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年妃 明琴 胤禩(1 / 1)
年妃的病真的愈发严重,直到春天都过去了也不见好。入夏之后,她时好时坏,就在转秋之际,我又去看了她一次。
虚弱极了,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一丝血色。
“皇……皇后……”
我忙招手让她躺下了,轻轻坐到她床边。
“我向人取了一个方子,你若信我我便派人给你熬了药,换个方子咱们看行不行?”
她吃力的摇摇头,“不必了,我知道。这一身病不再身体上,在这里……”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叹出一口气,“这辈子活了竟和没活一样,”她的眼睛空洞般的看着床幔。
“清蝶……”我轻声唤道。她摇摇头,阻止了我。
“你和我不一样,和她们都不一样,”她说这话时,我心里满是罪恶感,不由得撇开了视线。
“那天我亲哥哥和我说,要是哪一天皇上也能遣十三爷来给你解闷,那么咱们家就什么都有了……”她说着嘴角轻轻翘起,却是满脸的自嘲,“我说那不一定是皇上差遣的,但不管是否,我这辈子都不能……再也不能……”
我不忍看她流泪,她这样的神情让我想到了雪雁,同样美丽而凄惨凋落在紫禁城的人。
雍正三年十一月,年氏薨,谥号为敦肃皇贵妃 。那晚,胤禛独自坐在养心殿,昏暗的烛光照着他的脸,越显得沧桑。从他脸上我看到了哀伤,除了哀伤别无其他。我的心诡异般的松了下来,我走上前,将他搂入怀里。他紧紧的抱着我,沉默着埋在我怀里,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直到天亮。
十二月年羹尧即被赐死,其子年富立斩,余子充军,免其父兄缘坐。
他开始重视那个叫福惠的孩子。也好,这是他的出路。
同样在十二月,降郡王允禵为贝子。
我那晚梦到了十四小时候跟着我往总务府去的情形。周围的白雾那样浓郁,我没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一下是不是十四还跟着,每次回头看到他,他都向我做鬼脸,“若兰,我喜欢喝君山银针……”“若兰,我是第一个遇见的人……”“若兰,你应该早点带你走……”
我惊醒了,满身的汗。起身点了灯,青儿披着外衣进了屋子,“主子,怎么了?”
我摆摆手,抓过青儿的手,“你心里有十四爷,是么?”
青儿一脸的震惊,外衣掉在地上,整个人犹如雕像般,“主子……”
我从枕头底下拿出当年从青儿荷包上描下来的一串满文,“工工整整是‘胤祯’俩字,我应该对照的没错。”
青儿咬紧了嘴角,跪在我跟前。
“别跪!”我大声惊叫,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想起了侍棋,心里猛地一片疼。
青儿伏在我脚边,颤抖着双肩抽泣。
“别跪……”我轻声喃语,站起身绕开她。
“你什么时候知道十四他对……”我没有说下去,青儿显然明白我的话,她立刻接了话,“那年他发现主子被万岁爷禁在宫里,他便……崩溃了。或是更早,在主子早年前往扬州之时,他每次前来,便是询问主子消息,那般关切,对谁都是没有的。”
青儿说的极为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流传很久而且毫不传奇的故事。我闭上眼叹出一口气,“离开宫里,你可愿意?”
