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曲(1 / 1)
第二章
繁笑晏醒来后被带到名叫断染轩的地方。
魂飞目断,六尘不染,断染轩。
她很喜欢找一些悲伤的词去诠释那些奇怪的名字。
虽然觉得那名字有些悲伤,不过繁笑晏倒很喜欢断染轩里的花,听说那叫白石斛兰,一朵一朵像蝴蝶一样的花,在透明的月光里飞舞,这样的一片片的花海是以往很难看到的。
那时的城市太喧闹,认识的人都说她生错了时代,因为她不喜欢热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钢琴,跑去学洞箫。
那时像这样的宁静是没有的。
掏出久违的长萧,吹奏出久违的音律。
一曲《忘忧》,以何忘忧?思绪难静啊。
那行淮肯定不是一般男人,不然她所居住的环境不会有那么大的转变,她会和许多儒生挤在一起,不可能由她独享这一片宁静。
悠扬的旋律在风里起舞,一直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行淮是一个寂寞的人。
行淮是一个,像莲花一样寂寞的男人。
他像莲花一样清淡,像莲花一样独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那么孤单。
如果他们是一朵并蒂莲,一切是不是好解决多了?往后他不孤单,她也有依靠。
繁笑晏眨眼,否决自己可笑的念头。
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啊,她只是机缘巧合之间来到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可能久留。
可是……放不下啊,心里有一些莫名的眷恋。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她出生在另一个世界,也许那该叫做未来,但她也不确定,因为在历史上根本就找不到南晋这个朝号,她不知道她是到了未来还是到了过去,但看这里的环境,应该是古代才对。
繁雍是一个小有财力的商人,也就是繁笑晏的父亲,而她的母亲则叫何希颜。
在二十一世纪的一天,她出生在一家豪华的大医院,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等待她的降生,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期待她是一个可以继承繁家家业的男丁。
“恭喜繁董,是个千金。”护士向她的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父亲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一干准备道贺的亲友也无情的将她和她的母亲孤单地留下,追随她父亲的脚步离去。
“孩子,他们不要你,妈妈会要你的,妈妈一定不会抛下你的。”她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连在她耳边说的带着伤感的话语也那么温柔。
她出生了以后,许多来历不明的女人住进她的家——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傲慢到极点,常要她的妈妈和她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常欺负她的妈妈。
那以后,每次夜深时,她偷看妈妈,她都会看到妈妈眼角有晶晶亮的东西,好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星星哦……
“妈妈,你眼角有星星哩。”她这样说,却发现这时妈妈眼角的星星滑落到她的脸颊,一直流到她的唇边,涩涩的。
那时她知道了,那些星星原来是妈妈的眼泪。
“妈妈不要哭,我以后不吵你买新衣服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她慌乱的找了些理由来安慰妈妈。
“好孩子,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她想了好久,终于想了出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爸爸!爸爸是个大笨蛋!”
后来她不知为何也哭了起来,反而还要妈妈安慰了好久才入睡。
她十岁,家里搬进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很精致的小男孩,据说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叫做繁烨。
那以后,她和妈妈搬到了整栋房子里最小的那一间房间里。
她家是很有钱的,她知道。
可是享乐总是与她无缘,据说是她的弟弟的繁烨上学有华丽的私家车接送,上的是最好的学校,还有最好的家教,所有的事都有保姆为他做,相较之下,她比侍候繁烨的那个保姆的地位还要差很多。
她并不妒嫉繁烨,可是她认为父亲至少也要兼顾一下妈妈。
即使不爱她,也该爱妈妈。
妈妈是个很好的女人,总是很温柔,会很多很多东西,而且令她很自豪的是她妈妈是个老师。
她总是向别人炫耀她的好妈妈,可是别人听了之后都会嘲笑她,说她妈妈一点也不高贵,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仆人。
可妈妈真的是很好的人。
而繁烨的出现让她明白,是她连累了妈妈。
她十五岁,和妈妈一起去春游,她们玩得很开心,她们也看了一山一山的白花,也看了一片一片的白云,也看了一川一川的流水。
妈妈说笑晏你以后一定要幸福啊……
她说妈妈我们以后一定会一起幸福的,所有的人一定都会很幸福的。
对着蓝天,她们躺在青草上,伴着花草香和流水声,她说妈妈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不会让妈妈在受到伤害,一定不会再让妈妈哭。
妈妈笑得很开心,说我的笑晏已经长大了。
她们咯咯的笑声传到天空里,回响在山谷中,像花香一样漫天飘。
回去的路上,两车相撞的时候,妈妈用她纤细的身子拥抱着她,妈妈温热的血滴流到她身上时,她第一次感到绝望。
天上的星星又在闪耀,可是她根本看不到光。
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那些明明存在的东西,却看不到,她知道了。
“对不起啊,我的笑晏,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的……小笑晏……”妈妈的眼角又有星星了。
“不是说好要一起幸福的吗?不是说好要一起的吗?”她的眼泪不断涌出,再也止不住。“不是说好所有的人都要一起幸福的吗?”
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声音。
拥抱着的躯体越来越冰冷,直至再也没有温度。
那一次车祸三十二个乘客中,只有一人生还,那个人据说叫做繁笑晏。
可是繁笑晏也不是繁笑晏了,她往后总是那么笑着,笑得很开心,即使被人欺负,也是那样笑着,即使一无所有,还是那样笑着。
每一次看她的眼眸,总是盈满了笑意,在她漆黑的眼眸中,总是可以发现那可以让人感染到欢乐的笑意,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笑,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笑。
一开始也许是因为答应过妈妈要幸福,但到了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带了后来那笑已经成为了习惯,习惯是没有原因的。
※※※
短短的一曲《忘忧》,竟让那些已经被忘记的忧愁一点一滴地在心头积攒,将如同藤蔓将她的心紧紧缠络。
这是忘忧……还是忘不了忧?
无论如何欢快的曲子,箫声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忧伤。
月光拉长她的身影,宽大纯白的儒生衣袍虽然没有丝绸的轻盈,却仍能在夜风里缓缓地舞动,她的长发大半都随意的披在肩上,是镶在白色锦缎上的黑珍珠,如果要说她美,就她的头发最美吧。
“你吹得很好。”一个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行……淮,是吗?”每次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总是有莫名的感伤。
她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行淮在屋中的一张貂皮大椅上坐着,仿佛已经坐了很久了,夜晚掩饰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贵气,他的身上不像佟和那样有那么多累赘的饰品,如果硬要找出一件像样的装饰的话,就是他腰间挂着的一块雪色玉佩。
行淮的容貌是不需要任何装点,天然得让人羡慕的俊美。
“你的箫声,会让人想起一些悲伤的事。”行淮的声音有些不同以往,有些低沉,不是那种淡得过头的声音。
“你也有悲伤吗?我以为你不会有悲伤的。”繁笑晏的声音也不同以往,因为她没有笑。
大概是在夜里的缘故吧,他们都不必像白天一样伪装自己,夜里的戒心,总会低一点,夜里的人,也总是会不小心露出自己的脆弱。
“我为什么不会有悲伤?”但行淮微微一笑,一点也不像有什么伤心事。
“我以为啊……”繁笑晏抚着长萧,好久都没有说出下文来。
她以为像行淮那样淡泊的人是不会悲伤的,没想到连他也会有。
那么世上有没有连一点点悲伤都没有的人?
算了,伤脑筋的事就别想了,她最讨厌想事情。
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掠过脑海!
“行……淮……笨!我记起来了,当今圣上的哥哥好像就是叫做行淮吧?我记得我投作王爷门生的时候他们说王爷就叫行淮!你是……王爷?!”繁笑晏忽然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身看向行淮。
行淮唇边挂着戏谑的微笑,像在嘲讽她的后知后觉。
“你骗得我好惨……”繁笑晏连埋怨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难怪会觉得那名字很熟悉,原来他是王爷啊,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可是好像又不是,好像在更就更久以前就听过这名字了。
行……淮……行号巷哭、淮橘为枳,好像怎么解都是伤心的……
“我何时骗了你?”面对繁笑晏,行淮消失了的许多情绪又回来了,连想要捉弄人的念头也回来了。“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不是王爷。”
“你好奸诈啊。”繁笑晏笑得可怜兮兮。“由始至终都在看我在自导自演一出‘找朋友’的烂戏,你不必说什么就将我耍得团团转,果然是个中高人。”说完还瞪了行淮一眼,以示不满。
如果她不笑的话,一切都会更有说服力。
可是繁笑晏怎么会不笑呢?不可能啊。
“哈哈哈……”看到繁笑晏一边装可怜一边瞪人的滑稽模样,行淮多年来第一次开怀大笑。
“有这么好笑吗?哈哈哈……”繁笑晏学着行淮‘哈哈’了几声,令行淮更加笑不可抑。
移步到桌前,繁笑晏小心地点亮蜡烛,几年过去,她点蜡烛时手还是会抖,谁叫火折子看上去那么危险可怕,这不能怪她用不惯。
烛光装满了整间屋子,繁笑晏怪怪地看了行淮几眼,忽然又说:“我们喝点酒吧,预先庆祝五天后我金榜题名。”
“我无所谓。”酒啊,在他不参加宴会以后就很久没碰过了,酒是什么味道,他也已经忘了,回忆一下也好。
“我们喝桂花酒好了。”繁笑晏跑进房间,趴下身子,在床底下找些什么。“哇——原来我还有莲子糕,我们一起吃吧。”她从床底搜出一个纸包和一壶酒,笑嘻嘻地走到桌前摊开。“我最喜欢的就是收藏食品啦,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吃一点,嗯,实在太享受了。”繁笑晏拿起一块莲子糕,吃得不亦乐乎。
“你不是说要喝酒吗?”她吃得那么开心,他怎么忍心分她的莲子糕?还是喝酒好了。
“是啊,我没说不喝。”她将手中的莲子糕整块塞进嘴里,还能很清晰地说出这句话。“这桂花酒很不错的。”虽然她比较喜欢喝葡萄酒。
如果现在有葡萄酒该多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不,这里的葡萄美酒应该不是指葡萄酒,呃,又好像是,她都迷糊了,嗯,不知道……但是的确该改一改,现在是……烛光美酒烂瓷杯,慢饮随他不必催。
别人所说的烛光晚餐就是这种气氛吧?繁笑晏慢慢斟满两杯酒,随手将一杯递给行淮,行淮则淡淡的接过。
没有人知道啊,这在她心里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心里偷偷地埋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如果顺利出生,长大以后就叫做‘爱情’。
看着行淮,繁笑晏有些窃喜。
谁都会喜欢行淮这样的人吧,虽然她现在是男装打扮,但她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而已,真的。
而且她比其他人更容易陷进感情的沼泽里。
她太重感情了。
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还给那个人一百倍的好,行淮啊,对她好像还不错的,一个王爷来陪她这个无名小卒喝酒,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她这种人,即使别人负了她,只要后来对她好一点,她就不会再计较。
不过喜欢……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花痴。
还因为,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在遇见行淮的很久很久以前。
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也不知道。
也许还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只能说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有了引力,后来就理所当然越靠越近了,所以她偷偷地越来越喜欢他,不过分吧?
不对!
很过分!太过分了。
繁笑晏喝止自己异想天开的念头。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不是同一时代的。
她怎么可以喜欢?而且还是在没有和他经历过任何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真是太少感情细胞了,还是她在在感情上根本就是单细胞动物?
可是在仔细想想是什么让她来到这个时代?
她忘了……
好像是因为一次意外吧。
又好像是因为一件被忘掉了的很重要的事。
她真的不记得、不清楚、不知道。
※※※
雾薄云轻,花深柳暗,时节正是清明,雨初晴。
想摘下一朵初开的杏花,不料牵扯了整枝花,花瓣和雨滴一起飘落,弄得她几乎全身湿透,而且满衣都是杏花。
这就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吗?不对、不通,她总是找不到适合的诗。
她是春日祭,不是春日游。
春日祭,祭奠去世四年的母亲。
这样的日子,她有些笑不起来,但还是笑着。
“施主请留步。”
施主?繁笑晏哑然失笑,现在是什么时代,还有‘施主’这样的称谓啊?这可真新鲜。
不过她们这些祭奠死者的人,不也一样可笑吗?根本就不知道所祭奠的是否存在,却年复一年地如此去做。
“你叫我?”繁笑晏转身笑问,她对任何事都是这样笑着看待,就好像行淮总是冷淡地对待一切那样。
叫住她的是一个老僧,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的一种人。
“是施主要贫僧将这样东西交给施主,施主忘了吗?”老僧笑得深高莫测,将一支长箫递给她。
箫?她要他给的?为什么她要他给东西给她自己?又不是没事找事。
不会是以前听说的那种,给你一样东西然后对你下迷魂药吧?听起来就很恐怖,不过她可不怕。
如果可以有一种迷魂药,让她可以忘记所有,那就更好了。
何况那支箫……真的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还有莫名的心痛,像是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后那种后悔的心痛。
反正她也喜欢洞箫,不是吗?收下又何妨。
繁笑晏伸出手,触及那支箫时,一种温热的感觉流过心头,洗去清明的凄哀与悲凉,很舒服的感觉。
就像在柔和的月光中沐浴,让人的心境纯净起来,任何不好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是有很多东西要从繁笑晏脑海中涌出来,可她却又什么也记不起。
繁笑晏回过神来,却发现老僧已经消失了,如果手中不是还握着温热的箫管的话,任谁都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梦吗?
