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见（1 / 1）
武惠妃的病还是沉重了。李瑁红肿的眼睛，太医无奈的摇头，都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当我被独自带进她的寝宫的时候，我还是对床上那个老女人很胆怵，
“那个老巫婆，实在恶毒，可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谅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默默地来到她的床边。
“禀告娘娘，寿王妃到了。”宫女传话。
“是玉环么？”厚重的床幔里面，传来武惠妃虚弱的声音。“把床幔撩起来，我想跟她说说话。”
“可是，娘娘，太医说……”宫女踌躇着。
“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那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是。”宫女赶紧撩起来床幔，露出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你下去吧。”
“是。”
“玉环见过娘娘。”
“玉环，你，过来一些，在我床边坐下。”
“好。”我走进床边，看看那个我一直痛恨的女人。
苍白的面容，凌乱的头发，若有若无的呼吸，半睁的眼睛。一下子，她就变老了。我不禁心生怜悯，心里不再称她为老巫婆。
“玉环……”她握住我的手，那手，依旧那么苍白冰冷，只是没有一点力道。“听瑁儿说，在李心仪这件事情上，你做得不错，稳住了她的心。”
“娘娘过奖了。”我心里嘀咕：“就算对李心仪好，我也不是为你。你夸我干吗？”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瑁儿大婚的时候，你没到前庭去，反而引得瑁儿半夜跑到你的房间里呢？”
“哦？这是听谁说的？”我心里琢磨着，“她一个病殃殃的老太太，怎么会听说宫外的事情？李敏？一定是那个阴阳怪气的李敏！”
“我……那是寿王……”我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罢了。我也没力气听了。”她喘息着，声音越来越细。“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后来没有派人去找你，告诉你，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嗜好。”
“他？”他是谁？那个皇帝？
“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把我的一生都耗尽了的人。我这一辈子啊……”她开始声音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时候，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在那么多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诛韦后，举睿宗，成为大唐贤明的皇帝。初次见他，他告诉我，你真美。他说。我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子。之后，有了瑁儿，敏儿，他多高兴啊。惠儿，他说，你真是个可人儿。我以为……我以为他一定会立我为后的，可是……咳……咳……”她开始急促的咳嗽，我赶紧给她端了杯水。让她润润喉咙。
“至于你，玉环。”她看了看我，“你就像年轻时候的我。怪不得瑁儿为了你……”
“娘娘，您还是少说话，注意休息。”她的脸显得更白了，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她那难过的样子，我轻声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上午，他来过了。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让他怎样的惊诧，可是，我不在乎。那样……”她喘息着，“再看到你，他就可以分别，年轻貌美和人老珠黄有多大的变化。嘿嘿……”
听着她的笑，我不禁紧握自己的双臂，直起鸡皮疙瘩。那么阴冷呢。看来，那李敏，还真像他。
“你不必知道他的嗜好了，凭你的本性，一定会得到他的宠爱的。只是，你要记得，小心……那个狐媚子江采萍。我的瑁儿终究会……哈哈哈！”
“娘娘，您怎么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喜爱我呢。毕竟，我是寿王的妃子，不是普通身份。”江采萍是谁，我不知道。管他呢，我只是感到很奇怪，那个皇上，会因为美色，而冒天下大不违么？
“我知道！我知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安排，一个最好的时机，让他见到你的。快了，就快了！咳……咳……”她呼吸又开始急促，用手帕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之后，手帕上是殷红的鲜血。
