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奈何(1 / 1)
第八章 奈何
一路无话,心情压抑到极点。
没人能看清未知的路。
可有些路却可以被人预感到,因为事情的发展是有规律的,只要能掌握它的规律,就不难猜出事情的结果。
如果事情的结果是不好的,我们还会去做吗?
答案是肯定的。
有些路我们明知没有光明,却仍要一头扎进黑暗中,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因为我们没有选择,或者说我们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
这就是人生,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
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我们不可能都走同一条路,无数同样的人生一定会造就出一个荒诞无聊的世界。
世界的美丽正因为我们有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
只要我们曾认真的做过选择,不管对与错,都要努力的走下去。
走属于自己的人生。
知道吗,曼璇,我做过许多错的决定,也走过许多错的路。陪京幽幽的说,打破了空气中压抑已久的沉寂。
嗯。曼璇轻声的回应,却不曾抬起头。
你不觉得惊讶吗?陪京侧目望她,她的黑发遮盖住如水的眼眸。
不觉得,你的秘密本就很多,我正等着你一点点告诉我呢。她柔声说。
我需要勇气。他边走边说。
我知道,我也需要勇气来接受。她的眼里射出坚定的光。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桥,木桥,斑驳的轮廓映现出岁月的年轮,质料已苍老,表面腐朽的一层覆盖着虫豸的痕迹。
落足上去支支呀呀,脚下流水潺潺,心下不禁忐忑。
陪京拉着曼璇的手,毅然的走上了桥,他接着说,大学毕业后的三年里,也就是我离开你的三年来,我……我……他一时语塞,接不下话去。
她打断了他,嫣然一笑说,嘘,小声点,这桥可不结实。
我……我知道。陪京只好闭口不说。
因为他看的出来,她亦不想让他为难,他们还都需要时间去消磨彼此的秘密。
来日方长,他们的时间还很多,并不急在一时。
陪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的笑还是那么自然,那么美丽。
他从心底里深深的被感动。
一生能得此佳人眷顾,足矣。
陪京满足的笑着,笑得很愉快,如朝阳般灿烂。
他们很快走过了木桥,桥上的木架仍在颤动,回头望去,心有余悸。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小村庄近在咫尺,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白幡矗立在村口的大树下,笔直且幽静。
地上偶有纸钱散落,飘零满地。
没有风,一丝都没有。
空气中笼罩着白色的恐怖,陪京和曼璇的心开始渐渐的往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他们手拉着手,均发现对方的手是冰凉的,却不知自己的手更凉。
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近,离木桥越来越远。
桥底的石碑被杂草掩盖住本来的面目,石板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隐约间尚可分辨出三个红漆大字,奈何桥。
这座破落的木桥竟然叫做奈何桥!
叶冉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了岸边的风景。
三峡周边的城市与乡村都有着异常独特的魅力,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都无不为它吸引。
叶冉环视周围,看见晓风与如玉正兴趣盎然的浏览着江边小城的景致,两人的脸上都露出惊奇且快乐的表情,她却感到意兴索然。
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她却迷失了所有的快乐。
她的家乡位于三峡的腹地,那里贫穷,落后,且充满了血腥与恐怖。
记得那时,每天早上醒来,她都要呕吐一阵,没有任何病症,只是觉得身体里的污秽太多,她想让这些污秽远离自己的躯壳,还自己以纯真。
村子里人不多,因为这个村子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说是每年阎王爷都会走过奈何桥,来摄取几个人的灵魂,让他们从这个世界消失,也就是死亡。
村民当初不信,谁知后来事情却一件件真实的发生了,大家都恐惧的要命,有些人举家迁徙,却被人在半道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从此也就再也没人敢逃出这个村子了。
就这样,村子里的人每年都会死去一部分,所以现在就变的很少人在居住了。
山路崎岖,叶冉的心情随着山路的曲折变化而起伏不定,她突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趴在大石头上喘着气,她的脸上泛出酱紫色的光。
怎么了?如玉忙过去搀扶。
噢,没事,就是有点头疼。叶冉咬着牙说。
我们去凉亭里休息一会吧。如玉和晓风合力将她搀了过去。
凉亭下,叶冉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眼里的光也逐渐暗淡下来。当晚,他们决定暂不走动,就在亭子里休息一宿。
夜晚的风还是很凉,虽然已初春,可倒春寒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难以避免。
如玉脱下了厚厚的外套,才使叶冉发抖的嘴唇平静下来。
这一晚,她做了许多的梦,不时发出低吟,或是轻轻的梦呓。如玉没有睡意,他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走寒冷。这一夜,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叶冉十七岁时,就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而且她还是村长的女儿,自然博得了村里所有男孩的青睐,那时的她虽然不快乐,但却可以骄傲,因为她有骄傲的资本。虽然生活在一个贫穷、压抑的村子里,她却仍可成为这里的宠儿,集万千目光于一身。
可她也只能在痛苦中寻找快乐。
她想飞,却飞不高,也飞不远。
她已习惯了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独自憧憬着外面的世界。
可是有一天,她的这种平静也被人夺走了。
亭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细如针线,静静的滋润着大地。
叶冉躺在如玉的怀里,睡得并不安静。
她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那个梦是真实的,她已反复做了多次,每一次都不禁要从恐惧中惊醒,每次醒来都会出现大把大把的冷汗。
这一次呢?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晚上,十七岁的叶冉独自回家,街道两旁静的可怕,没有灯光,漆黑如墨。
推开房门,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投射到墙壁上,突然,她发出了一声惨然的惊呼。
刺眼的血迹遗留在墙上,可怕的红色血液清晰可见。
她的脚忽然麻痹无力,跌坐在地上,于是她就摸到了两具尸体。
冰冷的尸体。
绝望的痛苦渗透了她的骨髓,刺伤了她的心。
她哭不出来,看着弟弟与妹妹的尸体,她完全哑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时房间的门又开了,闯进来两个彪悍的村民。
她认得他们,平时他们少言寡语,此时却瞪着四只布满杀气的眼睛盯着她看。她被吓得蜷缩在屋角,冷汗湿透了衣背。
其中一个说,是我杀的,怎么样,你的老子呢?