暮色已临,长长的钟声在远山中响起,她记得山的那一边有一座叫‘清暮寺’的庙宇。
静寂了的夜空,在月光下,她又拿出白天从老僧那里得来的长箫,真正仔细地观察它。
它是由白玉做成的箫,箫尾处还有几朵紫色很精致的梅花图案。
紫色的梅花图案,多么稀奇,而且是完全天然的。
以她看东西的眼光来说,这箫一定很珍贵。
可是为什么那老僧说是她要老僧将这样东西交给她的呢?明明就没有,谁会要别人交东西给自己?而且她也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但那老僧也一定不会拿这个来骗她吧?骗人何必用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一颗星星那样的眼泪落在地上,摔成很多很多瓣,像跌落摔碎的水晶玫瑰。
究竟是什么?被忘记的究竟是什么?
紧握着手中的长箫,任眼泪不断滑落,最后整个人瘫倒在地。
轰——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天空上的星星。
“你愿意无限轮回吗?”黑暗中一个陌生的声音问繁笑晏。
无限轮回?
“什么是轮回?”她笑问。
“就是爱过得再爱一次,拥有过的再拥有一次,失去过的再失去一次。”声音沉吟了一阵。“这样说吧,比如有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要何希颜做你的妈妈?你可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没有后悔过……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爱的人……也一定不会爱错……”
“那你就是愿意轮回了吗?”
“轮回?”她还是迷惘。
“就是不断的重复着一条路,不断轮回。”
“愿意。”这一次她没有迟疑。
为了再做妈妈的女儿,还为了一件被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事……
那一夜,繁家的别墅塌方了。
由于繁家的人都回家乡祭祖,留在繁家的只剩下繁家的长女繁笑晏,所以伤亡的人大概只有繁笑晏一个。
可是在塌方的地方找不到繁笑晏,甚至是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繁笑晏。
于是各大报纸上刊登了‘少女离奇失踪’的报道,城市里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一阵。
然而对于她的失踪,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悲伤,有好多很人还庆幸少了一个分遗产的人。
繁笑晏就这样离开了属于她的时代。
再也没有人记起。
※※※
此刻繁笑晏手中握着的长箫自然不是那支,因为那支大概遗落在塌方的繁家那里被压得粉碎了吧?
这是她在街上花十文钱买来的廉价品,在她看来箫能吹就可以了。
“我们干杯!”繁笑晏拉回思绪,举杯就将杯子强迫中奖地撞上别人杯,然后一饮而尽,亮出空空如也的杯底,要行淮效仿她。
“就要慢慢喝,不然会很快醉倒。”行淮优雅地将酒送到唇边,浅酌了一口又放下了。
“是吗?喝茶才应该慢慢喝吧,喝酒应该快一点,就像我这样——”她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看我也没有醉倒……”红晕爬上她的双颊。
嗯,眼前有些模糊了……不,一片模糊。
“你怎么在转啊?”一切都迷离起来。“你再转我看不清你了……”
繁笑晏起身走向行淮,想要将他按住,叫他停下来——她还不知道其实是她自己在转。
“小心!”虽然只有几步路,繁笑晏仍是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就要倒在地面了,还好行淮及时上前接住她,否则明天会多一个脸青鼻肿四处喊疼的家伙了。“不会喝酒就不要学人喝。”不知不觉间,行淮的语气里有着一点善意的责备。
“素素……卤……甘……星……”繁笑晏这样说了一句。
行淮想了很久才想出来,她是在说‘谢谢你关心’这五个字。
这下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关心?!
这个词在脑海中再度清晰呈现的时候,行淮一震,他何时会去关心一个小鬼?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以前会关心佟和,因为他们兄弟,但是繁笑晏与他呢?他们之间算什么?
晚风徐来,很冰凉的夜晚,屈指一算,又将近清明了,这段日子会是很冷的。
行淮看着繁笑晏身上的单薄的衣物,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将她抱进房里。
好轻盈的身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男孩,更别说是男人!
抱起繁笑晏的一霎那行淮这样惊叹。
她纤细脆弱得像他搂住她的双手一用力就会掐碎。
面容清丽,眉如远山。
行淮俊雅的双眉微蹙,一个很可笑的猜测在心底成型。
尤其是风中若有若无的女儿香气,更加令他怀疑——怀里宛若无骨的繁笑晏并非男儿身!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打开房门,繁笑晏房里乱七八糟的摆放着很多东西,行淮甚至要找地方来走路。
“繁笑晏啊……”他无奈地摇头。
绕过满地的东西将她放到床上,手停在她的衣扣上徘徊了一阵子,而后缓缓地解开她的外衣——虽然在她醉酒的时候乘人之危不是君子的行为,但他必须要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她’,如果是的话……
如果是的话,那又怎么样?行淮顿了顿。
那个时候一直都有一个声音在问行淮:如果是的话,那又怎么样?
解开繁笑晏外衣内的长衫,看见的是一件湖绿色的肚兜,那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够了,这就够了,不必再看下去了。
将繁笑晏的衣物还原,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再看一眼繁笑晏的睡颜,行淮推门里去。
行淮的眉头未曾舒展,而梦中的繁笑晏也似乎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柳眉紧蹙。
已经知道了,她真的是女儿身,那又怎么样?暗夜中独自走回观夙园的行淮有些茫然。
时光流逝,只有月光一直在看着他们。
寒空湛湛,天上的星斗一直听到行淮的心在问:她是女儿身,那又怎么样?
也许现在的行淮已经习惯了无所求,到了该求的时候,他已经忘了该如何去求。
习惯……有时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这生这代这双人,争教两处黯消魂。
第三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愁!
又是月夜。
那天繁笑晏酒醒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行淮了。
也对,他是王爷,她怎么可能随意见到?繁笑晏向天眨了眨眼,甜甜地笑着。
明天就要去考试了,如果想从行淮那里得到鼓励,那样的话就算落榜她也不会伤心。
又开始花痴了!繁笑晏笑骂自己。
可是……真得好想见他。
他是不是一样可以看到她所看着的月光?
“想要对你说,不要离开我,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繁笑晏轻唱了几句又停了下来。“我还是不会唱歌啊,还是吹出来好听一点。”
繁笑晏取出长箫,按着记忆中的旋律吹出一首《蝶恋》。
蝶恋……恋什么?
繁笑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墙的那一边,听着她的叹息她的歌。
有了繁笑晏以后,行淮就不像是君子了,偷看偷听全都做光光。
但他可不曾承认过自己是君子。
他的名字在外面如何流传都与他无关。
他充其量只是一个不喜欢理世事的闲人,好听的名声全靠他命好生在帝皇家。
那繁笑晏的箫声……究竟是相信平时的她还是要相信她的箫声?
平时她总是笑着,可是她的箫声却总是忧郁。
他们相隔的只是一堵薄薄的墙,可是那月光,任云彩半遮着它的脸,不为两人传递一点情思。
晴空湛湛无眠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
次日
一个少年捧着文房四宝在街上奔跑。
“啊——”少年和另一个悠哉游哉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的男子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连连道歉,然后匆忙的朝目的地走去,一脸的笑叫人责怪不起来。
不用说,这个少年正是繁笑晏。
“没关系。”男子慢吞吞的回答,他说完这句话时繁笑晏已经走出十几步了。
男子慢吞吞地朝与少年同一方向走去。
还好没迟到!繁笑晏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安抚自己过渡活跃的心,虽然是最后一个,但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没有进考场,不用怕。
怕的原因是她有那著名的考前紧张症……
但她到真正考的时候反而会气定神闲得吓人,不用怕不用怕。
半个时辰过去,排在她前面的人终于全都进去了。
呼——好紧张。
经过一些基本的检查工序,她抬头望了一眼考场上的牌匾,终于……开考了吗?繁笑晏踏上一级台阶,又迟疑了一下。
“前面的——”一个声音慢吞吞的打断繁笑晏的思绪。“可以借支笔吗?”
繁笑晏无法想象一句不足是个字的话竟然有人可以说个五六分钟。
她回身,声音的主人正‘跑’向她,如果那人是乌龟的话,就可以称作跑了。
“可以借支笔吗?”男子又再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
“你没有?”有人比她还马哈哈,连笔也没带?
“笨,如果我有有还要问你借吗?”男子骂得慢吞吞地,叫人又想气又想笑。“你借不借?”
“你先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多可爱的家伙,不可以错过他的名字。
“听好了,本少爷叫尹、东、为,不是人人都可以知道我名字的,知道我的名字是你的荣幸,明白?”尹东为慢吞吞地打开他的折扇慢吞吞地扇着风,折扇上一面写着‘千古风流’另一面则写着‘万世逍遥’。
“给你。”她从怀中的一大堆东西中翻出支毛笔,递给尹东为。
“本少爷肯用你的东西也是你的光荣,所以你应该赶快感谢我。”男子继续用慢吞吞的语气说出不可一世的话,很是可笑。
“那就谢谢了。”繁笑晏纯真地笑了笑,真的对尹东为说一声谢谢,她竟然可以说得那样自然,没有丝毫做作。
“见鬼啊……”尹东为自讨没趣地叹了口气。
“是啊是啊,很多人见到我都会说‘见鬼’,于是我就有了一个绰号叫‘见鬼’,你怎么知道的?”繁笑晏很认真地说着。
“因为你脸上写着你是个白痴鬼。”尹东为慢吞吞地骂道。
“嗯……谢谢提醒,下次照镜子的时候我会擦掉的。”繁笑晏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不知她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听得太明白了。
“哎……”尹东为甘拜下风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进?!”试场门口的守卫不耐烦地催促。“不进就要关门了。”
“当然进!”繁笑晏飞奔进考场。
开玩笑可以,但考试决不能耽误……
“我当然也进……”尹东为则是以招牌的慢吞吞跑步动作走进考场。
考场内,繁笑晏摊开试题,果然是‘论谏’。
早说过是这样,可惜没有人信,不是,行淮相信了。
他说会考虑的。
行淮啊……
口水又要滴下来了。
还是看题目好了,‘论谏’……必少不了魏征的‘十思疏’,她可不可以抄袭孟丽君的‘新十思疏’?反正也没人知道。
算了,还是默背到的那一篇吧,她可不喜欢抄袭。
将有作;念高危;惧满溢;乐盘游;忧懈怠;虑雍蔽;惧谗邪;恩所加;罚所及……‘十思’大约是这十思吧。
‘十思疏’原文有够长的,她怎么背也背不完,就只将它每句最重要的几个字背了下来,然后再联想与这些相关的东西。
其实她很笨,记忆力也不好。
但这次一定会中的。
繁笑晏像当初考乡试一样,微笑着将所记得的东西都写了下来。
再接下来,就只等着放榜了。
※※※
五日后
“王爷,您的信。”十五将飞来信鸽脚上的一张纸条取下来,恭敬地递给行淮。
榜首:繁笑晏。
行淮修长好看的手打开那张纸,看了内容以后淡淡一笑,离开了书房。
“王爷,你要去哪里?”
行淮没有说话,只是往断染轩的方向走去。
留下的十五绞尽脑汁在猜测,也想不出主人与断染轩里的少年会有什么交集。
明明是两个男人不是吗?
此中天意固难明。
断染轩的箫声又再响起,繁笑晏似乎习惯在这个时候吹箫,在静寂的夜里。
绵长的箫声伴着那些熟睡的人入梦,但对于那些清醒的人来说这箫声总夹杂着淡淡的悲伤。
“你吹的曲子……很特别。”行淮倚在门边,静静聆听站在窗边的繁笑晏吹的那些陌生的歌。
繁笑晏没有转身,一直背对着行淮。“当然特别。”因为她吹的是那个时代的歌。
“我再为你吹一曲吧。”繁笑晏在夜里的声音总是带着些夜晚的黯然,也她似乎没有在笑。
箫声又飘扬在整个王府,有几个丫环想起了到王府之前的日子,不禁抱成一团幽幽的哭泣;年过半百的厨娘坐在厨房门口的石椅上,想起了在征战中死去的丈夫与离散的家人,对着月亮老泪婆娑。
繁笑晏的箫声,会让人想起一些很悲伤的事情。
连她的背影看起来也变得很悲伤。
悲伤得行淮几乎想要上前将繁笑晏转过身来,看她是不是在流眼泪。
“你想考状元,是不是还有一些什么原因?”一直忍耐到曲终,行淮才问出久藏在心中的疑问。
“原因?如果说一定要有确切的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一个人。”繁笑晏低低地说,像是在哀悼。“一个很好的女孩。”
“可惜她被人逼婚时,投江自尽了。”繁笑晏看着自己的指尖。“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和你一定很相配,她和你一样冷淡,看什么都是那样淡淡的。”
“我很讨厌那些所谓的父母官,很讨厌。”
那大概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吧。
“那你金榜题名以后,又准备如何去做?”行淮对那个女的没兴趣,只是关心繁笑晏未来的打算,毕竟逼婚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太多了。
“我说过,我会努力让坏人少一些,好人多一些……”繁笑晏笑了起来,笑得灿若莲花。“行淮……你会不会帮我?”