我感觉到青儿抬起头,她的呼吸开始急促。
“我让你到十四跟前去,你可愿意?”我张开眼睛,低头看着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随后无力的垂下了眼睛。
我蹲下身子,抱着青儿的双肩,“到那里好好照顾他,权当是照顾我一样。”
青儿点了点头,松开我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谢主子。”
“是我该谢你。”我静静地说道。
雍正四年伊始,胤禩被关入了宗人府。带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是二个月前八福晋被革去了“福晋”,休回外家。
我借口往圆明园去,实则背着胤禛再去探了一次明琴。
她并没有断然拒绝我,当她安排人偷偷让我入府,进入她的房间时,她亲手拿下了我斗篷的兜帽。
我确信那一刻满脸泪痕,无措与遗憾,哀伤与无可奈何。
“别这样……”明琴的声音极为沙哑。
我紧紧咬着嘴角,一股腥甜在齿间散开。
她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听我说,若兰,这辈子我只和你讲这么一回……”
我抬起眼看了她,泪眼迷蒙。
“我这辈子骄傲,他这辈子固执,结果我们竟活得如此,”她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我能改变他,但却忘了我爱的就是他的固执……”
“别说……”我的声音透着无力。
“我一定要说,这辈子这份骄傲让我走的太累,”她伸手迅速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他心里有你,那个位置太牢固。我们都错了,我们两个都小看了那份牢固的力量——他没有争取你,我则是我嫁给了他……”
我低下头,只看到自己的泪不断地落在暗灰色的斗篷上。
明琴突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卸下了最为沉重的负担,“或许,只有你能在那样的一个位置,真的,若兰……”
我依旧低头沉默。
“别哭,你难道都不想好好看我一眼么?我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我定不能久留了,若兰,”语气极为平缓,走过了那么多年,任何棱角都不复存在,“他……恐怕也是,等我离开了,你再去见他一面,算是我欠你罢。”
我紧握着她的手,手里一片温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抬眼看她,她的眼眸里映照着墙边的烛火,微弱但随着泪光显得那样迷离。仿佛眼前浮现出来的是那年除夕她在湖畔看烟花的样子……
雍正四年二月允禩之妻自尽,焚尸扬灰。
我不知道胤禛知不知晓我曾去了看了明琴,但是他至少表现的什么都不明了。不管事实如何,这都是最好的。他不提及,我自然闭口不谈。
那日任重给我传来消息,允禩病情依然愈发加重,恐不久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胃里一片酸,忍不住开始干呕。这段时间面对的死亡与离别,让我的心变得极为脆弱,神经敏感得晚上难以入睡,每一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便会从浅睡中惊醒,头脑一片昏沉。
我失魂落魄地开始翻箱子,竹子园所有的房间的箱子我都翻遍,翠儿看着我无措的哭泣,问我,我沉默,想要上前帮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手里握着那一支淡白兰玉钗。
当我抬眼看见牧声快步进了屋子时,我一把抓住他,“带我去,就那么最后一面……”
牧声沉默了一会,随后带着我出了圆明园,绕道十三府,才去了允禩监所。
牧声摒退了那两个太监,随后才让我进入那个暗窗幽黑的屋子。一路上,我平复了那一团乱麻的心境,推开门看见他背对着我面向一堵厚墙,却又让我的心再一次狠狠地沉了一下。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既意外又非意外的神色。
“你来做什么?”他轻声问道,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漂浮了一瞬。
我沉默。
“他知不知道?”他上前迈了一步,显得极为吃力。
我摇摇头,眼里一片酸涩。
他的视线移向我手里紧紧握住的那支淡白兰玉簪,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走上前,伸手扶过他。
他沉静地看着我,“那年承德,你晕倒在我跟前,我知道那是十四的计划……海东青一死,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会是什么后果。”他说着拿过我手里的淡白兰玉簪,轻抬起手,插入我的发间。
我抬起眼,他微微扬起嘴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将玉簪拿下,放入自己袖内,“还了我吧……”
我扶着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却无力的摇摇手,“你不是那年的若兰,茶不再是茶,我也不再是那年的八阿哥……”
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嗓子里游丝般飘出两个字,“胤禩……”
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猛的颤了一下,他紧紧的握了握我的手,叹出一口气,“此生得以与你相遇,可幸可悲。几十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幸大于悲还是悲大于幸……”他松开了我的手,身子无力的靠在椅子后背上,“而今看来,已经足矣……”
当我走出那监所,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我一下子睁不开眼睛,眼前一片黑……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床上,不是在圆明园,却却真真的在宫里。胤禛坐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即立刻起身,我听到了他脚步声里踏出来的不悦,愤怒……
能怪谁?十三的那一个令牌?还是牧声谨慎安排,避开一切耳目地送我到那里?还是几十年前,我对那个气质温润的人有一丝倾心?想来想去,竟怎么也找不到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