另一个说,你那当村长的老子不顾村民死活,不给我们治病,任由我们一个个死去,他这样做还以为能骗过所有人,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到这里,这人突然闭上嘴,目露凶光的盯在她的胸前,眼里闪出一丝诡异的光。
旁边的人忙说,怎么了,不如赶尽杀绝,等那两个老的再来时,我们再一起做掉,你看……
话音未落,刚才还盯着叶冉看的那个人,突然间像是变成了一头发狂的猛兽,猛地扑到了叶冉的身上,贪婪的双手开始上下□□的摸索。
叶冉还未成人,但无论是谁都必须承认,她是个独具风韵的女孩。如果说有谁能让这个女孩一下子变成女人,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会赢得大家的羡慕,甚至是嫉妒。
不管别人是羡慕,还是嫉妒,这个人都无疑是个幸运的男人。
那人已完全趴在叶冉的身体上,而她的衣衫也已开始凋落。
另一人则在一旁装作阻止他的样子,可又有谁能肯定他亦不想做个幸运的男人呢?
第一个做不了,就做第二个。
那人忙着阻止的双手渐渐的缓了下来,而他的眼里也开始泛出贪婪的光。
当时的叶冉就像是个受伤的小鹿,被两只凶残的野兽逼得无可遁形。她呼喊,她嚎叫,歇斯底里直至崩溃。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人影变的扭曲、虚幻。
眼皮越来越重,沉沉的不堪重负,她极力想撑开疲惫的眼眸,却始终无能为力,最后她还是认输了,眼泪默默的留下,覆盖住最后一点光明。
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父母的脸。
雨还在下,比先前更是大了些。
晓风从睡梦中醒来,悄悄的伸头,侧目望向如玉。
如玉缩在亭子的一角,瑟瑟的风不间断的穿过,她在他怀中,感不到一丝寒冷。
他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
他正冷的发抖。
晓风悄悄的走过去,淡淡的笑道,还没睡呀,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如玉缓缓的睁开眼,疲倦的笑了笑,什么才是我的风格啊?
晓风目视远方,说,我以前了解的如玉是个锦衣玉食、自私自利的花花大少。最近了解的如玉是个心怀城府,智慧过人的翩翩公子。而现在的如玉,此时此刻的如玉,在我眼里却变成了个大大的痴情种子。他目光一转,问如玉,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我可以不重要,可对她呢?晓风手指着叶冉,目中露出同情之色。
如玉低头看她,她还在熟睡,嘴角仍残留着未曾褪去的天真与幼稚。
这么多年,她一直默默的陪在他的身边,做他最亲密的朋友。
他从没说过感激的话,他亦觉得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她也毫无怨言,能时刻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他们都很坦然的度过了这许多个寒暑,彼此心照不宣。
此刻,雨水如注,如玉静静的盯着叶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痛苦。
晓风依然冷静的说,你不用愧疚,因为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如玉充满惊奇的望着他。
他接着说,叶冉喜欢你,你知道吗?
如玉的瞳孔渐渐收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这细小的缝隙中,仍可看出无比浓郁的忧伤。
叶冉醒来时,父母亲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眼神里除了麻木和空洞外,什么都没有。
她挣扎着几欲爬起,但却重重的摔在地上,奇怪的是父母却都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关心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亦寒冷的像冰。
叶冉的心更冷。
印象中的父母慈祥,乐观,对子女疼爱有加。
她们姐弟几个在父母的呵护下,一直很健康,很快乐。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叶冉颤巍巍的说,弟弟和妹妹已经,已经……这是为什么?
父亲冷冷的说,没有为什么,他们被坏人杀了,我们都感到很痛苦,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没有办法再让他们回来了。
那……那坏人呢?叶冉颤抖的问。
跑了。父亲言简意赅。
这也就说明了他们没有为死去的子女报仇,而且他们还说得很坦然,没有任何惋惜与悲苦。
叶冉的后背又渗出了冷汗,这次的恐惧感觉更甚。
她接着问,那两个人说….…
是真的,那两个人说得都是真的。身为村长的我将村民看病的钱都中饱私囊了,唉,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叶冉没想到从小教给她仁义道德的父亲竟会是个这样的人。
她整了整思绪,又问,你们报警了吗?
父亲说,没有警察愿意来我们这个被诅咒的村子,村里的纠察队到是通知了,不过你也知道他们的办事效率。
叶冉咬着牙说,那也就是说你们不准备为弟弟妹妹讨回公道了?
父亲额首道,可以这么说,生在这个村子里,本就该把生死看淡,你懂吗?
叶冉挣扎着勉力爬起,指着他们说,你们以前不是这般无情的,怎么突然变的……变的…..话未说完,母亲突然窜到近前,给了叶冉一个耳光,大声道,你没有资格用手指着我们,我们没有你这个不孝女,要滚就快滚!