“或许会。”
繁笑晏转身,脸上又是平时那种灿烂的笑,像是刚刚用很悲伤的语气说那些话的人并不是她一样。“不说这么严肃的事了,那都不适合我,你能不能猜出我吹的是一首什么曲?如果猜对了我会送一样东西给你,猜不对的话你要送我一样东西,好不好?”说最后一句时,繁笑晏神秘兮兮地笑着。
因为她认定行淮才不出来。
“那首曲子……会让人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我想它的曲名一定与‘过去’有关吧。”行淮眯着眼笑了一会,就笑着这样说。
顿时繁笑晏的脸垮了下来。“为什么天将你生的这样聪明?太不公平了。”繁笑晏埋怨道。“那首曲叫做《回到过去》。”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能让你离我而去……
“那你准备送我什么?”行淮倒是有些好奇她会送什么。
送什么?
她根本就没想过他会猜出来,她怎么知道送什么?所以说下次说话之前一定要打草稿,免得祸从口出。
“过几天再说吧。”繁笑晏力图保持微笑。“等我准备好以后再说。”
一定不要让他看出她根本就没打算送东西给他……
不过想想,保留一个机会也好,无论明天放榜后她中举或是落榜,大概都要离开王府,那正好有机会可以在见到他,哇……她真是太聪明了,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后路。
她顾着赞自己,不知道行淮看着她的神色变来变去,早就将她那写在脸上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行淮忍了很久,终于大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繁笑晏莫名。
“笑你很可爱。”行淮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道。
到哪里去找这样单纯的人?就算有这样单纯的人,如果像繁笑晏一样经过那么多事以后,还会不会不变?还可不可以像繁笑晏一样开心地笑?
“我当然可爱。”繁笑一向都是不管别人说的是不是真话,只要是夸她的她都当是的真,只要是贬她的她都当是假的。
行淮看着她纯真的笑脸,忍不住抚摸她柔顺的长发,繁笑晏也不介意,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毕竟她一直都在垂涎他的美色……
这样就算是礼尚往来了。
“行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繁笑晏才发现这个已开始就该问的问题。
“对了。”行淮也记起了此行的目的。“我是来告诉你,明天你不必去看榜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是状元了。”
原以为会立刻看到她雀跃的笑脸,没想到她只是不敢置信睁大眼望着行淮。
“你不相信我吗?”行淮原本是为了第一个看到她高中时的开心表情,她只是这样的表现不免令他失望,应该很开心,更开心才对。“别忘了我可是王爷。”行淮搬出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不管政事,但在朝中人脉还是有的,探知一两个消息也是易如反掌。
“你是说我中了状元?!”繁笑晏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紧抱着行淮。“你说的是真的?”
他怎么忘了她后知后觉的个性?!被她搂得无法呼吸的行淮努力寻找空气。
繁笑晏身上的淡淡香味传来,这次他闻清楚了,那是槐花的香味。
槐花?
还记得他和封玄皇兄当初在槐树下比试,那时看见有人在欺负佟和。
他与佟和的兄弟情份也是那时开始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见佟和蜷缩在树下,不由上前询问。
他看不得人无助,总是很心软。
“佟……和……”
“原来是皇弟,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来找皇兄好了。”
“真的可以吗?”佟和盈泪的双眼仍历历在目。
行淮忽然感觉身上重了很多,不得不停止回忆。
繁笑晏竟然可以……站着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而且睡得很舒适的那种。
“繁笑晏啊……”行淮摇头笑着,似乎有一些什么在心底滋长,而且一直蔓延到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抱着她一直到天亮,行淮似乎知道自己所要的事什么了。
※※※
繁笑晏在睡梦中感觉到床的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连枕头抱上去的感觉也有些不一样。
繁笑晏睁开睡眼。
呃……怎么看到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蛋……应该不是梦吧,她才刚刚睡醒,不可能又睡了、又作梦——虽然她真得很喜欢睡觉。
而且每一次他们见面都是以她睡觉结束的,只不过以往她醒来的时候他都不见了,而这次他还在。
伸手摸了摸他的唇,她真的真的只摸了一下。
只不过幻想了很多,口水流了很多罢了。
繁笑晏蹑手蹑脚地离开床铺去梳洗,没有发觉行淮其实根本就没睡。
她梳洗回来后,发现行淮已经不在床上了,果然,她只是作了个白日梦而已。
一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她这样不纯洁,她还以为自己很天真无邪哩。
说实话,她还是很纯洁的,她的心纯洁得最多只是比白纸多几个窟窿罢了。
“你不要一起来吃早饭吗?”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行淮靠门框站着,微暖的阳光流连在他的脸上。
原来并不是梦。
而且今天的行淮好像多了些什么,也许是多了笑脸,少了冷漠的缘故吧。
“要!”繁笑晏想也不想,就这样高声应着,跑了过去。
虽然行淮淡泊名利,但王府其实还是很大的、很豪华的,但繁笑晏没有去走过自然不知道。
断染轩离饭厅就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繁笑晏第十三次可怜兮兮地问‘到了没有’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饭桌,自然……也看到了早点。
在糕点面前,行淮越来越怀疑: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将他和一袋糕点踢下河,繁笑晏会拉住他还是接住糕点。
可惜繁笑晏不知道行淮的怀疑,否着她一定会很直接地告诉他她会接住那袋糕点,因为糕点不会游泳,行淮会,何必浪费一袋糕点?
繁笑晏没心没肺地把自己曾经觊觎过的行淮晾到一边,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对着满桌的点心大快朵颐。
但看繁笑晏吃得那么开心,行淮也满足起来。
他绝对不会跟点心吃醋的,那太窝囊了。
“你不吃吗?”繁笑晏吃饱了□□分的时候,终于找回了良心。
“看你吃就行了。”行淮笑道。
“你是说我的吃相很难看,看了不用吃都饱了吗?”繁笑晏带着半哭腔,可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难过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脆弱的心灵……呜……”繁笑晏用衣袖掩着半张脸,嗯,在笑。
“你没听过秀色可餐吗?”行淮不知何时已经离席,走出饭厅。
“你要去哪里?”繁笑晏很快地藏起几块点心,并且追了上去,这就是所谓的‘吃不了兜着走’。“你刚刚是说我秀色可餐吗?”
“你说呢?”行淮愉悦的笑着,看繁笑晏一边走一边从衣袖里掏出点心来吃的样子,真的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很好笑。
“你还没有说你要去哪里。”繁笑晏挤满点心的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去皇宫。”
“去皇宫干什么?”
“陪你。”
陪她?她好感动……感动得鼻子酸酸的,不过,呃,好像、似乎她又没说要进宫!
“你不会不知道状元要进宫面圣的吧?”看着她满脸的狐疑,行淮主动为她解惑。“而且,明天还有一场狩猎——”他还未说完,便看见繁笑晏双眼闪闪发光,像是发现了宝藏。
本以为她是对狩猎很感兴趣,没想到是——
“狩猎?!”繁笑晏目光熠熠,但是她问出来的问题则让人厥倒。“狩猎是用来干什么的?”
“你……”行淮无奈地望天。“我很怀疑你科举的那天是怎么考的,究竟有没有作弊。”
“绝对没有。”繁笑晏保证。
她只不过在考试的时候一边想行淮一边流口水,然后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就感情十足,而且那篇华丽的文章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才背出来的,还有那篇文章里的每一个字他都以画一画练了好久,才练出考试时那种好看的笔迹的哩。
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那一切还要靠她以往猜考题的经验,除了从皇上的心理出发以外,还查了往年的考题,发现只有‘论谏’这个大话题没出过之外,其他的往年都出过了,所以考题当然是‘论谏’无疑。
“先去将朝服换上。”行淮打断整天在发呆的繁笑晏,将一身蓝色的衣服递给她。
繁笑晏每次想事情的时候心情都流露在脸上,那样子真是可爱。
“很快就好,你要等我。”繁笑晏飞快地蹦进一间房间,几分钟后又蹦了出来。
很好,朝服够宽大的,完全看不出她的身材有什么不妥。
“我倒很想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子的。”跑到行淮身边后,繁笑晏很自然地牵过行淮的手。“他和你像不像?”
“不像。”行淮想了想。“他和你倒是有点像。”
是了,繁笑晏和佟和有些像,都是整天笑着的人。
“那你喜不喜欢皇上?”
“他是我兄弟,谈不上喜欢。”
“这样啊?”繁笑晏的声音很失落。
“怎么了?”她怎么忽然不开心起来了?
“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喜欢皇上,而我有点像皇上,你就可以顺便喜欢我一下了。”繁笑晏很认真地说。
“你想我喜欢你?”她忘了她现在是男儿身吗?
“当然——呃……不……差不多啦……”繁笑晏一时语塞,双颊红了起来。
好热啊……不是她脸红,使太阳晒红的……好热……繁笑晏让装拭汗。
是了,她现在是状元,暂时还不能是花痴。
等她要的世界出现以后,她一定变成最最忠实的花痴,整天跟在他后面烦他,直到他喜欢她为止,不,他喜欢她以后还要缠着他,让他继续喜欢她,喜欢很久很久。
多么简单的梦想,将来一定可以实现的。
繁笑晏一脸幸福地看着行淮。“如果我是女的,你有没有一点点可能喜欢我?”不过还是想先探探口风。
“如果你是女的——”
“那会怎么样?!”双眼发亮。
“你会因欺君之罪被判秋后处决。”行淮故意答非所问。
“不是这个,是后面那个问题。”
“你说呢?”
“如果要我说,我肯定说‘我一定会喜欢你的’。”繁笑晏真的不客气地说了。
※※※
大殿
每一个大臣都长得很严肃。
这绝对是繁笑晏站在大殿外的唯一感觉。
还好行淮站在她对身边,否则她一定看不下去,跑上去捏捏那些人是不是金刚造的——竟然可以一整天不笑,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皇上来上朝,她只站了一炷香不够就喊累了,好想挂在行淮的身上睡觉。
“皇兄……你可没说你会来,否则朕一定会到宫门迎接你的。”远远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就从风中传来。
繁笑晏回首,那是一个怀金垂紫的少年,和行淮好像相差很远,单看他那身首饰就知道。
难怪行淮说他们不像。
“这位是新科状元,繁笑晏是吧?”佟和打量着繁笑晏,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微臣是繁笑晏,繁花似锦的繁,言笑晏晏的笑,言笑晏晏的晏。”繁笑晏似乎想对每一个她见到的人都这样介绍自己。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佟和随便说了句话,心里在计量着一些其他的事。
监视皇兄的人回报说他们昨晚同床而卧,照现在看来是真的。
佟和皱眉。
而繁笑晏是一种叫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她总是笑着,想找出一个讨厌的地方也找不出来。
佟和是该讨厌繁笑晏的,以为他那从未上过朝的皇兄竟为了她来上朝,他最敬爱的皇兄,难道是怕他将繁笑晏吃了不成?
繁笑晏明明是他该讨厌的人,他却讨厌不了,皇兄可真会选人。
他不知道皇兄喜欢养男宠哩,如果知道的话他会将天下最适合当男宠的人给皇兄。
现在想想,皇兄从来都不曾对他说过想要什么。
甚至他九岁以后见到皇兄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如果皇上不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春风化雨、泽被苍生的话,怎么会有少年的我们?”再肉麻的话从繁笑晏的嘴里说出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做作,她好像是天生的马屁——不,是赞美家。
“哈哈哈……”佟和笑着走上大殿最具权威的位置,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了他以后更加璀璨夺目。
“既然今年的考题是‘论谏’,朕就封繁状元为谏议,众卿家可有异议?”佟和握着一颗紫色明珠,心不在焉地问。
当然不会有意见。
一向都是皇上说了算的。
“谢主隆恩。”繁笑晏这次倒是很会做。
只不过在下跪的时候,她怀里的一块桂花糕掉到了地上。
繁笑晏倒不觉得是什么糗事,只是用目光哀悼离她而去的点心。
好可惜……
不知道是谁先大笑了一声,然后原先那些很严肃的大叔都笑了起来。
行淮也扬起了微笑。
出乎佟和的意料,整个大殿,欢快的气氛传了开去。
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早朝。
有繁笑晏地方总是少不了笑。
如果繁笑晏的名字一定要有解的话,那一定就是‘在繁花似锦时节的一个言笑晏晏的人’。
“对不起,我来迟了。”一个慢吞吞地声音在殿外扬起,根本听不出有歉意的样子。“微臣尹东为,叩见皇上。”
“尹东为?”佟和淡笑。“你就是就年的探花?”
“正是本少——在下。”本来尹东为想说‘本少爷’的,后来又慢吞吞地改口说在下。
众人越来越怀疑这次科举的真实性了。
先是一个笑嘻嘻的家伙,后面又来一个慢吞吞的家伙。
“尹东为啊……”事情越来越好玩了,佟和感觉手中的夜明珠越来越亮了。“朕就封你为翰林院的修撰吧,负责管理书籍。”
“谢主隆恩。”听起来似乎是个不用怎么走动的官职,尹东为很满意地慢吞吞下跪的谢恩。
“你们都退下吧。”佟和下令。“皇兄……暂时请留下好吗?”