“娘娘！”我吓得大叫。
“我会让他后悔！后悔！哈哈……啊哈哈……”她嘴角流着血，大笑。之后，就昏厥在床上。
“娘娘！娘娘！太医，快来！”我急得大喊。
“母妃，母妃！”李瑁冲进来，大喊。
李敏、李琦，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也冲进来，大呼“母妃”。想必都是武惠妃的儿子了。
太医一边诊脉，一边摇头。
过了很久，武惠妃才醒过来，半睁着眼睛，伸手指着我，说不出来话。
“大嫂！母妃……她是不放心啊，曾经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么？”李敏哑着嗓子说。
“哦。”我下意识的点头。
武惠妃又指着李瑁，李瑁看了我一眼，那眼中，充满了不舍，也重重的点了下头。
武惠妃看着李敏，李敏使劲点头：“母妃，我会记得你所吩咐的。不惜一切代价，支持……”
武惠妃指着门外，使出最后的力气，说：“我要让他……让他……”之后，头迅速的垂下去，没了声息。
“母妃！母妃！”几个皇子大哭。
宫女太监纷纷跪倒。
“武惠妃娘娘薨！”一个太监高叫。
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费尽心机的女人，纵使她有再多的荣华富贵，纵使她有位及王爷的儿子，纵使她有绝世的美貌，而今，又怎么样呢？还不就是黄土垄中的一副白骨么！想着她临终前的话，我打了个寒颤：“这女人，一点也不值得怜悯。老妖婆，还是老妖婆！”
“玉环，母妃……母妃……去了！”看来武惠妃的死对李瑁的打击太大了，这几天他一直神情恍惚，悲痛欲绝。人也瘦下去了不少。这怀玉轩，他还赖着不走。
“是，王爷节哀顺便。”我安慰道。
“叫我瑁。”李瑁搂着我，几乎整个身体都架在了我的身上。
“好的，瑁。”好汉不吃眼前亏，叫一个“瑁”又不代表什么。回转身，我招呼心仪，“妹妹，帮我把王爷扶回去，好好安顿。这几天，王爷需要你好好安慰。”
“是。”心仪答应着，和几个丫环扶着李瑁离开。
“小姐，这可是亲近王爷的好机会，您怎么……？”婉儿又开始着急了。
唉！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唐玄宗李隆基？武惠妃安排的机会是什么？我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对李瑁，我可没有什么感觉，更犯不上为了他的前程去做那个拉拢忠臣的筹码。那个皇帝，要真是为了美色就不顾人伦，该是个多么可恶的家伙啊。历史上的唐玄宗，前期有那么大的功勋，治理国家那么优秀，开创了开元盛世，评价起来，还不就是个为老不尊、被美色迷倒的色鬼么？再说了，他现在得多大，怎么也得有五十七八岁了吧？而我，比实际年龄可小了许多，也就二十二三岁，还顶着一个他儿媳妇的名分。他就算再可爱，我也不至于迷恋一个老色狼吧？再不然，等武惠妃丧失过后，我……找个机会开溜？嘿嘿，到时候，我就浪迹江湖去，决不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呆着，顺便见识一下，当一个旅游者，祖国的大好河山啊，我来啦。
“小姐，小姐？你偷着笑什么啊？我在跟您说话哪。”婉儿的声音又出现了。
“哦。没……没什么。婉儿，我的服装首饰都是你管吧？你说，有多少啊？”这王妃么，没事准备银子可不合适，问问首饰总可以的。反正，首饰总比银子值钱吧？更何况，李瑁还是很喜欢我的呢。浪迹江湖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我可是知道的。像我，在现代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儿，凭着一张嘴皮子赚钱，在这个时代，谁会用一个女先生啊？这年代的东西，我懂什么啊。所以呢，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哦，是我管的。怎么？您怎么忽然间想起这个来了？要说啊，您这衣服首饰可就太多了，先前的，大少爷送的自然不太贵重，王爷可给您准备了不少的。这簪子、耳坠、项链、手镯，都有不少。金的、银的、玉的、翡翠的、珍珠的、宝石的，都给您放在一个箱子里呢。素来小姐都不喜欢佩带，就那么堆着。戴得还只是大少爷当日送的那几样。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了？”
“哦，忽然间想的，打开我看看，我想找一件戴，又不确定哪一件。”赶紧找个借口。
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都是明晃晃、亮晶晶的东西，那些都是我的？那要值多少钱啊！我可发了！这下子，在不用为花钱犯算计了。游山玩水去喽，“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哈哈哈哈……
“小姐，这些自然都是很贵重的，您想拿的是哪一个？”婉儿在一旁问，眼睛也像这里面的首饰一样闪亮。
“嗯，就这个玉镯吧。看看，我戴在手上好不好看？”我随意抓起一个玉镯，套在手上。
“好看，真是好看。小姐，更显得您手臂雪白粉嫩，皮肤柔滑呢。”婉儿笑着说。
