道:「为啥?」

拓跋锋答道:「怕像他这么忙,没空陪你了。」

云起鼻前涌起一阵酸楚,道:「当皇帝也没什么好,我姐要是知道,应该也不让他……当皇帝。」

拓跋锋道:「有了!」

云起蹙眉道:「什么?」

拓跋锋终于找到了朱棣扔在洗剑池里的蝉翼刀,用冰蚕丝将其捆好,交到云起手中,道:「走罢。」继而背起云起,朝后山行去。

「喂,去哪?」

「换银票,过日子。」拓跋锋一边走一边答道。

「什么!等等!这就走了!」云起颇有点措手不及。

「嗯。」拓跋锋不顾云起挣扎,走过天柱峰牌坊,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云起道:「你不去找便宜师父告别……」

拓跋锋道:「他让我们今天就走,不,现在就走。」

云起蹙眉道:「为什么?我还没谢谢他,哎等等!」

「山下有马,给我们准备好了,师父还交代,要照顾好方家的后人,他们家的人都死光了……」

云起愕然道:「你不觉得在这山上过日子也挺好的么?」

拓跋锋笑道:两呢,我们买一百头羊,一百头牛……」

「……」

云起抓狂道:「你起码也得找师父告别……」

拓跋锋又道:「上山的时候你背师哥,下山的时候师哥背你,咱俩相依为命。」

云起彻底放弃了与拓跋锋沟通的打算。

拓跋锋把云起一路背下天柱峰,那处果真停着两匹马,拓跋锋把云起扶上马,二人朝着南京再次出发。

武当山顶,真武后观。

日渐西沉,静虚推开了后观的院门。

「太师父,拓跋锋师叔与徐师叔都已下山去了。」

室内静谧无声。

「徒孙以为,您将镇教七星沉木交予拓跋师叔,是不是有点……」

「太师父?」

静虚轻手轻脚地走进冥修房内,见张三丰仍在蒲团上打坐,一动不动。

静虚伸手去探张三丰气息,武当派创始人结束了他一百三十三岁的生涯,驾鹤西归。

朱棣离开的南京仿佛瞬间少了一半的生命。

城中富族大户俱跟着一同迁向北平,街道中满是枯叶,败枝以及仓促起行时留下的废纸。

唯有秦淮河滔滔东去,一如往昔。

「你看不见拉——」

「看不见你拉——」云起顺着方誉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方誉手里玩着两张铁券,歪着脑袋,念道:「开国辅运……」

「……奉天靖难?」

「……」

云起抓狂道:「你怎么这么小就认识这么难的字啊啊啊!!老子读本礼记都念不全!别太打击人成吗!」

方誉哈哈地笑着,被云起按在马车中蹂躏了一番,忽地想起方孝孺,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干嚎起来。

云起从不会哄小孩,这下没辙了。

「哭什么!」拓跋锋钻进车里,冷冷道:「狼来了把你叼走。」

「我想娘……」方誉眼泪汪汪道。

拓跋锋道:「不想爹么?」

方誉道:「爹凶……背书背不出要打板子……」

拓跋锋同情地点了点头。

两银子在车后,装了箱。」拓跋锋交代道:「出宁州,到塞边有我族人,长城边上再换成货物,运出塞外卖了。」

云起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我怎么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拓跋锋抱着方誉,疲劳地倚在车上,道:「少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起行,后面跟着数辆满载衣物,银元宝的货车。

云起只觉有什么不对劲,却想了许久说不出来。他伸手到处摸,摸到拓跋锋的脑袋,于是俯身过去,又摸到个嫩嫩的玩意。

云起提着方誉,放到一旁,威胁道:「小混蛋,别碰我师哥,他是我的。」

方誉笑个不停,云起又怒道:「你吃的玩意都是我的钱买的!」

拓跋锋笑着把云起抱在怀里,两人依偎在一处,静静听着马车轱辘转个不停的声音。

拓跋锋抬起一脚,横在两个对着的座位间,方誉骑在拓跋锋的膝盖上颠来颠去,玩得甚是开心。拓跋锋亲了亲云起的唇,哼哼道:「齐人之福……」

云起哭笑不得,伸手到拓跋锋胯间,捏着他一边蛋,拓跋锋登时呼痛告饶。

「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呐——咋就连娘也不要了啊——!!」

春兰披头散发在风中泪流满面,跑着跑着掉了只鞋,回去拾来绣花鞋,紧抓着马车后架死也不放,凄声如百鬼夜行,尖锐豪放。

云起听到春兰一边追着马车跑,一边凄声尖叫,终于想起那「不对劲」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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