“这……”行淮看了一眼繁笑晏。
“难道皇兄不肯?”佟和笑问。
繁笑晏朝行淮眨眨眼,示意她可以一个人,他留下也没关系,就很快地跑了出去。
“皇兄对繁谏议还真是特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佟和和行淮两人。
“是又如何?”行淮倒是坦白。
“皇兄……”佟和缓缓地说。“皇兄喜欢繁谏议,是吧?”
行淮没有说话。
喜欢……也许算是吧。
只是他也没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
他只是对繁笑晏有从前所没有的感觉罢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皇兄——”
“你又何必知道?”行淮转身向门外走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皇兄……是喜欢繁笑晏的。
佟和对着空旷华丽的宫殿,觉得心被掏得空空的。
殿外,忽然乌云满天。
第四章
“尹东为——”繁笑晏朝那个慢吞吞的人追了上去,要追他太容易了——不用说也知道,他慢得像个乌龟。
“你叫本少爷有事吗?”尹东为慢吞吞地回头。
“你是不是该把我的笔还来?”
“原来是你啊?如果不是用你的笔可能本少爷才是状元,都是你的笔害的,所以我本少爷早就将它丢了。”尹东为又打开他的折扇,向别人炫耀他华美的扇子。
“你怎么这样?”繁笑晏有些沮丧。
她可是有恋物情结的,虽然平时她的东西随便乱摆、经常无端消失,但如果不是自己弄坏的东西总会有一些舍不得。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来丢才算是尽了主人的责任……
“你要赔我。”繁笑晏笑着。“你要拿点心来赔。”
趁机敲诈。
“好吧,改天我请你吃点心。”尹东为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要点心而已,有的是,害怕他请不起吗?他可是尹东为少爷,会吃喝玩乐、琴棋书画、剑箫歌舞,呃,好像还会医术吧,怎么可能请不起一顿点心?
“一言为定,耍赖的是乌龟。”虽然她觉得尹东为看上去就是乌龟……慢吞吞的。
“随便。”这么点小事谁会耍赖。
“笑晏。”行淮从大殿出来看到繁笑晏在和尹东为说说笑笑,不由地很不悦。
她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和对他一样?他对她来说可有一点特别?
“行淮,你这么快就出来了?”繁笑晏立刻跑到行淮身边。
冷睨了一眼尹东为,行淮拉过繁笑晏的手离去。“走吧。”
“好可怕的眼神啊。”尹东为自言自语。“本来还觉得她是挺可爱的女孩,没想到已经名花有主了,还是少惹为妙。”
他无心留下的话语,隔着门船到大殿里,引起了大殿里的人深思。
繁笑晏有可能是女的?
皇兄为何还让她进宫?就不怕她被人揭穿?还是皇兄太自信自己的能力,所以即使被揭穿也不怕?
无论如何,佟和找到了一条可以牵制他皇兄的绳索。
※※※
狩猎场上,最夺目的就是皇上坐的地方了。
果然比以前的校运会热闹很多。
笨!以前是个小小的学校,最大的人也只是校长,怎么可以和眼前的排场相比?笨蛋。繁笑晏一边从怀里掏出零食,一边骂自己。
“你的脸沾到花生粉了。”碍于人太多,行淮没有明目张胆的把她擦去——虽然繁笑晏的名声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但既然繁笑晏还想再朝中呆下去就不能不避忌。
“是吗?”繁笑晏用手擦了擦。“干净了没有?”
行淮忍不住笑了起来,遭到繁笑晏连连的白眼。
原来繁笑晏不擦还好,她用满是花生粉的手去擦了以后反而满脸都是花生粉。
“拿去再擦擦。”行淮终于看够了也笑够了,递给她一条手帕。
繁笑晏看见手帕眼睛又开始发亮了,见到行淮总是很多惊喜啊。
听说以前别人定情都是送手帕的……虽然感觉很老土。
繁笑晏恶意的用别人的手帕擦完了脸再擦手,擦完收再擦手臂。
擦擦擦擦……终于,手帕沾上了很多花生粉。
“这手帕已经脏了,我拿回去洗干净好不好?”当然洗完以后不会还他。
繁笑晏不等别人同意就将手帕收了起来。
“随便。”行淮望着远方,在繁笑晏的角度看来,嗯,似乎在微笑。
“定北王来了!”不只是谁喊了一声,正在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一支队伍便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从边关回来的定北王啊,繁笑晏有听说过。
怙恶不悛、恶贯满盈、众叛亲离、恃权傲物、冷血无情,凡是可以用上的贬义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适合。
简直就是坏人和恶人的典范。
可是看上去不像。
可能是因为他是行淮是兄弟吧,繁笑晏不觉得定北王封玄有什么坏,反而还和行淮一样,很俊美……这就是爱屋及乌。
而且繁笑晏看到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别人是坏人,简单地说就是繁笑晏是个识人白痴,在她的感觉中没有坏人——她口口声声说讨厌坏人,但看来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讨厌的人了。
“皇弟,好久不见。”封玄走近行淮,繁笑晏发现他和行淮还有佟和的打扮又是截然不同的,行淮穿得简单而不失尊贵,佟和则华丽而耀眼,至于封玄……看上去的感觉无法形容,就是很有气势的那种。
摆在现代来说,行淮是贵公子,佟和绝对是富翁,封玄就是那种天生的领导者。
“皇兄。”行淮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久别的兄长说,但又无法说出口。
繁笑晏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是她无法体会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兄弟姐妹,就算有她也是不承认的。
她无法像行淮对佟和一样坦然地去对那个弟弟,所以她永远不明白他们的兄弟之情。
不能帮他分担,有些挫败的感觉。
她以后一定要去找个兄弟来体验体验。
要随行淮哭随行淮笑才是个合格的花痴。
“有过佟和这个教训,还看不出这种人的本性吗?根本就是满肚心机,心狠手辣的骗子。”封玄看了一眼正在想得不亦乐乎的繁笑晏,不满地道。
在说她么?繁笑晏茫然地望着行淮,行淮则是对她微笑。
“她和佟和不同。”
是截然相反才对。
行淮推翻了原先自己下的定论。
虽然都是整天笑着的人啊。
但佟和是因为幼时被敌军劫去,变得愤世嫉俗,才想得到王位。
而繁笑晏……总为了别人去做一些傻事,就像是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想而想要当官那样。
佟和笑是用来掩饰自己,繁笑晏笑是为了更多人跟着她笑。
她们怎么会扯上关系?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你收他当男宠就不说了,搞得满朝议论纷纷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才跟着你的?你——哼。”封玄冷哼一声,打断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关心,拂袖而去,
反正他和行淮在行淮带走佟和的那晚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听得最莫名其妙的人肯定要数繁笑晏了。
男宠?满朝议论纷纷?她和行淮好像没什么吧,就是有几次共处一室、有几次拥抱、有几次牵手而已。
不不不,他还摸了一次她的长发,她还摸了一下他的唇。
怎么算都是这么一点交集,她怎么会变成他的男宠?
还有一个很大的冤枉——她明明是垂涎他的美色,不是想要攀附权贵,而且她现在也是权贵了,她现在可是状元。
虽然她很想出声澄清,但怕不说还好说了以后会被行淮砍死,从此不再理她,那可就亏大了,所以现在还是‘忍辱负重’的好。
再看看行淮,他好像根本就不再以别人把她说成是他的男宠,那是不是——
“怎么了?”行淮像以往那样一半淡淡地一半温柔地问她。
“没事。”行淮刚刚看起来好像很奸诈。
如果封玄说满朝议论纷纷是真的的话,那些关于她是行淮男宠的谣言会不会是行淮自己放出去的?她是不是误入了大灰狼的陷阱,行淮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么冷冷清清,其实是一只很奸诈的大灰狼?
但愿不是。
她偷瞄了行淮一眼,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
“你会骑马吗?”行淮忽然又问。
“当然……不会。”她真的不会,会也要说不会。
反正那么多人都认为她是他的男宠,他们也同骑一马不会有人非议。
同骑一匹马啊……在树林里散步,多浪漫。
“那好,既然你不会骑马,你留在这里,我想骑马去走走。”察觉到她小小的诡计,行淮很绝情地打断她的念头,一个人朝马房走去。
“好无情啊……”繁笑晏哀怨道。“等等我,其实……我会骑马啦。”于是追了上去。
“你不是说‘当然不会’的吗?”行淮看着她自相矛盾。
“我是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的信吧。”
“当然不信,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当然当然。”繁笑晏点头如捣蒜。
※※※
行淮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一贯优雅地跃上马背。
繁笑晏就狼狈多了,挑好一匹在她眼中很可爱的白马以后却怎么爬也爬不上马背。
“呼——”深呼吸,不和马儿一般计较,最后深呼吸一次。
繁笑晏尽最大的力气,终于爬上了马背。
“果然是我最乖的马儿。”本来她想再不行就先来一段助跑,没想到那匹白马一感应到她这个念头就全力配合她,多好的马。“可以出发了。”
“你确定你真的可以?”这下轮到行淮担心了。
“可以。”她做什么都是开头很狼狈,中间还可以,最后当然就是圆圆满满啦。
“那就走吧。”
“不用和他们说一声吗?”毕竟是兄弟来的。
“告诉他们我们去幽会是吧?”行淮讪笑。
幽会?
行淮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是女儿身。
呜……好像行淮越来越像大灰狼了,横看也像竖看也像。
是世界上最俊美的大灰狼。
他就算是大灰狼她也忍不住花痴,原来她真的是天生的花痴啊……
“你又在想什么?”她脸上像天空一样,时而风云变色时而晴空万里,她的心情如何都放在脸上了,这样的单纯,可是他竟然看不厌……真得太奇怪了。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没说话而已,整天说话你不会觉得我很聒噪的吗?”如果被他知道她整天对着他流口水,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会。”
“话太多一定会很烦人的。”像个八卦的阿婆。“怎么不会呢?”
“因为说话的是你。”行淮的马已经离她很远了。
“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加速……”果然很奸诈,繁笑晏不情不愿的追了上去。
“谁叫你整天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不会看出来了吧?还是她刚刚真得不小心流了口水?
“你自己知道。”行淮又鞭打了几下那匹马,又离繁笑晏很远很远。
“喂——等等我!”
“我不是叫‘喂’。”
“行淮,等等我。”
“这还差不多。”
他们追赶了很久,终于远离了那些排场很大的人。
“你要不要吃?”繁笑晏理所当然地把人家当靠背的,舒舒服服地靠着在吃她带来的糖葫芦。“你吃一颗就好了,不可以再多。”繁笑晏将糖葫芦送到行淮嘴边,还要先说明条件再给人家吃。
“你很喜欢吃这些?”只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什么好吃?
“没有其它好吃的啊。”繁笑晏嘴嘟得长长的,埋怨道:“好怀念以前的巧克力蛋糕、炸鸡翅也不错、薯片还有雪糕,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吃汉堡包,尤其是有牛肉汉堡。”
说实话行淮一点也听不明白……
“你是哪里人?”行淮很好奇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是……好像说不清楚,总之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繁笑晏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如果是我参加乡试的地方,那就是苏州。”苏州的小吃,真是好怀念的味道。
“那——”行淮正要再说些什么,发现树林里及个人影闪过。“抱紧我。”
“呃——”繁笑晏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离开了地面。
的确很需要抱紧他。
她抱紧再抱紧,算不算是吃他豆腐?
繁笑晏还在窃喜,她不知道行淮早就将她的豆腐吃得一干二净,比起行淮她君子很多。
“你会武功?”这就是武侠小说里的‘轻功’吗?,可以在天上飞的。
她又多了一个花痴的理由,他是一个大侠啊,可以光明正大地花痴一番了。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比翼双飞?”繁笑晏笑问。
比翼双飞……
行淮只是笑着着地了。
“刚刚有人想袭击我们吗?”离开地面后好像她看到有几个黑点从树林里走出来。
袭击这样的事也能遇到,实在太好玩了。
也太感谢那几个辛辛苦苦来袭击的大叔们,让她发现一个新的可以花痴的理由。
“是。”想到这件事,行淮的眉头无法舒展。
“是什么人?”
“大概是,皇兄的人马吧。”行淮的语气有些伤感。
繁笑晏也跟着他皱眉。“你们……不是兄弟吗?”
“大概不是皇兄下令的,是他的人马认为我背叛了他,所以想为皇兄除掉我。”
“背叛?”
“大概十年前的事……”
那时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每天都会切磋武艺,有一天槐树下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是刚从别的地方回来的,是那对兄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后来那个小男孩用计杀了那对兄弟的母亲,而那对兄弟中的弟弟执意要偏袒小男孩,于是他们就反目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行淮觉得全身轻松了很多,像是将一块久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放下了。
“原来行淮,也是有悲伤的人啊。”繁笑晏第一次没有笑着看行淮,那双眼澄清如水。
“你呢?”行淮轻声问。
“我什么?”
“你一定也有你悲伤的事吧?”
“如果我说没有,一定是骗你的。”繁笑晏又笑了起来,繁茂的树林也跟着笑,每一片叶子都笑开了。“不过那都过去了,那不过是有人留下、有人离开的一场噩梦而已,现在醒了就没什么好悲伤的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这样达观知命的。”行淮长叹。
“如果人人都可以达观知命,我哪里还有特别的地方?”
她还有没有机会在这里和行淮畅谈?