“喏，给你这个簪子。”我顺手拿起一个金簪地给婉儿，“你戴了也一样好看。”反正不是我的东西，不送白不送。这一大箱子，溜走的时候我肯定只能带极小的一部分啊。
“小姐，这怎么使得？这金簪要三百两银子呢，这可是王爷送给您的。”婉儿吓了一跳，缩着手不敢接。
“王爷给了我就是我的了，现在，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啊。拿着吧。”
“谢谢小姐！”婉儿赶紧跪下行礼。
三百两银子是多少钱？我不知道，应该不少吧。记得《红楼梦》里那些小姐们的月钱也不过一个月二两，那三百两是不是可以买好几个丫环了？管它呢，反正不是我的。这些，我又带不走。我呀，现在就想着一件事情：“丧事过后，我该如何逃走呢？”
兴福宫，到处一片素白。武惠妃的灵位摆在正中的桌子上。下面，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群人。
跟在李瑁的身后，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我不禁心底黯然。二十多岁就没了母亲，还要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争取最大的利益，他的路啊，坎坷着呢。而最终，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母妃！”李瑁跪在灵前哀号着，嗓子早已经嘶哑了。最见不得别人哭了，看着他，我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跪在他的身侧，扶着他。
“皇上驾到！”一个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来。
皇上？唐玄宗来了？
大家都低头跪着接驾。我也只好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爱妃！爱妃！我还是……来晚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了，那声音，那么沉痛，那么伤感，怎么会有点熟悉呢？
我偷偷抬眼，看到一个背影。他俯在武惠妃的灵前，弯着腰，抓起一侧的纸钱丢到火盆里。明黄色的服饰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皇上，请节哀顺便吧。惠妃娘娘有灵，自然也不希望您过于伤感的。”是谁啊，在大家都这么肃穆的时候敢劝谏。
“力士，你知道，朕是因为……才没有及时赶过来啊。爱妃！”那声音哽咽着。
高力士？那个传说中唐明皇最宠信的太监？
“是啊，老奴知道。还请皇上体谅娘娘的心，关心龙体，惠妃娘娘也就会心安了。您看，寿王、怀哀王他们都在呢。”
“哦。”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朝着大家。
我偷眼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浓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梁，红润的脸膛，高挑的身材，尤其是，那双眼睛，聪慧，睿智，不笑的时候也像是笑着的。林？？？怎么会是他？？？
他老了，当日我离开的时候，他不到四十岁。而今，眼角的皱纹说明了时间的变化，可更显得他沉着，冷静，有着尊贵的气质。
我站了起来，一下子冲到他的跟前，笑着，却流着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看不到周围的一切，眼前模糊着，只有那熟悉的面庞，那含笑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晰。终于，我出了声：“哎……我……回来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时间就此定格，一切不复存在。
过了好久，我听到一句温和的声音：“乖，别哭！”一只手擦去我的泪水，那么轻，那么柔，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是他？真的是他？？？本以为当日的转世暗号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却原来，在另一个时空里面，我们再次相逢！
“皇上，这是寿王妃。当日，寿王大婚的时候，您曾经见过的。”还是那个声音，高力士，这么不合时宜的出现。
“哦，寿王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轻轻地说。
“玉环！”李瑁在身后叫我。
我这才想起来，现在，他不是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连忙跪下：“参见皇上。”
他，竟然亲自扶起我，和我一起并肩站立，看着大家。
多年以后，还有宫女记得当日杨贵妃和唐玄宗，一个浑身缟素面目姣好飘飘欲仙，一个金黄服饰威严尊贵不可一世，在一片肃穆中撑起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