叶冉整个人就像是从内到外被抽干一样,怔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直深深珍惜的亲情,一直最为佩服和尊敬的父母,在此刻,都显得不堪一击,脆弱的就如水里的浮萍。
她想起了水,就联想到了村口的河。
她奋不顾身的冲出房门,把父母狠狠的抛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跑,恨不得逃开这里所有的一切。
她不想再看到他们的脸,她恨他们,这次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恨意。
小屋内,父亲的腰板不再挺直,他缓缓的弯下腰去,蹲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而母亲却早已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父亲才开口,我没想到亲口赶走她的竟然是你。
母亲抽泣道,我实在是不忍她再受这种无形的痛苦。
父亲深深的吸了口气,叹道,我明白,母亲为了女儿,什么都做的出来,你的确比我更有勇气。
两位老人随后一起沉默,一时间仿佛都苍老了许多。
可这一幕却是叶冉不曾看到的,也许今后也再没机会看到。
亭外的雨势更急,叶冉静静的枕在如玉的腿上,眉宇间泛起了浅浅的哀伤。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曾经的村庄,村庄的小河旁,又有了她的足迹。
她拼命的跑到了小河旁,闭起眼睛,已经忍不住要跳下去,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水里的人影。
偌大的空地上,只有她一人,又怎么会有别人的影子呢?
可她却看见了,看得仔细,真实。
弟弟妹妹的两张脸完整的呈现在夜幕下的河面上,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伤痕,眼神里透出沉重的哀伤与怨恨。
他们含冤未雪,脸上当然不会浮现出笑容。
可这种深深的幽怨却已经让叶冉心疼不已,眼泪顺着她粉嫩的脸颊轻轻滴落。
平静的河面被惊的散乱起来,不是因为泪,而是雨水。
连老天都不得不为此伤感,可他们的父母呢?
叶冉想到这里,突然精神一振,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能死,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天上的弟弟妹妹都在看着她,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她必须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是为了仇恨而活。
所以她没有死,并且从此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人。
心中只要存在过仇恨,那么它就永远成为了你挥之不去的伤疤。
身上的伤疤容易愈合,可心里的呢?
也许永远也不能完全的治愈了。
那一晚,顶着风雨,叶冉连夜奔出了村子。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走出这个充满咒怨的村庄。
一声惊雷,把叶冉从睡梦中拉回到现实世界,她感到莫名的头痛,起身一看,才发现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又到了。
如玉和晓风正在打点行装,他们又准备动身了。
此时,雨已停,天空中只是偶尔响起几声闷雷,雨后马上就要天晴。
叶冉走到他们身旁,轻声问,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晓风说,不早了,我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赶。
叶冉不解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一个村庄。晓风神秘的说。
村庄?这里有太多的村庄,我们究竟是去哪一个?叶冉说话间,眼神却瞟向了如玉。
如玉好像装作充耳不闻,默默的收拾行李,表情冷淡异常。看到他这副样子,她知道一定是有心事了,也就不去打扰他。
一行三人继续赶路,叶冉的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一路上频频发笑,晓风也只好陪着她笑,旅途中才不至寂寞。
如玉却一直没有笑,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肃杀之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见他手里一直攥着个木制的小玩意,偶尔还呆呆的出神。
他们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却知道如玉很少出现魂不守舍的样子,就不难猜出那个东西实是意义重大。
他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
他们的心里亦都泛起了一层阴云,接下来的道路被沉闷的氛围所笼罩,大家的心都沉沉的,再也没有心思去说笑了。
压抑,只有压抑。
如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三叔的家的确是家徒四壁,任谁到来,都不禁会为之伤心,可若到村里其他人的家里去看看,你就会发觉,三叔的确算是个富裕的人。
就连他的葬礼都是全村最有气派的。
只可惜三叔躺在棺材里,再也看不到这隆重的一切了。
他也看不见陪京和曼璇了。
可他们还可看见他。早晨,他们瞻仰了三叔的遗容。
老人家是死于刀伤,且一刀致命,甚至没有过片刻的挣扎。陪京在看过三叔的尸体后说。
杀他的人一定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曼璇怒道。
为什么?杀人的人不一定都是恶的,但却都是冷酷无情的,恶与冷不是一个概念。
那你看这次的杀人凶手是个怎样的人?曼璇低声问。
陪京悠悠的说,不知道,但这人一定是个杀人的高手,杀手中的行家,要不然不会使出这一手既准又快的刀。
曼璇叹道,不过三叔在临死前倒是没受什么罪。
陪京说,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幸运之处吧。
三叔的家眷这时都聚到了陪京的身边,对这个夏家的大少爷,他们知之甚少,以前只听三叔讲过只言片语,没有过多的了解。
当中一个两鬓染霜的老妇人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嘶哑无力,显是刚刚停止了哭泣。你就是夏少爷吧?我们家老头子生前最尊重人的就是你了。
陪京弯下腰去,鞠了一躬道,谢谢您,那是他老人家看得起晚辈,我实是万分感激。
老妇人接道,没想到他却死的这般早,你到家里来做客,他竟已不能亲自招待了,这可真是……说话间,她又掉下泪来。
陪京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一定随叫随到。
老妇人啜泣道,那怎么敢当呢,我们能有什么困难呢?这穷乡僻壤的。
那我送你们出去?陪京忙道。
那怎么行呢,住在这里的人世代受过诅咒,我们根本就出不去。旁边一位村妇模样的女人插口道。
诅咒?陪京怀疑的看着老妇人,她却已深深的垂下头,显然这件事在她心中留下过刻骨的伤痛。
既然你们执意这样,我…..我就先把这些钱留给你们救急用吧。陪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而包里装的赫然是那张十万块的存折。
曼璇惊讶的盯着他,你不是说这些钱只给……
陪京打断她的话,缓缓的说,我是说过,不过若是没人能杀的了如玉呢?那他们岂非都是白白牺牲了?他们的家眷怎么办呢?陪京温和的把目光转向曼璇,继续说,如果我能活下来,就一定会逐个感谢死去的叔叔们。
曼璇却突然笑了,你要早这样想就更好了,我就说过,把钱给那些死去的人,甚至比给活着的人更有意义。
陪京也强笑了几下,不过他笑的的确很是无奈,也很勉强。
已经为他死去了的人本就不少,将来还要死去的人更不知有多少,他感激得过来吗?