还好不是,还好还好。
“啊——”一声尖叫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
这声音似乎是——佟和!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繁笑晏说道。
“你先呆在这里,我过去一下。”
“为什么——”繁笑晏还没有说完,行淮已经不见了踪影。“没良心的东西,竟然丢下我跑了,一定是有哪个美女呼救,他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繁笑晏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向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
行淮找到佟和的位置时,一只白虎正扑向佟和。
佟和似乎很虚弱,无法避开白虎。
手上没有任何武器,自是无法击倒白虎,行淮只好先将佟和从虎爪下救出来,跃到十米外的地方。
“我知道皇兄……一定会来。”佟和面无血色,看清来人以后,安心地晕倒在行淮怀里。
佟和受伤了。
血从他的肩膀涌出,染红了华丽的衣袍。
他那含笑的唇瓣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面对受伤的佟和行淮本来不知所措,偏偏白虎又扑了上了。
就在这时,悠扬的乐声传来。
那声音非丝非竹,是一种很纯净的声音。
不知为何,白虎竟停了下来,转身慢慢走向乐声的发源地。
那乐声不是平时行淮所听到的那种很悲伤的箫声,那是一种听上去叫人很舒服的声音,就像繁笑晏平时给人的那种感觉。
那么无忧,整个森林都明亮来,每一朵花每一片树叶上都像有一个美丽的精灵在蹁跹起舞,藏在花底的蝴蝶也来到阳光下翩飞。
不解谁又谱逸乐,千门九陌飞悠扬。
但见,繁笑晏闲散地倚着树干,手持一片碧绿的叶子,在唇边吹奏着,吹得那么细致,那么认真,每一个旋律都像是充满了她的希望,洋溢着她的欢乐。
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仿佛已经超脱了一切,看破了一切的世外之人。
不过繁笑晏也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曲终,繁笑晏不怕死地拍了拍走过来的白虎的头,很认真地劝告道:“小白乖,下次尽量不要吃生肉,会生病的知不知道。”虽然没有人知道老虎不吃生肉吃什么。
她豪不紧张地靠近白虎却看得行淮心惊肉跳。
“不是要你呆在那边吗?”行淮责备道。“怎么过来了?”
丢下她还理直气壮,不理他。
“小白,快回去吧,免得那些人发现了你把你当猎物,那你就没命了。”繁笑晏再抱了抱那只白虎。“以后你一定要来找我哦,等我不做官了以后,我一定要你当我的沙发。”
白虎慢慢走,一里一回眸。
好可爱的小白,实在太舍不得了。
可是为了不吓坏别人,还是以后再据为己有算了。
行淮还在为她的大胆行为唏嘘不已,繁笑晏却在盘算着该如何把小白当沙发。
“没事啦。”繁笑晏拍拍身上的灰尘,不再依依不舍地和白虎对望,说道:“我们先回王府为佟和他疗伤吧。”
※※※
“她也是——不,她是女的?!”繁笑晏不是太惊讶地感叹,而是太、太、太……敬佩!敬佩得很想拍手叫好,因为‘他’竟然可以女扮男装近十年,连行淮这个大灰狼也没发现,真是强人,不像她那么差劲。“你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你说呢?”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关心这个。
佟和……是女的?那他的皇弟呢?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浮上心头。
看来佟和的心机比想象中还要深很多,竟然可以瞒过天下人。
“你很喜欢用‘你说呢’来敷衍我。”繁笑晏可怜兮兮的望着行淮,不管人家在想什么,一定要一个答案。
“没有,行了吧。”行淮白了她一眼。“我是叫一个会医术的侍女帮她看伤口的。”难怪佟和那小子,不,不是小子,她从小到大都只许身边的那个宫女侍候她,原来是这个原因。
佟和是女的,这怎么行?如果皇兄知道的话一定会以这个为理由杀了佟和。
毕竟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自己曾经疼爱过的人,他怎么忍心看着佟和死去?那一定又会与皇兄有一场恶斗。
怎么办?
他的身边竟然有两个女扮男装的人,而且两个都是地位特殊,还真是头疼。
“你怎么会叫侍女为他疗伤?”自动跳过行淮紧皱的眉头,繁笑晏继续穷追不舍。
“因为我不想碰她,就算她是女的她也只是我妹妹,你不要胡思乱想。”虽然她为他吃醋他很开心,可是现在他正在苦恼,她怎么不理解一下?
不过想要繁笑晏那样的人自动安慰他,恐怕很难。
“我哪有胡思乱想。”繁笑晏很满意地笑了,行淮这么看重佟和,一定要注意才行。
她现在好像是管着丈夫的黄脸婆……
繁笑晏吐吐舌头。
他们好像没有成亲,甚至连恋人也还算不上。
“那如果我受伤了你会怎么样?”
“你说呢?”
“又敷衍我。”
“我会将你放到床上,然后解开你的衣扣,然后脱去你的——”行淮本来还要往下说,却被繁笑晏捂住了嘴。
“不要说这些给我听好不好。”她可是很好的孩子,绝对没有想歪,只是怕他说歪了才叫他停的,她绝对真的真的没有想歪。
“是你自己要听的。”
“我又不是要听这些!”
嗯,如果她真的受伤一次……什么烂想法,怎么会想自己受伤。
“你确定你不是?”
“不是!”可是繁笑晏原先白皙的脸变得‘白里透红’了。
“皇兄从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会这样戏弄我啊。”虚弱的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只见佟和穿着单薄的衣物,一步一步地走出来门来。
最后佟和扶着门框,说得有点酸。
也许因为没有穿华丽的衣物,佟和看上去很纤弱,,风一吹就会飞走的那一种纤弱。
如风中蛛丝般无法附丽地飘荡。
这是繁笑晏在所记得的句子中最适合佟和的一句,想到这一句繁笑晏不禁心疼了,她和行淮一样,看不得别人受苦。
她是不是抢了别人的东西?佟和也是一个有悲伤的人啊……她是不是抢了人家的东西?为什么她遇到的人都是有悲伤的呢?还是世上每一个人都免不了悲伤?
繁笑晏取出袖中的长箫,夹在两人中间吹奏着,天边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为什么在她看起来都是有悲伤的东西呢?
箫声一直没有停,反而显得越来越伤感。
那首歌大概叫做《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大概是吧。
第五章
“王爷,定北王来了。”十五打断了僵持的三人。
“什么?!”行淮大惊失色。
佟和现在的模样决不能让封玄看到。
如果被他看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繁笑晏也感觉到事态不妙,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先去吧,这里有我。”
“你……”行淮看了繁笑晏一眼,发现繁笑晏眼底自信的笑意,他决定相信她。
他们之间有着别人不可切入的信任与默契,佟和看到了。
行淮离开后,佟和的脸冷了下来。
“你是留下来炫耀吗?”佟和对繁笑晏不再像以往一样佯装微笑,冷冷的说。
繁笑晏没有任何不开心,还笑嘻嘻的望着佟和,很久以后才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她也不管佟和愿不愿意将佟和拉到台阶上一起坐。“其实我也是女扮男装哩。”
佟和颜色微变,却没有出声。
她竟然自己承认……她究竟在想什么?看着繁笑晏澄清如水的双眼,她发现那里面除了澄清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所以我现在告诉了你,就不算欺君了,对不对?”繁笑晏笑得很天真。“你以后就不能说我欺君了是不是?”
“见鬼。”佟和望着繁笑晏天真的笑脸,不禁低咒。
她是真的那么天真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叫‘见鬼’的?你果然和东为一样聪明,一见面就猜出来了。”繁笑晏说得煞有其事。
只是佟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行淮都不知道我叫‘见鬼’呢?他肯定不够聪明。”繁笑晏一意孤行地说着只有她自己听的懂的话。
“你看,有人在放烟花哩!”繁笑晏停止了说天书,指着天空高兴地说道。
“烟花有什么好看?”如果她要看随时都有一大堆人争着放给他看。
不过……已经入夜了吗?
时间有这么快吗?还是她昏迷太久了?
“人家说烟花盛放时,它的余光会化成星星。”繁笑晏望着天上的星斗,目光熠熠,好像天上的星星。
“哪个白痴说的?”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吗?就算有人说大概也只有繁笑晏这样的人相信吧。
“我可以告诉你,是我这个白痴说的,都说是‘人家说’啦。”繁笑晏笑着说道,记起某本书的主角就是这样整人的,她要发扬一下啊。
“你不觉得这样想,烟花就不那么伤感了吗?原本它一闪即逝,如果这样想的话,它就是永恒的了。”繁笑晏说这句话的时候收起笑,样子很虔诚,像是在希冀着些什么。
“白痴。”虽然口上这么说,佟和的心却震了一下。
佟和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忽然明清了一些,那些该想的烦恼,那些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的事全都躲了起来,她的心变得像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的纯净。
整颗心真的只是想到天上的烟花变成了星星,那一点一点地消逝着的光芒仿佛真的如繁笑晏所说的变成了永恒的星星。
“如果你叫小白我听起来会舒服一点的。”繁笑晏还是笑得很开心,她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
“小白。”反正都是白痴的意思,佟和可没什么关系。
繁笑晏一时兴起,牵起佟和的手问:“不如一起来唱我们都是小白,好不好?”
透过繁笑晏温热的手,一些暖暖的东西流过佟和的心,她神使鬼差地没有挣开繁笑晏牵着她的手。
“我可不是小白!”佟和有些负气撇开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反常,她应该很讨厌很讨厌繁笑晏才是的。
一定要很讨厌。
因为她抢走了行淮。
虽然繁笑晏不出现行淮也不会属于她,但她就是要讨厌繁笑晏。
咬着唇,佟和不再让自己出声,她怕再和繁笑晏说下去会忍不住笑出来,这样就太没立场了,她是很讨厌繁笑晏的。
真的不是她想笑,而是繁笑晏说的每一句话在她看来都那么可笑,她只是想繁笑晏的可笑,真的只是想嘲繁笑晏。
佟和一直暗示着自己要很讨厌繁笑晏,但一直都没什么效果。
繁笑晏叫人无法讨厌。
“小白,小白,我们都是小白。”繁笑晏不管佟和承不承认,她是这样说定了。“我们都是小白,我们不能否认自己,一定要勇敢承认。”说得能承认自己是个小白好像很伟大的样子。
“我不是小白!”佟和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佟和在大笑的同时,眼泪也悄悄流了下来。
繁笑晏看着佟和的眼泪,好像又看到了记忆里的星星。
“你没事吧?”繁笑晏像一个知心的朋友,在佟和脆弱的时候,抱着她很温柔地这样问道。
真的很温柔很温柔,让每一个有悲伤的人都忍不住将心底储藏已久的眼泪一次全都流出来。
“都怪你……都怪你……”第一次找到可以哭泣的地方,而身边的人竟是她最该很的那个。“都怪你……”
感觉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姐姐温暖的怀抱。
※※※
“姐姐,你醒醒啊……”佟和用尽力全身的力气想摇醒地上昏死过去的人。
“姐姐没事……真的没事……”终于,地上的人缓缓的挣开了眼。
“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姐姐的病的,姐姐你一定不要死——”
“在佟儿找到治好姐姐的方法之前,姐姐一定尽量不让自己死去。”
“你们死丫头,在这里不用干活是不是?”一个大汉粗暴的拽起地上虚弱的少女。“你不愿干活,可以!你娘嫁给我的时候带上你们着这两个死丫头就是用来侍候我的!”大汉将少女扔到床上。
“不要伤害我姐姐!”佟和哭喊。
“急什么!等你再长大一点就轮到你了!”
大汉撕去少女单薄的衣物,任凭少女如何挣扎也正不开那噩梦的到来。“这点算什么?等老子玩厌了你以后就将你卖到妓院里去!到时候你才是救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是一场醒不了的噩梦。
大汉离家去买酒的时候,少女疯了一般往村外的河奔去。
“姐姐……姐姐……”佟和不断哭喊。“姐姐……不要走……不要走……姐姐……我还要为姐姐治病……还要和姐姐一起活下去……”
“姐姐不能遵守承诺了……姐姐再也不要活下去了……姐姐再也不要了。”少女万念俱灰,推开怀中的佟和,往汹涌的河心走去。
“洁净的河水,将会洗去姐姐身上的污秽,姐姐来世会很幸福的,佟儿……再见了……佟儿……你也一定要幸福啊……”少女回头看了佟和一眼,这样说道。
“姐姐……姐姐……”
少女却消失在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那个大汉死了,被佟和杀了。
后来为了躲避军官的追捕,佟和一直逃一直逃,指导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
她在很伤心地哭泣。
原来那个妇人的儿子患病死了。
妇人问佟和愿不愿意当她的儿子,佟和以为找到了她想要的温暖,就跟着妇人一起到了帝都。
没想到那妇人竟是皇上被抓去做人质的妃子,而她的身份也变成了太子。
也没想到进了皇宫她才发现,那个妇人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要她当儿子的。
再后来,她就用计将那个妇人杀了,也就是行淮母亲死的那一晚,那也就是她的一箭双雕之计。
自那以后,在她的眼里只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任何的东西都不可能保证不会离她而去,可是如果她有权势,就会不断地有人靠近她。
这样她就不怕失去了。
没想到中间,她还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还是想行淮永远守着她,结果又一次心碎。
※※※
“你怎么了?”繁笑晏柔声问,一点也不像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的繁笑晏。
“没事……我只是想哭哭而已。”佟和终于止住了眼泪,她对繁笑晏也不那么充满敌意了,不过她也没得算将心里的话对繁笑晏说。
好像是有些不忍,不忍去打破繁笑晏的纯真。
想让繁笑晏永远这样笑下去,让繁笑晏永远不知道世界上有坏人,那是一种想守护一样东西的欲望。
佟和哭过以后,一切都不再伤心了。
她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些像烟花一样美好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闪逝的片刻,变成了她心里面的星星。
“能哭出来就好。”最怕没有眼泪可以流,最怕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
佟和……也是有悲伤的人吧。
嗯,她还是不要想那些事了,免得自己也伤心起来,那是多么笨的买卖,不是吗?
