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心叵测(1 / 1)
别院前的殿堂其实不只听雨轩一间,还有一间听涛阁,大概也是为了与潭水相映吧。听雨轩住的是黄昭仪,而听涛阁便属于辰妃,听其他宫女聊起过,昭仪不太好伺候,辰妃就和善得多,虽然这里的宫女都没有资格直接服侍后宫的女人,不过来来往往难免遇到,一般来说都是尽量的回避,以免遇着主人不开心,拿来出气。语彤才知道她们这班人除了是工作机器外,还外加出气筒的功效。
每日就这样忙碌着,几日下来,语彤倒也习惯了,虽然每天都在为手上脚上的水泡而苦恼,不过也与大家处得相安无事,多少受到点照应。只待慢慢打听清楚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与路,便可伺机而逃。
一日趁管事的都不在,语彤悄悄来到别院后门花径的深处,这里原是一座假山,不过池塘的水早已干涸了,所以可以很轻易爬到山上去,与假山相隔数寸便是外墙,约摸比假山还高三尺,只是不知外墙后是些什么去处,语彤早已注意到这里,今天来做最后一次勘察,应当可确定逃亡之路了。
语彤爬上假山,将昨夜藏好的晾衣绳取出,绳子的一端早已做好了钩子,如果能够套住墙外,应该可以越过墙去。她甩了甩绳索,正要往外扔,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呼唤秀莲的声音。
语彤吓得魂飞魄散,转身看去,却只是舒屏一人,舒屏瞪大了眼睛道:“你想逃跑?”
语彤作了个禁声的手势,点点头道:“舒屏,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舒屏颔一下首,道:“你可知墙外的去处是哪里?”
语彤摇头,道:“我也不知,所以今天只是先看看,了解一下。”
舒屏想了想道:“好像已是宫外了,这里的别院已经是最深处,墙外应该没有别的宫阁。”
语彤大喜,道:“你确定么?那我现在就过去了。”
舒屏欲语又止,转了转眼珠,道:“那你小心些,我在前边儿给你望风。”
语彤感激地对她笑笑,还好遇见的人是她,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是朋友。转头将绳索一扔,只听“啪”一声响,似是钩住了什么物件。语彤紧了紧绳子,觉得力道还算不错,便拽住绳子慢慢向上爬去。渐渐将头探出了墙,只见一条深巷呈现眼前,灰蒙蒙的没有人迹,看不出是宫外还是宫内。
语彤将心一横,先过去看看再说。遂探出身子,翻身骑在墙上,再将绳索轻轻收过来,扔到墙外。再仔细检查了钩住的墙石是否结实,便顺着绳索又慢慢滑下。
当脚着落时,语彤再也遏止不住心里的狂喜,只觉得到了另一片天地,虽然还寻不到出路,但应该不会再像别院那般守卫森严。
语彤顺着小巷一路小跑,周围寂静得没有声音,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虽然还在七月的炎夏里,牙齿就已经不听使唤地在打架了。
继续前行了不知多远,渐渐看见了两扇灰褐色的大门,门外该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语彤忐忑不安,伸出湿漉漉的双手,小心翼翼将门拉开。——门外,是姚大娘、潘大娘一伙人阴沉得可怕的面孔。
三天后,语彤从被毒打之后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身上的伤痕提示着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如果可以选择性遗忘,那该多好。因为疼痛在这一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无法逃出生天的绝望。
宝媛坐在身边轻轻为她涂擦着伤口,看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不知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了。其实她并不比语彤年长多少,也许是古代人的早熟,还有她早入宫的经历,让她受的难和看的苦比别人多得多,在这样一个冷漠艰险地方,除了自私的保护自己,其他的都只能充耳不闻。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
语彤默默听她说着舒屏如何告密,又如何欢天喜地的领赏。她一语不发,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偶尔有另一个自己跳出来,嘲笑她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在现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至少还有基本的道德观念在约束,除非是失去了理智才会给别人造成伤害。而在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权,没有公平,只是*裸的利益的驱使。没有人觉得舒屏做得不对,只会嘲笑语彤的无知,好可笑。
语彤咬咬牙坐起来,对宝媛轻轻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的几日里,语彤变得不爱说话了,她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声不响地干活,当然工作已不再是轻松的晾晒,而是最繁重的担水。将水倒入池子里沉淀,然后送到染房,这是因为染房需要存过几天的死水来调配颜料,所以,她们会在一个池子里倾入水,又从另一个池子里舀出送到另一间房,周而复始,连片刻的轻松也没有。
这一天阴雨绵绵,农历的七月末了,还有半月,就是合家团圆的中秋,午夜过后,语彤麻木地倚靠在门口,如果晴朗还可以看得见新月如钩,可现在只有一派死气沉沉的灰霾。
一阵隐隐的哭泣声传来,语彤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如今她孩童的好奇心已彻底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明哲保身的冷眼旁观了。片刻,哭泣声慢慢靠近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向池边走去,行近,又坐在池边继续呜咽。
从身形看,好像是早上被月华欺负羞辱到极致的宫女陆锦绣。早上她不知何故得罪了月华,月华像疯了一样的打她,拉扯中还把她的衣服撕下,露出了亵衣。锦绣羞愤之极,也和月华扭打起来,劝也劝不住,平时胆小局促的模样仿若换了一人。若在从前,语彤肯定也会义愤填膺,站在弱小的一方,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是与非的知觉了,只在远远的地方看了一眼,便继续她无休止的工作。
锦绣在池边哭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向睡房走过来,在昏暗的月色中,她看见了语彤,知道语彤也一直看着她哭。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语彤一眼,一语不发走进了睡房。
第二天一早,陆锦绣被人发现吊死在水池边,身上穿着她自己的衣服,宫服被撕成碎片扔在地上。姚大娘等人好似寻常一般,用一张破竹席卷走了她小小的身体。很快地,这个别院便不再留下任何她曾生存过的痕迹。
这一天语彤都感觉到手足冰凉。如果昨晚她没有那么漠然,如果她走过去和锦绣说上几句话,也许……不过,这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也许。从今天开始,语彤除了绝望,还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她忽然觉得,其实最大的绝望,是在你最悲哀的时候,周围的人对你的漠视。也许一句微不足道的安慰,都能够挽回一场灾难。
“我不可以再如此麻木,我更不可以放弃。”星月下,语彤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