那些死去人们的生命价值,难道又是金钱所能衡量的吗?
可这就是现实世界,金钱不能衡量价值,可金钱本身却有很大的价值。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
老妇人潮湿的泪眼中,仿佛也泛起了一层奇怪的光,她的哭声渐弱。
陪京当然知道老人此时想的是什么,可却当作不知道,脸上仍旧挂着笑,这里有十万块,您先笑纳,之后……
他的语声突然顿住了,整个人像是遁入了冰窟,僵硬的一动不动。
老妇人凸出的眼珠迅速收回,干咳几声道,夏…..陪京,你这是怎么了,这钱莫非有什么问题不成?
她竟在一瞬间改变了称呼,不再称呼少爷了,可见她看出这笔钱好像不那么容易拿到手了。从她眼里仍可看出,片刻前还存在着的贪婪的□□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冷酷的寒冷。
陪京惊恐的看着曼璇,眼里流露出迷惑与痛苦。
曼璇的心也沉了下去,轻声问,这钱?
假的,这存折被人掉包了。陪京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老妇人突地抢过存折,大骂道,你们拿假存折来唬弄我们,真当我们是蠢人啊,你们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出这个村子。
刚才还一副凄惨模样的老奶奶,现在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个十足的泼妇。
我们也不知道……您别骂人啊……您……曼璇急的流出了汗,当真是百口莫辩。
老妇人带头大骂,旁边的亲戚也开始七嘴八舌起来,场面端的是混乱不堪。
杂乱中突听得一声巨响,停在屋子中央的棺材忽然冒起了尘烟,盖子竟被人掀了起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这巨响必是由此而发。
大家纷纷停止了吵嚷,朝屋子中央望去。
只见陪京挺拔的站在棺材前,眼神里透出一种可怕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老妇人此时也骇得闭上了嘴,垂手立在一旁。
可陪京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的盯着她,她当然不明所以,竟吓得连双脚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陪京冷冷的开口,我问你几个问题。
老妇人颤声说,好,你问。
尸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早上。
什么人送来的。
两个男人。
两个什么样的男人?
这……老妇人沉吟片刻说,其中一个老是笑,另一个则不发一言。
好,我知道了。
你不问了?老妇人好奇的问。
陪京却已转身不再理她,俯下身去,将头探向棺材里,像是在认真的寻找着什么。
许久他才从里面探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真的是我错了,错的太多。
大家都不懂他话中之意,不禁面面相觑。
曼璇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惊奇的盯着陪京,忍不住脱口道,莫非你认为凶手是……?
不是认为,是肯定。陪京语气无比的坚定。种种证据表明,他们就是真正的凶手。
曼璇接口道,可他们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直到昨天上午才一起下船,之后才分开,怎么会……?
陪京却已不再说话了,他冷冷的站在原地,面沉入水。
因为他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他最想见的人。
其中一个仍旧如往常般,人未到,笑声先到,而且笑声说不出的谄媚与下贱。
那人进门后当先笑道,哥哥,嫂嫂,怎么一下了船就不认识我们兄弟俩了?
沙尘随风扬起,昨夜的骤雨并没有阻止沙叶的飞舞。
地上的积水瞬即蒸发掉,一层新绿被无情的剥蚀。
风起,云顿。
三个人走在起风的乡间小道上,却各有各的心事。
晓风低头不语,叶冉凝视远方,而如玉则攥着手里的东西深深的思索,愁眉不展。
一阵风吹过,叶冉不禁打了个寒颤。目光移向如玉,只见他眼神空洞,目光亦游离不定。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冷吗?
不冷。如玉似像回答,又像没回答,他的思绪就完全没有在此地。
叶冉刚要再问,晓风却作手势阻止了她,他将她叫了过去,示意她不要打扰如玉思考。叶冉则很懂事的闪到一边去了。
萧索的道路中央,如玉形单影只,一个人的影子却显得那么的长,似乎所有的离愁与别苦都藏在影子里了。
他的悲伤岂非也与影子一般长?