“你看,流星!”繁笑晏很高兴地跳了起来。
“嗯,流星。”佟和也看着天空,她那些不好的回忆也就像流星一样坠落了吧。
对行淮,似乎也已经不那么执著了。
因为她知道繁笑晏和行淮一定会幸福的。
能和繁笑晏在一起,是行淮此生最大的福分。
而行淮于佟和来说只是当初在暴风雨中,无所依傍的她抓住的一块浮木而已,她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许愿吗?”繁笑晏许完愿后,发现佟和还在发呆,便笑着问。
“我要许什么愿?”她根本就没有愿望。
“如果流星可以样死去的人复活就好了,我许过那么多次它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繁笑晏这样说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佟和的眼色便得迷惘。
其实佟和也是有愿望的。
她也希望死去的人可以复活。
繁笑晏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出别人的心事,纵使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天真无邪。
“呃……佟和,你怎么走了?你要去那里?”繁笑晏想起当初为了许愿,翘了五天课去登流星雨,想着想着,想了很多事。
等她回过神来,佟和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废话,回宫。”佟和第一次向人汇报自己的行踪。
也许,她已经把繁笑晏当成朋友了吧。
她竟然还肯回答,她其实是很好的人,只不过倔强了一点,死要面子了一点,繁笑晏很开心地想。
佟和一开始对行淮花痴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佟和一开始自己花痴而讨厌她花痴,也可以理解。
因为花痴最能理解花痴的心了。
谁也不知道,繁笑晏一开始也是不喜欢佟和的,虽然并不讨厌,但的确不喜欢。
她没有吃醋,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没有。
※※※
“皇兄,请坐。”对于封玄,行淮还是很尊敬的,行淮让出主屋最大的那张椅子给封玄坐。
不管外面所评论的定北王是如何,封玄始终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皇兄。
长兄如父。
“佟和可曾来这里?”他来就是为了这个。
狩猎的时候他们三人一起失踪了,想不怀疑也难。
“皇上?她怎么会来我这寒酸的王府?”行淮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看来他果然很奸诈。
“王爷——”一个侍女慌忙地跑了进来。
封玄面露不悦。“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下人?”
“还不快参见定北王?”
“可是……繁状元她……”礼节固然要紧,但人命更加要紧。
繁笑晏她……
“她怎么了?”一听到繁笑晏,行淮抓住侍女的手臂,不管是不是弄疼了人家。
“她落水了……可是她不会游泳,院子里也没有人会游泳,请王爷快过去——”不等侍女说完,行淮便冲了出去。
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池塘里挣扎着。
笨蛋!
行淮飞身跃起,将水里的人抱了起来。“你怎么会落水?”
“呃……这个……人有失足嘛……”繁笑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眨着天真的双眼,又说:“我本来要过去找你,没想到走在桥上时你送给我的手帕掉了,于是我飞扑了上去,接住了手帕,我也掉进了池塘里……”繁笑晏扬了扬手中的帕子。
“手帕掉了可以再找我要。”为了一条手帕,值得吗?
“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给?
再说她还没有打算明目张胆地花痴——虽然已经差不多全天下都知道了。
“下次不要这样做,知道吗?”
“可是我真的太在意你送给我的东西了……”如果下次在楼上飞走了的话,她也会飞扑上去的。
真得好像飞蛾扑火。
谁叫行淮令她变成花痴,这可不能怪她。
行淮笑了起来。
“傻丫头。”
“哈——啾!”全身湿透的繁笑晏打了个喷嚏,好冷啊。
“快去换衣服。”他竟忘了她会着凉,真该死。
“我不喜欢你命令我。”撒娇耍赖有时候很好玩。
“那么,乖笑晏,回去换衣服好不好?”行淮也不在意和她闹。
宠溺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无论对方要求什么,都不会觉得过分,反而很乐意依照那个人的意思去做任何事。
“笑晏遵命。”繁笑晏心满意足地拖着湿透的衣服往断染轩走去,不过看她的看样子需要走很久。
“这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尾随而来封玄冷笑着。
除了笑和耍赖,他真的看不出繁笑晏还会什么。
其实他猜对了,繁笑晏的确不会做其他事。
行淮则是望着天空,笑了。
月亮挂在天空上面,静谧而明清。
他都还没确定自己有多喜欢繁笑晏,其他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看来他和繁笑晏一样都时后知后觉得那种人,还是……其他人都是先知先觉的?
“皇兄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我们就放开戒心好好的和一杯吧。”想到繁笑晏,行淮似乎觉得任何难题都不是难题了。
封玄觉得行淮似乎又变了,变得有点像他当初的皇弟。
“如果有一天我和佟和打了起来,皇弟会帮谁?”封玄举起酒杯,试探性的问行淮。
“我?我谁也不帮。”行淮明白封玄话中的意思。“皇兄没有听说吗?我这个二王爷可是不管世事的。”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完全不记得他教某人喝酒要慢慢喝。
果然是对不同的人要做不同的事啊。
“哦?但愿皇弟说的是真的,否着我们免不了兵戎相见。”
“皇弟我只愿皇兄得到皇位以后不要伤害佟和,毕竟杀了她对你也没有好处。”行淮真心地恳求道。
“我会考虑的,只要你不插手这件事。”
这件事,自是指‘宫变’。
不久,朝廷将会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不知道佟和是女儿身之前,行淮没这么确定。
但现在……以佟和现在的心情恐怕斗不赢封玄。
“我决不会插手。”反正插手也不会有用,何必浪费时间。
他从来都不喜欢做无谓的事。
“哈哈哈……果然是我得好皇弟……”封玄喝完杯里的酒,将酒杯一摔,转身离去。
行淮也随着他的脚步往断然轩走去。
※※※
“你没事吧?”行淮站在门外,再问了一次。
她还没有换完衣服?不可能,她回断染轩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这就来。”繁笑晏笑嘻嘻的声音传来,他可以确定她没事了。
“你搞什么——”‘鬼’字还没落音,门就‘吱嘎’地打开了。
繁笑晏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在薄纱中她均匀好看的身材若隐若现。
“搞……什么……鬼。”行淮知道自己确实是迷上繁笑晏了,否则不会看见繁笑晏略施脂粉就被她的美色所震慑。
“你不喜欢吗?”繁笑晏将他拉进房里,两边探看有没有人以后再关上门,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行淮故意拖长‘当然’两字的音调,迟迟不说后面的内容。
“当然什么?”一定是想看她迫切的样子。
恶劣!
“当然喜欢。”行淮这一次如她所愿,说出她爱听的话来。
“那你为什么没有一点惊喜?”繁笑晏原本有些失落的笑脸总算又明媚起来。
至少知道她是女儿身也要惊讶一下吧。看来他真得是大灰狼,早就看透了她这个小红帽。
而且这只大灰狼高明得根本不必出招,她就自动扑上他。
像飞蛾扑火一样。
火根本就不必作任何事,只要它像平时一样燃烧着,飞蛾就奋不顾身地扑向它了。
“谁说没有。”只不过冷淡惯了,不会用脸色来表达心情而已,她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将心情写在脸上吗?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行淮真的越看越像大灰狼。“至少也要有一点表示吧。”繁笑晏又祭出任何人都不忍拒绝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无奈行淮只是一声不响的看着他。
“你不要一点反应也没有好不好?”繁笑晏可怜兮兮加拉着别人的手哀求道。
“反应是吗?”行淮缓缓说出这一句。
行淮托起繁笑晏的下巴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开始只是浅浅的,后来越吻越深,让繁笑晏沉沦了进去。
这就是吻……原来吻是这样子的。
行淮吻上她吻的时候心跳得好快好快,就要蹦出她的心口了。
他那让她垂涎的脸就在她面前,近得她不用伸手都可以摸到。
要是永远吻下去就好了。
可是行淮却停了下来,恶劣地观赏她红红的脸。
“那是我的初吻,你真么可以笑我。”繁笑晏将头埋进行淮的怀里,反正就是不让他得逞。“虽然‘初吻’在你们这里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在我们那里,即使没成亲、没认识几天就开始……呃……行房了……你干什么?”行淮的手还好像正在揭开她的衣扣。
“入乡随俗。”在繁笑晏说‘行房’的时候,他抱着繁笑晏的一只手力道重了些。
“是我来到这里的好不好?”比她还不会用成语,什么叫入乡随俗,啧!
“我是在迁就你。”
怎么他看上去有些生气?
会想一下自己说过什么……想了很久,终于知道症结所在了。
“我说我们那里的人,不是说我啦……都说刚刚是我的初吻……我不是随便的人,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管他是不是在生气,先安抚总没错。
“我没有生气。”行淮吻住她的唇不再让她出声。
“没有生气就好……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弄疼我……”争夺到嘴的使用权,繁笑晏努力的使呼吸顺畅些。
本来就心跳加速了,外加无法呼吸,呜呼,注定要命丧于此,吾命丧矣,……繁笑晏的心在悲惨地呼喊。
“第一次总会疼的。”
“那可不可以先不要?等下次再继续——”
“不可以。”
行淮将她抱到床上,放下罗帷。
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第六章
花影横窗淡月明。翠被麝兰熏梦醒。
繁笑晏在行淮醒来之前偷偷地爬起身来,穿上朝服,准备上朝。
她似乎记起了她上京赴考不是为了做花痴。
还有很多事要她来做。
虽然她很没大脑、没记性,但是她还是记得的。
两年前
“姑娘,你醒了吗?”一个柔和的声音唤醒了繁笑晏。
“你是?”她记起来了,繁家塌方。
可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应该在繁家的别墅下,沉沉睡去才是的,追随妈妈的脚步,永远沉睡的不是吗?
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是了,有人问过她,要不要轮回。
这就是轮回吗?来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我叫风信儿。”
风信儿?她想起那些柔弱却坚强的的风信子,风信儿?繁笑晏努力睁开眼,企图看清眼前的少女。
风信儿是一个长得很恬淡的人,她看上去就像是风中的芦苇,有着一种朦胧的美。
“你没事吧?三天前我在路上发现你,就将你带回来了。”风信儿始终温和地问。
“我没事,请问……这是什么地方?”繁笑晏笑着问。
如果不笑她会不习惯的。
“这里?这里是城陵矶。”
“城陵矶?”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条地名。“再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朝代?”
屋里的摆设和风信儿的装扮,都不是属于她那个时代的。
风信儿倒不奇怪她为什么要问,淡淡地回道:“南晋。”应为她来时穿的衣服就很怪异。
南晋?
她没听过。
真的没有。
繁笑晏绞尽脑汁地想啊想,还是挤不起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可是这里的摆设明明就是古代的没错啊。
“姑娘……一定是个奇人吧。”风信儿温和地笑着看繁笑晏想东西的模样,这样感叹起来。
“奇人?”也许是吧。
她穿的是睡衣,在风信儿看来一定是很奇怪吧。
“姑娘如果无处可去的话,可以先在这里住下,反正……唉,你就住下吧。”
“好啊。”虽然觉得风信儿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可是繁笑晏没有问的打算。
既然人家不想说,她又何必问?
“如果觉得累的话就在睡一会好了。”
看到风信儿的笑脸,繁笑晏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妈妈的怀抱中,很安稳地睡去。
那晚,她又梦见妈妈眼角的星星了。
妈妈……
繁笑晏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那颗星星并不是在妈妈的眼角,这是在那个坐在床前的风信儿的眼角。
繁笑晏很想去安慰一下,可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一直沉默。
“你可以静静地听我说话吗?”风信儿这样问。
“当然可以。”有时候她很聒噪,但其实她可以很安静的。
“明天,我就要嫁人了。”
“好事啊。”虽然觉得风信儿还太小,但在古代像风信儿这么大的女孩也的确该成亲了。
“我不想嫁。”风信儿淡淡地说。“可是却不得不嫁……那个人,很有权势。”
“强抢民女?”繁笑晏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了。
“算是吧。”风信儿望着星空。“他们说明天抬花轿来娶不到人的话,我家里人就别想活下去了。”
“你知道吗?那个县令已经六十多岁,而且家里也有六个姨太太了。”
“这还有天理吗?”繁笑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因为那不由得让她想到妈妈。
其实父亲和那个县令也一样吧,而且父亲并不止六个姨太太。
想到这里,繁笑晏就忍不住愤慨起来。
“是没有。”风信儿眼角的泪滑过脸颊。“可是如果我不嫁就是我没有人性。”
“……”繁笑晏找不到可以安慰风信儿的话。
在那个时代,女孩根本就没有地位吧?
