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血色江南（1 / 1）
在已近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杭州城，耿府外。
苍玉看着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上，莫名地感到凄凉。
抬起头，一行归雁正缓缓飞过天空，留下阵阵雁鸣。
龙骁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和苍玉相反，他是轻松而兴奋的：“苍玉兄弟，我们终于到了，我们安全了！”
苍玉看着他开心如孩子的笑容，也不禁轻松了些许，笑着点了点头。
龙骁拍了拍苍玉的肩，热诚道：“这一路你为了我吃了这么多苦，现在，我想，你最想要的，应该是个热水澡！然后……”
苍玉笑着打断：“龙大哥，还要喝酒？”
龙骁大笑：“怎么，你酒醉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边说笑边转身去敲门。
“耿三！耿三！开门！”
然而，没有人应声。
龙骁扬高了声音：“耿三！开门！我是龙骁！”
可是，那个热情的看门老人并没有出现。
龙骁看了看苍玉，两个人俱是惊疑的眼神。
龙骁用手推了推门，而门，忽然应声而开。
随着沉重的开启声，整个院落映入眼中。
干净，整洁，寂静。
但是，只有寂静。
整个院落，没有人，甚至除了落叶随风划过地面的声音，再无一丝声响。
寂静得宛若一座弃置已久的荒园。
“耿兄！耿老爷！龙骁来啦！”龙骁大步跨入院中，茫然四顾。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声音洪亮的人大步跨出，扬声笑着问他总也不来，是不是忘记了他的老哥。
“小生！小云！龙大叔来了！小生！小云！”龙骁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然而，那明亮如星的双眼没有出现，悦耳如铃的声音也没有出现。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落叶飘下的微响。
龙骁的嘴唇开始泛白，紧张地看向苍玉：“是不是……”
“出事了”几个字，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苍玉的面色也凝重起来：“我们分头找找。”
“好！”龙骁点头，大步向后院奔去。
苍玉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心中越来越强的不适感让他不由加快了脚步。他的轻功本就卓越，加上刻意提快了速度，很快便找遍了居室、柴房、花园、走廊。
但是，没有任何人。一个人都没有。
厨房里炖的汤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屋子里的檀香炉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书房里的桌子上，几张还显稚嫩的书法还没有写完。
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生动，可是，这一切的主人呢？
终于一切都查遍了，可是一无所获，苍玉没有办法，只好去找龙骁，希望他能发现些什么。
当他绕过小院的时候，就看到了正站在正厅门前的龙骁。
龙骁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树，面对着紧掩的门，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那里，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苍玉心中咯噔一声，疾步赶到龙骁身边，看着那滩从门缝里流出的、越来越多的血，紧抓住龙骁的肩，几乎是嘶吼着问他：“出什么事了？你看到了什么？人呢？”
龙骁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僵硬地伸出手，轻轻在门上一点。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金色的夕阳，随着门扉的轻转，缓缓流入了屋内。
苍玉的眼睛，迅速变得血红！
那不是人住的地方，那分明是一座修罗地狱！
本算宽敞的厅室，此刻却塞满了人，耿府的人，有杂役，有丫鬟，有护院，许许多多的人充斥了整个屋子。
他们，都已死去。
血，还残留着温度，汇成小溪，缓缓流出屋子去。
苍玉惊得说不出话，看着满屋惨死的人，许久才道：“这……这是……”
龙骁默不作声，缓缓走上前，屋子中间的一具尸体旁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魁梧，衣着华贵，身上有几十处伤口，刀刀深可见骨，血已浸湿了身下的地毯，也染红了手中紧握着的长刀。半倚着一把倒下的椅子，头无力地歪了下来，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瞪着，似有着无尽的痛恨！
龙骁用手轻缓地合上他的双眼，然后站起身，向后走去。
离耿老爷不远的地方，倒着一个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依旧不掩艳丽丰姿，只是早已香消玉殒。她趴跪在地上，双手前伸，姿势仿佛是在哀求，只是那背后的致命一刀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龙骁微微停了一下，继续向后走去，走向那个妇人想要保护的方向。
在墙角的阴暗处，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依偎着，紧紧地抱在一起。
男孩紧紧抿着嘴角，用一种守护的姿势，将女孩娇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虽然他因害怕而将自己的嘴唇都要咬破了，可是还是勇敢地守护着自己的妹妹，把妹妹保护在自己最后的港湾里。
龙骁走到他们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缓缓伸出手，抚了抚男孩的额头，又理了理女孩的鬓发，颤声道：“小生，小云，龙大叔来看你们了，龙大叔来了……”他忽然哽咽不能语。
苍玉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拳头也攥得好紧好紧。他悲痛，他愤怒，他更觉得无奈！为什么一定要用厮杀才能解决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用鲜血来达成目的！一路走过来，他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不论是愿意的不愿意的，不论是该杀的不该杀的，他还是让生命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在一些所谓的利益面前，连生命都如此卑微！那些人，他们凭什么主宰他人的生死！
“嘿！”他喝了一声，一拳狠狠打在梁柱上，砸出一个深坑来。
龙骁缓缓站起了身，神色却说不出的平静。他抽出了长剑，轻轻地拭了拭剑锋，斜射而入的阳光打在剑身，转而晃在他的眼睛上，映得那双眼睛冰寒如最可怕的杀气！
“是时候了！”他忽然沉声。
苍玉刚想问，然后他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应该说，那是一种美妙的乐声，可是，却不知那是用什么乐器演奏而成，非笙非萧，亦筝亦琴，却十分的美妙。
那乐声似超乎尘世之外，空灵飘渺，听之宛若眼前仙境幻化，美不胜收。时而山泉铮流，百鸟鸣唱；时而千花齐绽，万蝶纷飞；时而山险水峻，百折千回；时而冰峰卧雪，玉琢冰晶。
若是平常人听如此乐曲，简直似要翩飞起舞，可是此刻这两个听众，却只有掩不灭的杀机！
两个人并肩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漫天飞起花雨，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纷纷扬扬，翩洒而落，带着百花醉人的清香，舞出最瑰丽的梦境。
伴着琼音醉雨，一个悠扬婉转的声音幽幽响起，曼声清吟：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听得诗句，龙骁眼睛忽然一红，手中的剑就要出鞘，被苍玉一把按住！
龙骁看了看苍玉关切而安慰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平静。
花雨忽然繁密起来，似寒风忽过，万千凋零，在夕阳最后的金色余晖里，一个女子的倩影忽然出现在高高的假山上。
那女子一袭红衣，长发漆黑如墨，在风中轻轻飞扬。那窈窕的身影，在夕阳的背景下，金碧辉煌。
她的身上带着股淡淡的忧愁，又似带着股浓浓的娇艳，这两种不同的气质，竟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她还未开口，却让人觉得她已说了很多，让人心生了两分迷醉，三分俯首，五分惊惧。
苍玉忍不住看向龙骁，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而龙骁却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眼里充满着愤怒、悲凉，和掩饰不住的恐惧。
他忍不住又把眼光投向那个女人。
女子在金色的阳光里轻轻侧转了娇娜的身段，嫣然一笑：“你，想知道我是谁？”
苍玉没有说话，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女子莞尔，一根纤细的食指，将额前的一抹秀发轻轻一扬，声音似穿过江南的迷雾，穿过水乡的巷陌，浅浅地流到人心里去：“我是江南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