此时此刻,如玉想起了先前的忧伤,先前的叶冉,先前的自己。
回忆过去,总是让人感慨不已,更何况还是如此哀伤的过去。
少年时的如玉唇白齿红,一张如美玉般光滑的脸上,苍白无任何血色。混迹在人群中,光芒耀眼夺目。
外表独具阴柔之美,这在男性中也并不新奇。可在他内心深处的刚毅与执着却是一般男人所不能比拟的。
他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这种男人本就不多,能够出生在南宫世家更是幸运之至。
可以说,南宫如玉一生下来就得到了其他人一辈子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他天生就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所有人见到他都会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因为他是南宫财团唯一的继承人,拥有无限的权力与金钱。
对他笑,就等于对权力笑,对金钱笑。
没有人会吝惜这种笑,即使没有人是真正出于真心的。至少他们笑了,并且让如玉看到了,这就已经足够。
所有女人也都很爱他,因为他实在太可爱,可爱的像是个精致的美人木偶。
一个美丽的男人与一个美丽的女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
后者会招女人们妒嫉,而前者会招女人们喜欢。
美丽并不是错误,错的是那些不懂欣赏美的人。
如玉是在身边大人的呵护与宠爱下长大的,每天面对的都是笑脸,所以每天他的心情都会很好。
在他生命的前十年里,可以随处看到他的笑。
谁知这一切却在他十岁生日前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发生的征兆,突兀且残酷。
自此之后,幼小的如玉失去了母亲。
所有人都说他的母亲主动离开了他的父亲,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所有人都相信那是真的。
只有如玉知道,那不是。
这件事瞒过了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可就是没有瞒过他,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很聪明,而只是因为一个约定。
母子间的约定。
这个约定很仓促,但正因为它的仓促,才使如玉认清了事情的真像。
也正因为这样,才使他从小就不得不背负起深重的仇恨。
这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也许只是一种使命,作为南宫家的后人,他必须担负起的使命。
不知是南宫家选择了他,还是他选择了南宫家。
孤独与仇恨伴随着权力与金钱,充满了如玉的整个人生。
这样的人生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又有谁能真正说清呢?
至少如玉是痛苦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为自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还要寻找真正的仇人,同时还要肩负着南宫家未来的希望。
这些都不是一个仍未走出童年时代的孩子所能承受的。
但如玉却承受了,默默的,一个人,没有了母亲,疏远了父亲,间离了那些身怀鬼胎的仆人。
他亦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就这样孤独着,暗无天日的忍受着。幸好他还有身份,还可过着光鲜无比的生活。
可这一切在他眼中,竟自不屑一顾。在如玉的成长过程中,任何美味的食物都味同嚼蜡,任何高档的服饰都宛如布衣,任何华丽的场面都形同虚设。
他已麻木,为仇恨而麻木,为了心里的秘密而麻木。
但他仍保持着笑,浮夸的恰如公子哥般的笑容,熟练而又持久。
只不过这种笑容他早已练习多次,麻木的登台演出般,亮相给身边的说有人,甚至包括南宫龙,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没有人在意他细如微尘的变化,没有人洞悉他麻木不堪的笑容。
他们都在等,等这个纨绔子弟长大成人,等着利用他使自己飞黄腾达。
如玉是什么人,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这个叫如玉的人,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些什么。
所以如玉隐蔽的很好,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心中燃烧着复仇之火,没有人能够猜到他心里真正的秘密所在。
如玉是个谜。
如玉的眼里闪烁着迷蒙的光,光影交汇,前方出现了一座桥。
是座木桥,脆弱的桥板搭建起一条入村的必经之路。
他凝视着远方,找寻着过河的捷径。
可惜没有找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回头望叶冉时,她的身体却在抖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痛苦。
如玉静静的盯着她,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雨夜。
高等法院的门前,庄严肃穆。
雨夜的长安街,灯火通明,行人稀少,车辆也隐遁了身形。
雨声,只有雨声。
盛夏的及时雨总是让人们心情舒爽。
如玉记得那天自己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出了高法的门,竟然想去淋一场雨。
他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那天却是例外。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女孩,莹白的肌肤,羞涩的面庞,红晕的脸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好奇的盯着他看。
如玉生平第一次动心。
他不是没见过美女,身边的女人们金粉银饰,燕瘦环肥,万种风情应有尽有。
可她不一样,唯独她不一样。
她带给他的是清新,懵懂,憧憬,甚至是希望。
在高法办公大厅内的那一刻,他与她擦肩而过,彼此留下了深刻的眼神。
后来他才得知,那个女孩是与父亲共同来办事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如果他尽力,没有南宫如玉查不出的事。
所以他高兴,他亦有高兴的理由,希望的春风拂过,曙光乍现。
门外有雨,没有曙光。
但如玉还是很高兴,笑意写在脸上,心里全是那个女孩的倩影。
他走在雨中,走在夜里,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小雨淅沥沥的打湿眼帘,男人的睫毛被打湿并没有什么,而女人则不同。
女人的睫毛象征着性感与无辜,一个女人睫毛的美丽会衬托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如玉经常这样想,想见到一个睫毛美丽的女人。
今天他的运气特别的好,竟让他看到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长睫毛的女人。
雨下的更大了。
没想到还有跟我一样喜欢淋雨的人,如玉走到近前,凝视着女孩的脸。
那是一张高中学生的脸,脸型细长,鼻子高挺,长长的睫毛上不知是挂满了雨水还是泪珠。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如玉一时怔住了,盯着她良久,才问,为什么淋雨?你不是本地人吧。
女孩冷冷的说,不是,我来找人。
找谁?
找公平。
没有人叫公平。
我知道,所以我找的不是一个人。
那是什么?
或许是几个人。
那是几个?
不知道。
你找到了吗?
没有。
如玉不问了,他把手静静的搭在了女孩的肩头,或许我能帮助你。
女孩侧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你需要帮助。
需要帮助的人很多,为什么你不去帮他们?
我不是一个好心人。
可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也不是个好心人。
女孩的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谁说我不是?
如玉目视远方,悠悠的说,好心人不一定不做坏事,坏心肠的人也不一定十恶不赦。
女孩疑惑的说,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因为你心中的仇恨正冉冉升起,懂得这个道理,才不致让你的心灵被仇恨侵蚀。如玉盯着女孩的眼睛,言词恳切、真诚。
他感到她眼里冰层的融化,她的心是否也融化了呢?