第二天,花轿喜颠颠地经过风家的大门,喜颠颠地载着风信儿离去。
繁笑晏在南晋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就在那天的黄昏,在如血的夕阳里,穿着大红喜服投江自尽了。
繁笑晏也决定要上京赴考,开始认真练字啃书猜考题。
为了风信儿,她一定不能那么快沉沦在儿女情长里。
繁笑晏穿上朝服,准备上朝去。
“你准备一个人去上朝?”行淮不止什么时候已经穿好衣服,将她揽入怀中。
繁笑晏只是笑了笑。“我们一起去似乎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她一看见他就会流口水,怎么能认真做事?
“你这个王爷就整天没事干的吗?”
“的确没事。”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
“那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行淮淡笑,说道:“不记得了。”
“总之,就让去我一个人去试试看好不好?”繁笑晏几近乞求地说。
“随便。”有种被丢下的感觉,行淮有些负气地答了一句。
“不要这样啦……笑一笑啦……笑一个啦……”繁笑晏向哄小孩一样哄行淮。
听到她好笑的语气再配上她滑稽的表情,行淮只能依她所愿,笑了出来。
“你不生气了,万岁!”繁笑晏自己倒像小孩一样活跃了起来。
“早去早回。”反正他正好想去查一些关于佟和的事。
“遵命。”繁笑晏笑着离去,而且还一边从兜里取出一些点心来吃。
“繁笑晏啊……”行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准备做自己的事去了。
走到宫门外,繁笑晏又一遇到了慢吞吞地尹东为。
“慢乌龟,你也这么早?”繁笑晏笑着蹦了上去。
“什么慢乌龟?本少爷叫尹东为。”慢吞吞地尹东为慢吞吞地说。
“你上次说请我去吃点心的,没请的就是乌龟。”繁笑晏可是记得很清楚的,从来都不会忘记有关点心的事情。
“你不说这件事我都忘了……过两天吧。”尹东为慢吞吞地数着自己的脚步。
“所以说你是慢乌龟吧。”越看越像慢乌龟,呵呵。
“随便你怎么叫。”
“你走得这么慢我就先走了。”如果跟尹东为一样的速度,她这么早起身恐怕白费了。
“随便你怎么走。”
尹东为说完这一句时,繁笑晏已经走到议政阁外了。
整理一下笑容,繁笑晏大喊一声:“大家早啊!”
招来满室官员的侧目。
她说错什么了吗?
“你就是新科状元繁笑晏?”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难怪……”一个官员难怪了半天,没有说下去,只是怪怪地望了繁笑晏几眼,那些官员也都怪怪地看着繁笑晏。
谣言啊……一定又是谣言惹的祸。
“大家在讨论什么吗?”她还没进门的时候好像听到很激烈的讨论。
“繁状元是皇上御封的谏议吧?”大臣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连单纯如繁笑晏也察觉出来了。
“没错。”
“这里有份弹劾尚书大人的奏折,请你将它呈给皇上吧。”这烫手山芋终于找到了适合的人去拿了。
朝中无人不知尚书是定北王的人,又无人不对尚书之位虎视眈眈。
来了个出生的牛犊,正好可以利用利用,反正他有行淮撑腰,没事的。
“这是我分内的事,就交给我吧。”繁笑晏看了看奏折的内容,这样说。
那份奏折上详细列了尚书种种恶行,而且连罪证都有,如果上书皇上,一定会惩处尚书的,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其他人不敢上报?
繁笑晏想了很久,觉得太伤脑筋了,于是就不再去想,捧着奏折看了又看,看完了还继续看。
转到大殿,繁笑晏果然无私地上报,然后佟和很乐意繁笑晏给了她一个除去政敌的机会,如她所愿将尚书革职,在封了另一个大臣为尚书。
那个大臣自是乐得合不上嘴。
而繁笑晏呆呆地谢恩,很高兴又除去了一个贪官污吏,完全不知道有很大一部分的大臣已经视她为眼中钉,准备将此事告知定北王。
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树立了很多敌人。
繁笑晏是笨蛋。
累了一整天,繁笑晏终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香料,她自我感觉良好,还很享受地闻了很久。
“一起用晚膳吗?”行淮从她一回来就开始在旁边看着她,毫不避嫌可吸取她身上的□□,一直到看够了,才这样问。
“要。”繁笑晏一听到晚膳,就随意束起头发,大剌剌地从水中起身,大剌剌地走到衣柜前找衣服,大剌剌地在行淮面前穿好,大剌剌地拉起行淮的手,往晚膳跑去。
所以说,行淮如果避嫌就太吃亏了。
不了来到饭厅,繁笑晏一脸失望地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我们吃这些吗?”
竟然一块点心也没有,太失望了。
“你不喜欢?”说实话,行淮也不喜欢吃那些珍稀的佳肴,那全是为繁笑晏准备的。
“不喜欢,我不喜欢油腻的东西。”繁笑晏对着满桌的菜无法下筷。
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就是指繁笑晏现在的状况了,绝对没错。
她最喜欢吃点心,真得很喜欢很喜欢。
“那叫人再换一桌菜吧。”行淮没想到繁笑晏竟然也不喜欢,他以为他会看到繁笑晏吃得一脸满足满嘴油腻才是的。
“不用了,这些就叫你身边的人来吃这些,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好不好?”繁笑晏用所向披靡的哀求眼神望着行淮,行淮当然无奈地答应了。
只是行淮没想到繁笑晏竟然会带他到自家厨房来偷吃也门想到会出现被自家厨娘逮着——
“你们两个好大胆!”原本昏暗的厨房被烛火点亮。“竟然赶来老娘的地盘偷——呃……王爷……状元爷?”等拿着蜡烛的妇人看清厨房里的人时,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及了。
厨娘目瞪口呆的望着吃得一脸幸福的繁笑晏还有苦笑着坐在一边的行淮,久久无法言语,直到烛泪滴到她手上,将她烫醒以后,才尖叫出声。
“你好啊。”繁笑晏从满嘴的点心里挤出几个字。“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哩,你做的点心实在太好吃了。”
“小的……小的……参见王爷,参见……”厨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必多礼了。”行淮淡淡地说,除了对繁笑晏,他几乎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淡淡地,永远不会生气。
“就是就是,过来坐啊。”繁笑晏很热情地将厨娘拉到椅子上,继续被打断的晚餐。
真得很好吃。
“这这……”如坐针毯的厨娘站也不是做也不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将我珍藏的点心拿给王爷吃吧。”厨娘起身回房里去拿点心。
不料她却听到繁笑晏委屈的声音:“淮,她说她拿给你吃,都不说拿给我……”
“我将我那份给你好了。”行淮宠溺地将繁笑晏嘴边的碎屑擦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繁笑晏感激得两眼泪水汪汪。
这繁状元……怎么像个小孩?厨娘已不那么惊慌,只剩下这样的念头。
厨娘拿出私藏的点心来时,繁笑晏在厨房搜刮出来的点心也已经吃的七零八落了,看到厨娘的点心就双眼发亮。
“你的那份给我哦……”繁笑晏将厨娘拿出来的点全都揽到自己面前。
“没关系。”
“你不饿吗?”繁笑晏试探性地问,她可不想饿坏行淮,免得别人说她没良心。
“不饿。”
行淮说不饿,繁笑晏就放心地狼吞虎咽了。
厨娘看着繁笑晏,越看越奇怪。
繁笑晏纤细的身子,姣好的容貌,还有……柔顺的黑发,越看越像女孩子。
最奇怪的是……繁笑晏没有喉结。
她到底是王爷的男宠还是王爷喜欢的女孩?
越看越不对劲。
“慢慢吃。”
看着几乎已经一扫而空的点心,行淮很好心地为她倒来了开水。
“你要不要吃?”繁笑晏拿起最后一块点心,放到行淮嘴边。
在行淮张嘴之际,繁笑晏提醒的声音又传到耳际:“记住,不能一口吃掉,要留一半给我。”
有这样的人吗?行淮叹气。
“终于吃饱了。”繁笑晏将行淮要了一口的点心放进嘴里,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似的,高兴地宣布。“谢谢你了。”她牵着厨娘的手。“最后那种点心真得很好吃,你明天能做给我吃吗?”
“当然可以。”原本在一边尴尬地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厨娘听到繁笑晏这样说,像抓住救命的绳索一样,拍胸脯保证。
“谢谢啦!淮,你不说声谢谢吗?”繁笑晏望着一边沉默的行淮问。
行淮倒是不在乎什么,随口说了声谢谢。
厨娘则是像在梦中一样,飘飘然了半天。
“你看,你的一句谢谢就可以让人家高兴很久,你应该常常这样做才是。”走到院子里,繁笑晏很有感触地说。“这样一定会有很多人高兴的。”
“你是这样希望的?”难道要他看见每一个人都跑上去说谢谢?
繁笑晏吐吐舌头。“我只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快乐,每一个人都幸福罢了。”
“这样很难。”
“反正你会帮我的。”繁笑晏望着星空。“听说赤脚走路对健康有益,不如我们试试吧。”繁笑晏突发奇想,又弯下身去脱靴子。
繁笑晏白皙的天足在微湿的地面上跳跃起来,像是误落凡间的精灵,在透明的月光中笼上一层迷茫。
“繁笑晏啊……”行淮跟了上去。
“你会不会嫌我出身不好?”繁笑晏在一起一些从未想过的事情来,是太在乎了,所以才会去想。
“嫌弃?”行淮真是又气又恼,到现在还说嫌弃这种话吗?
“会不会?”
“你对我说过你的出身吗?”只是提到过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在苏州参加乡试,就没有再提过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现在到什么程度了。”是相爱?是热恋?还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你喜不喜欢我?”
“你很喜欢说废话?”
“是啊。”繁笑晏还是很不明白,真的。
“那要怎么才能让你不说废话呢?让我想想。”行淮好像真的在想。
想完以后,转过脸来,吻上繁笑晏的唇。
繁笑晏的脸红了起来,在月光下拥吻啊……心又跳得很快了。
“你很喜欢吃我豆腐。”繁笑晏指控道。
“你很喜欢我吃你豆腐。”红红的脸实在太可爱了。
“你……”虽然行淮说的是实话,不过繁笑晏可不会承认。
“听说你今天参了尚书一本。”忽然想起这事,行淮的语气有些不悦起来,没想到他只是一天不跟着她就发生这样的事。
封玄可不好对付。
“是啊,他贪污了修筑河堤的钱款,而且还暗地里收买其他官员,企图结党营私,当然要上奏。”繁笑晏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以后你决不能离开我一步。”这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行淮苦恼地揉揉额头,想要让头脑清晰一些。
“好啊。”他这么说真得太好了,她还愁没理由粘着行淮,听到这句话见这就像看到了救星。
第七章
阳光透过纱窗,初晨的微风吹开流苏帐,繁笑晏半闭着眼,看着照到指尖的光束。
“你醒了吗?”行淮察觉到她的动静,掀开流苏帐来看她。
“醒了……”可是还是很想睡。“你在这里很久了吗?”难怪隐约觉得的有人在旁边看着。
“你说呢?”行淮轻笑。
行淮还是一样啊,阳光里的行淮清清淡淡的,却很耀眼,令她……口水流个不停。
“你有事对我说吗?”
行淮依旧笑着:“你说呢?”
“你很喜欢问‘你说呢’?”整天要她自己猜,多累。
行淮的长发在风中蹁跹起舞,眉目间积攒着许多情愫,修长好看的手拨开繁笑晏额前的刘海,凝视着繁笑晏含笑的脸。“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点心吗?”繁笑晏虽然知道不是,但还是忍不住问。
行淮吻了一下繁笑晏的额头,柔声说道:“不是。”
繁笑晏有些失望了——他准备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准备一些点心?“那么是什么?”
