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留得住记忆（1 / 1）

他走了以后，这个叫Daniel的医生对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已经走了，你没什么好怕的。”他居然能看穿我的心思，这个人太可怕了。“Ken一向都是这么强势，可是他越这么做，就越表示他在乎你，爱你，被他这么优秀的男人爱上的女人是何其幸又是何其的不幸。”我不置可否。“你现在可以跟我坦白一切了，我跟你保证，你的状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他的笑容让我觉得是如此的信赖。

“阮阿姨说,我的母亲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那么你信吗？”

我不知道他给我闻的是什么香味，听的是什么曲子，竟然我回忆起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情。那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光，爸爸初中的朋友骗走了爸爸很多钱，后来奶奶病了，为了给奶奶看病，爸爸问了很多很多人借钱。但是奶奶的病一点好转没有，奶奶的病就像粉碎机，把所有的钱一点不剩的碎完了，晚上经常会听见门外讨债的声音，很吵很吵，我很怕，很怕，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堵住我的耳朵。

爸爸跟妈妈说：“林素，我不能拖累你，我们离婚吧。”然后我妈妈扑过去死命地捶打我爸爸：“你休想摆脱我，摆脱我。这婚我绝对不会答应离的。”爸爸叹了一口气：“为了我们的浅浅，请你带着她离开。”

她带我走的那天，我分明听见租下的公寓里，妈妈的房间，床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第二天早上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给我做早饭，我想尽量不去看她哭红的双眼，她却急着跟我解释：“一大早，剥了好几个洋葱，辣的眼睛直落泪。”我的心，很疼很疼，妈妈，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饰着你的难过，我想陪着你，我只想让你快乐。“妈妈，咱们以后不吃洋葱。”“好，我们以后都不吃洋葱。”

不剥洋葱不落泪。

夜里我走进厨房，拿起剩下的洋葱，全剥了，洋葱里散发出了刺鼻的气味。这刺鼻的气味熏得我睁不开眼睛,泪水就开始不听话地哗哗往下流。

洋葱，原来真的可以催泪。

可是我想要妈妈笑，妈妈笑起来的样子是最好看的。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后来妈妈还是带我回去了，她握着爸爸的手，眼泪止不住流：“在你最艰难的时刻，我要陪着你走到最后，这个家，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我陪你一起支撑。”

那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家里浓重的烟味，所以后来长大，我才会那么排斥烟味。爸爸很少吸烟，他有严重的支气管炎，即使是应酬也极少吸烟，以前他从不在我面前吸烟，我还记得有次家里来了贵客，客人硬是往他手里塞烟，他跟客人说：“我绝不能在孩子面前抽烟，会带坏孩子。”语气强硬，不容回绝。再后来，我看见爸爸低声下气的给学校领导赔礼道歉，校长对我爸说：“不就抽根烟，你至于这么固执么？”爸爸低着头一直不说话，他沧桑的脸隐在阴影下面。一切都这样理所当然，爸爸被拿去政教处主任的头衔，被调去一个名不经传的偏僻小学校。这么多年，那个他坐惯的椅子，他舍不得，我看着他收拾素材的时候一遍遍摩挲着曾经的桌椅，这个曾经他也拼搏过，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学校，终于他要离开了亲手斩掉这最后的羁绊，他一咬牙走了出来，步履很沉重，我一直跟在他后面，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

夜里我听见爸爸妈妈房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要不明天我去玩具厂在看看，那里好像在招人。”“玩具厂工作那么累，你还是不要去，我明天再去求求校长，看看他能不能让我再带一个班，毕竟以前都是一起打拼过的，现在我经济苦难。他应该能答应。”我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被定住僵在原地，求这个字从爸爸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是这样的心酸。“你身体不好，你还想带两个班啊，你就让我工作吧……”“林素，跟着我让你受苦已经让我很痛苦了，你就听我的话吧，我有分寸，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身体的，你也答应我不要去找那么辛苦的工作。”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我以为是错觉，一抹脸，果然是落泪。末了，他们房间的灯熄了，我听见最后一声长叹，是爸爸的声音：“别跟孩子说，搞得她有心里负担。”

千万叠光重月影，湿了表情。幽幽昨夜，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