他牵起她的手,柔声说,走吧,跟我走,我会帮你的。
她睁着忧郁的眼睛,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心中藏着仇恨?
他笑道,你的眼睛骗不了你的心。
我的眼里有什么?
有冰冷,有绝望,还有压抑的怨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人很准,尤其是那些和我同类的人。
你也有仇恨?
你应该看得出。
女孩摇摇头,惊讶道,我看不出。
如玉笑着说,所以你现在还不能报仇,因为你还远远不够强大。
那你算强大吗?你现在能报仇了吗?女孩追问道。
不能。因为我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我家。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
你也可以不去。
我凭什么不去?
好。如玉转身走入了雨中,女孩盯在后面,默默的跟随着他。如玉突然又转过身来,望着她被雨水浇湿的长发,你真的决定跟我回去了?
女孩的眼神里透出了坚定的光,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很好,没有选择有时也是一种好的选择。如玉的眼神突然变的温柔、可亲。
雨水溅落在地上,泛起了阵阵的白雾,水珠跳起了律动的舞蹈。
两人踏在这点点的雨珠上,静静的并排而行。
街上偶有汽车驶过,司机亦侧目观看,好奇于这对漫步疾雨中的男女。
男的突然说道,我叫南宫如玉,你呢?
女的迟疑了片刻,轻声的说出了两个字,叶冉。
说话间,两人拐进了一条雨巷,默默的消失在嘈杂的雨声中。
夜,又仿佛变的深了些,
霓虹却依旧闪亮。
奈何桥前,多年前的痛苦恍如昨日。
叶冉全身抖个不停,瞳孔不住的变化,时而大,时而小,可见在她的心里正在承受着何等痛苦的煎熬。
她的眉间已渗出了冷汗。
犹记得那一晚,天空中雷电交加。还是这座木桥,还是这般陡峭,泥泞的风雨路上,使得脚底润滑不堪,不知用去了多少力气,她才得以爬过这座阴冷的桥,爬向理想的大千世界。
可惜她失望了,大千世界令她失望了。
她原以为冷酷和残暴只会在他们这个罪恶的村子才会出现,想不到的是外面的世界却更加冷酷,也更加残暴。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只沉默的羔羊,没有任何的反抗力,只得任其宰割。
可惜他们错了。
叶冉不是一只羊,而是一只幼小的狼。
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她变的更有力量,也开始变的冷酷和无情。
村子伤害了她十七年,现在外面的世界又来伤害她,她已下定决心反抗,反抗伤害过她的一切。
从三峡到北京的这一路上,她始终怀揣着一把捡来的尖刀。
刀身不长,可足以致命。
幸好她还不想杀人,也不会杀人,所以她只是划伤过几个试图□□她的丑恶男人,仅此而已。
她亦没有钱,所以选择了偷。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总是被人抓住,但凭借着敏感的应变力,她已开始渐渐的摸清此道,一些小偷小摸的行径绝对不会被发现了。
离开村子的第十二天,她终于偷够了买火车票的钱。
人生旅途中第一次坐火车,她激动的睡不着觉,以致差点错过发车时刻。
坐在火车上,眼睛不停的望向窗外,绵延的江河大川不断的从眼前掠过,叶冉第一次体会到了祖国的概念。
她失去了小家,却拥有了一个比小家更加伟大的大家。
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
我们走吧。如玉轻抚她的头,有我们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叶冉呆呆的站立良久,突然冲如玉一笑,谁说我怕了?
如玉奇道,那你抖什么?
我……只是要回家了,所以…..兴奋来着……有什么问题吗?叶冉断断续续的说。
好,不怕就好。如玉当先一人走过了木桥。
紧跟着是晓风,晓风半天没开口,此时却突然回头向叶冉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走过了桥。
叶冉被气的两腮鼓鼓,嗔道,你们俩别得意,等到了我们的诅咒村,不玩死你们才怪。话音未落,她竟飞也似的奔上了桥。
如玉、晓风一看势头不对,再呼喊已然不及,只听咔嚓一声,桥中间的几根木棍竟自折断,桥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叶冉当然闪躲不及,啊呀喊了一声后,竟连人带包跌下桥去。
谁知晓风和如玉竟比她还快,两人眨眼工夫,已然投入了河中,扑通两声响,河面顿时溅起两朵澎湃的水花,之后又马上归于平整。
水面平静,水底却暗潮汹涌,水流比想象中要快的多。
叶冉大口的喝着水,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世界一片黑暗,耳边只有混沌的水声。
死亡正在逼近。
奈何桥边,冤鬼不散。
死亡正在逼近,灵堂前,又将会有血案发生。
有枪的地方往往就有凶杀与死亡,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实。
此刻灵堂上就有枪,而且还有两只。
两只□□,威力不算大,但用来对付一屋子手无寸铁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可惜的是,枪不在陪京的手上。
从屋外进来的两人刚好一人一只,不多也不少。
王龙一只,王虎一只。
枪口崭新,像是从没沾过死人的血。
他们手里拿着枪,脸上却挂着笑,而且正笑吟吟的注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陪京把手伸到棺材里,缓缓的蹲下身子。
你干什么呢?王虎吼道。
在安慰死人。陪京冷冷的说。
死人有什么好安慰的?
有,太有了。
比如说?
比如说一个人要是死的太冤枉了,那么他就应该得到活着的人的安慰。
即使你安慰他,他也不会再活过来。
的确。
所以说安慰本身其实没有用。
的确。
你还要安慰他么?
要。
为什么?
安慰有许多种,我可以选择另外一种。
王虎刚要继续问,却被王龙截口道,我知道你选择的是哪一种。
陪京突然笑了,知我者,龙兄也。
王龙也同时笑了起来,咱们真是英雄惜英雄啊。
两人互相对视着,竟同时大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怔在原地,不解的望着他俩,仿佛忘了枪的存在,忘了死亡的存在。
突然,王龙不笑了,脸色变的沉静而冷酷,阴阴的说,只不过,夏兄选择的另一种方法根本行不通。
哦?陪京的脸颊出现轻微的抽搐。
曼璇敏感的补捉到这一细节,她的心开始慢慢的往下沉。
陪京本欲抬起的手突又收住了,眼睛里泛起了恨意。但陪京毕竟是陪京,稍作调整后,又复笑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王龙笑道,不然我们拿着枪干吗?
哦。陪京又说,是如玉让你们来杀我的?
不然还能是谁?王龙笑得很阴险。
好,看来我是看错他了。陪京静静的闭上了眼。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杀你?王龙突然问道,嘴里的笑已经漫溢而出。
陪京好奇的问,难道死亡时间我也能够自己选择?那你们真是对我太好了。
王虎抢着说,南宫少爷对您还是很尊重的。
陪京目视远方,缓缓的说,的确,南宫如玉还真是个很好的对手呢。
王虎忍不住问道,那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死?
陪京转过头,目视着王虎,说,等我揭穿你们的真面目后我才会死。
王龙、王虎大笑,他们简直不能不笑,因为眼前的这群人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很多个死人,他们还要问另一个死人的死因,这岂不是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他们决定做一件更可笑的事,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三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幸好他们还不用太费口舌,因为陪京已准备亲自说出来了。
只听陪京用极其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本来是为偷我的钱?
王龙笑着点头,嗯。
陪京接着道,可你们没有成功,因为你们碰上了三叔,三叔的水下功夫很好,另外你们当然也不会知道我能看穿你们的偷盗把戏。
王龙继续笑,的确,老东西的游泳水平很高,你的智商更高。
陪京笑着说,你倒还不用恭维我,可以让我往下说吗?
你说。
好,我说。你们第一次偷盗不成,就必须策划第二次。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们的任务,如果你们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也许会落的个比死更难看的下场。
王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瞬即正色道,我们只是来偷东西的,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我根本听不懂。
你懂。陪京的脸上挂着笑。组织让你来偷我的钱,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无路可去,而如玉也就更容易抓到我了,不是吗?
王龙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你接着说,挑重点的说。
陪京果然接着说,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三叔。说到这里,陪京的眼眶仿佛有点湿润了。他老人家一向嫉恶如仇,你们被抓了又放,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就去找你们。可到了门口,他却无意间听去了你们的对话。
一旁的曼璇突然截口道,莫非他们的对话很隐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陪京笑了笑说,他们当然不想,因为他们的对话涉及到组织的秘密,甚至是主使人的秘密。
主使人的秘密?
不错,他们参加的只是个恶意的组织,组织里的高层会按照客户的要求而发放给底下人以不同的任务。
客户?他们也有客户?曼璇不解的问。
不仅有,而且都是很大的客户,那些客户出手之阔,远远超过你我的想象。而他们也只是为了消除异己,或者是杀一些很难杀死的人,才不惜付出高额的代价,来寻求组织的帮助。陪京的语气越来越重,说到后来竟变的充满了悲愤之情。
王龙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强颜欢笑道,这些话好像跟那个老头的死不太着边儿吧?
陪京怒视他,怎么不着边,如果不是你们那邪恶的组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王龙定了定神,突然问,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
谁知陪京却打断了他的话,的确,这些话与本案确实无关。他忽又目视远方,像是心里有太多解不开的忧愁等着他去化解。
屋子里很多人,却出奇的静。没有人敢说话,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那个老妇人独自蜷缩在墙角,像是被吓得呆住了。
曼璇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心与忧虑。
她当然不是在担心自己。
她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陪京,就连魂魄都仿佛被勾跑了。
她在期待他的推理,更在期待他的反击。
陪京没有看她那双动人的眼眸,他只是盯着王龙、王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确定他们没有其他的举动后,才又接着道,唉,三叔就因为听去了你们的秘密,所以怒不可遏,才愤然冲进了你们的屋子,想要与你们对质。
王龙斜眼看他,冷笑道,接着说。
陪京不理,接道,你们怕在屋里杀人会留下证据,所以就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王龙故意问。
陪京缓缓的说,那就是跳入水里,在水里杀了他灭口,这样一来就不会有现成的证据了。
语声未了,王龙、王虎又不禁开怀大笑,这次他们更有笑的理由,不仅他们,就连屋子里的村妇们都不时的发出两声轻笑。
曼璇睁大了眼睛,这一次连她竟也不太相信陪京说的话了。
因为这几句话太不像事实了。
三叔的水下能力根本就勿庸置疑,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而且王虎也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他比三叔强,也就不会再被抓回来了。
这个人人都懂得的道理,陪京却偏偏不明白。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却听他突然说,三叔的能力很强,王虎的能力不如他,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陪京环视每个人,接道,如果在水底下打,王虎绝对杀不了三叔,可另一个人却不知能不能?说话间,目光已转向王龙。
王龙还在笑,笑的也很开心。你说我能不能呢?
能。陪京坚定的说。
王龙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不错,我的确能。三叔正是我杀的。他的脸上忽又现出了奇怪的笑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没有向别人炫耀过。
陪京接口道,不错,你没有向人说过,不过有些事即使不说也能看得出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衣服,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
那天晚上在船里的大厅中碰见你时,你换了一身新衣服。
所以我就是凶手?
那就证明了你下过水,从而弄湿了衣服,你必须要换一件新的。
哈哈哈……王龙放声大笑,你分析的结果的确细致入微,可惜偏偏少了证据。
陪京抬头望着远方,缓缓道,对于你们的组织来讲,证据一点都不重要。就算我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并且有了充足的证据,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的确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凶手手里拿着枪,随时可以杀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无能为力,即使他们知道天网恢恢,即使他们知道证据凿凿。
但是证据不能救活他们的命,至少现在不能。
屋里持续沉静,这时还是陪京打破了它,在死之前我有个请求。
王虎的眼睛瞪的滚圆,怒道,有屁一下放完行不行?
陪京闭着眼,面无表情。还是王龙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说吧,不过要快,我不想让枪口变凉。
陪京仍是闭着眼,慢慢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你说。
我说什么?
说事情的经过,我想在死前了解的详细一点。
不过你要死了。
我知道。
知道这些后你还是难逃一死。
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问?
好向三叔地下的亡魂做个交代,至少我努力过,努力帮他鸣冤、报仇。
这个理由很牵强。
嗯。
可是我就喜欢牵强的理由,所以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事件的始末。王龙顺手搬来一把椅子,翘起双腿,悠闲的哼着小调。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讲这个故事。
有时候越是牵强的理由,就越是真实的理由。
那些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借口,往往全是假话。
王龙的目光得意的扫过周围人,看到他们胆怯的神情,他的心情开始变的愉快起来。然后他就把他们如何接到任务,如何想办法来偷陪京的钱,在失败后如何计划下一次的计划,当然还有三叔的偷听,以及王龙在水里是如何将三叔杀死,又如何连夜派人将尸体送回村子,以此示威,最后是若无其事的脱逃,一件件事全都说给他们听,每一件事都异常详细。
王龙叙述的声情并茂,就像是正在诉说着自己的英雄事迹一般。在讲到欺骗时,他没有一点的羞愧,在说到杀人时,他亦连一点同情和懊悔都没有。谈笑中,他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眼里闪过莫名的兴奋,眉毛上挑,对欲望难以自持。仿佛一说到杀戮,他就变成了一头凶残的野兽,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贪婪的气息。
对生命的贪婪,对血的贪婪,更是对欲望的贪婪。
在组织里他不受重视,所以必须通过不断的杀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一个杀人机器的价值。
他当然不满足只参加没有危险的偷盗计划,所以偷盗计划的失败自然是塞翁失马,这让他获得了杀人的机会,而且眼前还有陪京这条肥羊来等着他宰杀。
这次任务成功后,他将获得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地位,在组织高层们心中的地位。
今天是他杀手职业的转折点,陪京也就是他的试金石。
望着眼前的试金石,王龙的嘴角又泛起了一阵笑意,笑意明显且残酷,曼璇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陪京却依然镇静,眼神平静如水,许久后才开口,你说完了?
说完了。王龙笑着说。
说得很精彩。
这个故事本就精彩。
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杀我?三叔听去你们的秘密,你们已杀他灭口,想来这个秘密跟你们的组织有关,你们必须那么做,但是我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秘密是什么,你们根本就没有杀我的必要,对吗?
王龙又笑了,并且露出了丑陋的牙齿,你是在求我不要杀你吗?
陪京干笑两声,显是同意他的说法。
王龙目视远方,故作同情的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杀你。
哦,那你放了我吧。陪京陪笑道。
王龙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只不过即使我不杀你,也会有别人杀你,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陪京沮丧的叹道,我清楚,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王龙接道,说来也巧,我们发现老东西偷听后,就故意跳入了河里引诱他追来,而他过了一阵才跟着我们跳了下去,但当我们杀了他,返回到房间里后,却发现少了一张纸和一杆笔,你说奇怪不奇怪?
陪京忙接道,奇怪,奇怪,难道你的意思是……
王龙不等他说出,截口道,他一定是在那段时间内,先记下了我们的秘密,之后把它传给最可靠的人。这一切都做完后,才放心跳入河里追我们,你说对吗?
陪京眨了眨眼,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王龙接着说,而他觉得最可靠的人,当然就是你们。他的眼神突然变的锋利如刀,冷冷的逼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的确都是三叔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获悉秘密的人。
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两个字,恐惧。
对死的恐惧与生惧来。
他们虽然一直都在过着卑微低贱的生活,可他们却都还不想死。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就意味着连现在这种卑微低贱的生活都没有权力再过了。
死亡可以剥夺人们所有的权力。
王龙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举起枪,你们当中或许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或许有些人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为了节省时间,你们现在全都要变成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他的瞳孔忽然紧紧的收缩,之后又迅速放大,一字字道,只有死人是什么秘密都不知道的,也只有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人。
语声未尽,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呼,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村姑疯狂的朝门口冲去,陪京一看不妙,急忙想上前拉住她,不曾想突然感到一股热流从耳边涌出,等他再回身看那村妇,她却已应声倒在了血泊中,鲜血不断的从心脏前方喷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可是瞳孔里已经没有了亮光。
死人的瞳孔里是不会放出任何光芒的。
她死的很快,甚至没有痛苦。
枪很准,直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