“你喜欢箫吧?”行淮从长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繁笑晏手中。“打开它。”
“箫?”繁笑晏想了想,她好像真得很喜欢箫,在以往,她经常在一个人是取出长箫,伴着箫韵去想一些过去的将来的,去想一些很悲伤的事。
但自从遇到行淮以后,好像没什么机会去碰自己的箫了——而且她也不知道将那支随意买来的箫遗落在什么地方了,宗旨就是不见了吧。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去想那些事了,因为眼前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她去做,例如对着行淮花痴啦。
繁笑晏抚着锦盒,眨了眨眼睛,将锦盒打开。
玉箫……玉箫吗?她记起来了。
玉箫……以前曾经有一支玉箫,白色的箫身上有着几朵紫色的梅花。
“怎么会……”繁笑晏取出锦盒中似曾相识的玉箫,觉得那握在手心的感觉也那么熟悉。
她再一次看清楚了那支玉箫。
如雪一样纯白的箫身,缀着几朵晶莹剔透得如同琉璃的紫色梅花,握在手中有一种微暖的感觉,像是冬天里沐浴着阳光的那一种微暖。
凑到唇边,随意吹出几个音调,发现它的音色不若其他箫管一样忧伤,而是如同握在手中的感觉那样,暖暖的。
玉箫……就是这支玉箫了。
在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所遇到过的那一支。
有那么一霎那,仿佛很多很多东西要涌上繁笑晏的脑海,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了?不喜欢吗?”行淮看着繁笑晏微皱的眉头,有些心疼起来。
即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悲伤什么,行淮也隐约感觉到繁笑晏她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笑着对待每一件事,就像以往他强迫自己冷淡的对待一切那样,伪装得很辛苦。
不过他相信,等她的心愿完成以后,她一定会将她心中的一些眼泪,哭到他的肩膀上,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永远不离开。
“喜欢——很喜欢——真得很喜欢,就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它。”繁笑晏扬起笑脸,给行淮一个拥抱,然后就去梳洗了。
繁笑晏才转身离去,十五便面有难色的走到行淮身边。
“怎么了?”行淮对十五的态度,仿佛也不再那么冷淡了。
“外面有一个叫‘风信儿’的姑娘来找王爷。”十五记得王爷曾对这个姑娘特别礼待,原本十五还以为王爷喜欢她,但自从他知道繁笑晏是女儿身以后,便推翻了这个想法。
没想到现在风信儿又出现,不知道这会不会产生什么矛盾……
“我知道了。”
风信儿?行淮记起了十个月前,一次偶然的邂逅,一个在风中无所依傍地飘摇的女子。
那个风信子一样在风中飘摇的风信儿。
※※※
忘了是什么原因,行淮一个人走在儿时偷偷溜出宫去玩的路上。
一片片凄凉的林中旷地,洒下一片片凄凉的月光。
看着月光下熟悉的景物,那些嬉笑过的身影永远留在那里,想回去的回不去,想忘掉的忘不掉,想逃开的也逃不开。
行淮想起了关于封玄、关于佟和、关于死去的人、离开的人那些事情。
当欢笑蒙上了悲伤,才是最可悲的吧,原本该是美好的往事,却随着旧日兄弟的分裂,而在想起这些事时,心如刀割。
那些本该笑的事情,却令人很想悲恸流泪。
“你可以救我吗?”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可那声音一点都不像要求救的样子。
行淮回首,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灰衣女子,她容貌姣好,除了有些惊慌的目光以外,她的冷静与她纤细的身形一点也不相称。
“救你?”行淮淡淡地说。
他仿佛永远都那么无所谓。
“可以吗?”灰衣女子没有对行淮露出一丝依赖,只是紧紧抓住树干的手泄漏了她的无助。
行淮侧耳细听,发现许多脚步声朝他这个方向来势滔滔,便说道:“有何不可?”
“谢了。”灰衣女子抓住树干的手终于放心地松开。
行淮唤十五牵来马车,直奔王府。
“我叫风信儿,今日之恩,来日必定设法报答。”到了王府门口,灰衣女子有些诧异的看着门上的牌匾。
是王爷啊……又是一个贵人。
不过她并没有兴趣去攀附权贵。
“信儿先告辞了。”所以她要离开。
“风信儿?”行淮随着她的话音念了出来。“先进来坐坐吧。”
风信儿……好像在某个地方听过。
“我……”风信儿来不及反对,已经进了王府。
行淮仔细搜索在脑海中何时听过这个名字,风信儿?
“你认识冷于秋?”是了,冷于秋,行淮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只不过已经很久没坐在一起聊过了。
多久了?多久了?他也已经忘了。
而在十五传来有关冷于秋的消息中,有过风信儿这条名字。
冷于秋在找一个叫风信儿的女人。
风信儿的脸色惨白。“你是……”
风信儿在跳水以后,被认为离开了人世,其实不然。
她只是被一艘路过的船只救了起来,这或许是因为她救了一个女孩的缘故吧,上天眷顾她,让她继续存活。
但是船的主人似乎不怎么好相处。
霸道又冷冽。
所以她逃了。
当然,中间还有很多原因,决不是她忘恩负义。
“果然是你。”行淮难得地淡笑着。“于秋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你吧。”
“他找我?明明是为了……”算了吧,风信儿暗叹。
万一他与那个‘他’是同伙的话,她在他面前说‘他’不是,不久是自掘坟墓吗?
这种蠢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我还是先走好了。”
“你现在这里住几天吧。”行淮扬手叫人去准备房间。“我不会告诉于秋的。”
想起了儿时的事,行淮兴起了玩恶作剧的念头。
冷于秋那家伙就让他忙翻天吧。
※※※
风信儿在那此辞别后,往后的十个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而且在冷于秋那边也没有消息。
躲得真好。
可是为什么又出现了?她难道就不怕他将她的行踪告诉冷于秋?
一路想着,行淮已经走到了前厅。
风信儿立在厅里,摇摇欲坠。
“发生什么事吗?”行淮关切地问。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对冷于秋隐瞒风信儿的行踪。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见到行淮,风信儿几乎就要倒下了,幸好行淮及时上前接住了她。“你不是说撑不下去就来找你吗?我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家了……可是他们都死了。”凄凉的泪水滑过风信儿的脸颊。“他们都死了。”
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终于回到苏州,却发现家里只剩几座孤魂。
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你应该去找于秋的。”行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风信儿。
“我不敢……真的不敢。”她逃了这么久,怎么会再去自投罗网?
真的不敢……如果她去找‘他’,会不会在得到‘他’的安慰之前,就先被‘他’撕成碎片了?
也许是这样吧。
除了冷于秋,她能想到的人,就只剩下行淮了。
纵使行淮也不能给她想要的安慰,但此刻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暂时让她哭泣的肩膀罢了。
“可以暂时将你的肩膀借给我吗?”
“不要紧的。”行淮淡淡地说。
他没有推开风信儿,是救了她,却又是害了自己。
※※※
“十五?你怎么在这里?行淮呢?”
“繁状元……王爷他……”该怎么说呢?难道说王爷正在和一个女孩见面,叫繁笑晏不要去打扰?
如果这样说,事后一定会被王爷杀了的。
那该怎么说?头疼。
“他有事,请你先去用早膳。”十五小心翼翼地告诉繁笑晏。
“这样啊?”繁笑晏倒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很高兴地朝饭厅走去。
厨娘的手艺实在太好了,行淮不在刚好她吃两份,多么幸福,繁笑晏开心地笑着。
不过她的笑意在下一霎那隐没在唇边——
“你知道吗?那个风姑娘又来了……听说她的家人都死了,所以来找王爷。”
“真的吗?如果是,她还挺可怜的。”
“王爷正在见她,绝对没错,不过有王爷照顾,她肯定不会可怜。”
“是吗……但我还以为王爷与繁状元……”
“如果没有风姑娘的存在,我也以为王爷有断袖之癖哩……”一个侍女小声嘀咕。“不过我刚刚看见他们很亲昵地搂在一起,我想王爷是喜欢风姑娘的。”
“这样啊……看来王妃的位子已经是别人的了……”
“是啊……”两个侍女很是可惜地走开了,将繁笑晏呆呆地遗落在原地。
风姑娘?
一阵冷风拂过耳际,春天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冷风?
那个风姑娘又来了……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我刚刚看见他们很亲昵地搂在一起,我想王爷是喜欢风姑娘的……
波澜不断扩大,一直扩大。
看来王妃的位子已经是别人的了……
是吗?是吗?
繁笑晏撇撇唇,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脚步却不不觉得往前厅走去。
行淮在那里的,那里有可以令她安心的怀抱,行淮就在那里的,她们都是骗人的,他不要相信,她只相信行淮。
她只相信行淮的。
“可以暂时将你的肩膀借给我吗?”一个柔和的女声在繁笑晏进门之前传到繁笑晏的耳际。
“不要紧的。”随后传来的是行淮一贯冷淡的声音。
繁笑晏探出半个头看向屋里,却赫然发现,那个风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救她的那个风信儿。
拥抱着的他们,还真像并蒂莲、连理枝哩,繁笑晏笑着想。
当初她自己说风信儿和行淮还挺相称的,现在是不是实现了?她可真有当预言家的天份啊。
繁笑晏一直笑着。
却是有一些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的流了出来,再看下去她会不会哭?她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不知道在哭之前,心会不会很痛,鼻子会不会很酸。
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繁笑晏觉得有很多声音在脑海里吵闹了,她什么也想不了。
“信儿——你怎么了——信儿——”迷离之间,繁笑晏仿佛听到了这样一句。
她仿佛还看到行淮抱着昏睡过去的风信儿走出了前厅,仿佛还能感觉他们还和她擦身而过,然后他们走得很远很远,远得她再也看不见了。
行淮……信儿……乍一听,真得很相称嘛,在继续看他们的相貌,就更加可以确定有夫妻相了,哈,又是一对令人倾羡的佳偶。
可是她又算什么?
哈,她又是什么?
她有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代?
对了,那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那是什么事呢?不记得了。
她真是笨蛋,为了一件不记得的事,千年迢迢的来到这里。
繁笑晏想着漫无边际的事,不想去面对眼前的事。
“繁状元,你不是说今天要我做那种糕点吗?我已经做好了,却不见你们到饭厅,原来你是在这里。”昨夜误以为繁笑晏他们是小偷的厨娘打断了繁笑晏的思绪。
“呃……”繁笑晏习惯性地对来人笑了笑。“昨晚的那种糕点吗?我要我要,而且行淮不吃,我要两份!”繁笑晏说得很开心,笑得很开心,努力让自己很开心。
她的每一天都很开心的,真的!
看到她开心地笑,厨娘也不觉开心了起来。
只是没有人看得到她眼底的黯然,该看的人都看不到。
繁笑晏一直都在笑,笑得唇僵了都不愿停下来。
吃完早膳,返校越还和厨娘聊了天,知道了厨娘姓李,还说了很多这样那样的事。
“李厨娘,你告诉行——不,王爷,今天我还是自己进宫好了。”繁笑晏觉得自己叫行淮这个名字,总会有一些心痛,还是改叫王爷好了。
王爷啊,多么遥远的名词,她能遇到就是奇迹了,怎么奢望自己能独占他?
不想繁笑晏的话还未落音,一个侍女就走来将李厨娘叫出去,说了几句话,李厨娘又笑吟吟的进来了。
“你刚说完今天要自己进宫,王爷就派人来说他今天不能陪你进宫,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李厨娘笑道。
她才不要这种灵犀。
李厨娘不知这一句无心的笑语,重重地敲进繁笑晏的心房。
他说不陪她了吗?对哦,他又不是她什么人,陪她做什么?只是本来她想由自己说,这样比较不会有被丢下的感觉。
没想到被丢下的始终是被丢下的,她想隐藏也藏不住。
但是她真的不想自己是那个失败的人,被抛弃还要流着泪去祈求他不要离开,她才不会做那种人。
有一个念头在繁笑晏心底悄然升起,无论如何抹也抹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天繁笑晏总是断断续续地记起席慕容的几句诗,就像当初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为自己吹奏一手孤单的歌那样,总是在心里断断续续地低吟着——
忘不了的,是你眼中的泪,映影着云间的月华,
只记得哭的时候是朝着斜阳。
放下一束风信子,我本不该流泪,
是几百年了啊,这悠长的梦,还没有醒。
但愿现实变成古老的童话,
但是,这只是梦而已。
回去了,穿过那松林,林中有模糊的鹿影,
幽径上开的是什么花?为什么夜夜总是带泪的月华?
※※※
王府虽是在帝都外的六七里处,但繁笑晏仍习惯步行进宫。
乘着马车就未免太浪费风景了,她一点也不喜欢错过,任何事都不想。
树木浓阴,葭苇青青,野花长满水滨,湖柳如烟,湖云似梦,藤萝翠绿的藤蔓在风中飘摇。
讨厌啊,怎么忽然不开心起来了?
花开得虽盛,却也日趋零落,叶长得虽茂,却蒙上了一层灰尘。
为什么,忽然不开心起来了?繁笑晏笑吟吟地看着平静的湖面。
没有丝毫波澜的湖面,为何将天地倒影得如此苍茫?像是镜子一样,将繁笑晏心底的一切都映了进去。
树上的槐花刚刚开始开,每一片花瓣都像是一张笑脸,在对着繁笑晏微笑,犹如白蝶一般在风中起舞。
但这些繁笑晏看不到,即是她喜欢槐花,也看不到、闻不到,她感觉到的只是在正在衰退的世界。
忽然,繁笑晏秀气的眉紧皱了起来,令她原本就忧伤的眸色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她的前方,有很多人躺在地上□□,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布满疲倦与沉痛。
“你们怎么了?”繁笑晏嗅出了中间的不寻常,抛下那些烦心的事,关切上前询问。
“大家看她身上穿着官服——”人群中有一人高喊。
“她也许是个好官……”有位老人轻微地说。
“好官?哈,根本就没有好官!如果有好官我们还会沦落到这里吗?”人群中又有一个人苦笑着这样喊。
“就是!”“没错!”其他人也接着那人的话尾愤愤不平的说了很多。
繁笑晏从他们喊的内容大概知道,今年洪灾又来了。
而且朝廷拨去赈灾的钱款也下落不明,难民才不得不离乡背井,来到帝都祈求得到帮助,没想到守卫不让他们进城。
“相信我。”繁笑晏唇边挂着微笑,叫人讨厌不了她。“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繁笑晏总是那样微笑着。“我一定会上奏皇上的,请你们相信我。”
沸腾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我是谏议,将这些事情上奏正是我要做的事。”她怎么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的愿望呢?
即使现在那个救她的风信儿没有死,她也不会改变初衷。
即使风信儿和行淮,真的有什么,她也不会因此而放弃的自己的心愿。
即使那个令她有如此心愿的原因已经消失了又如何?如果她连这个心愿也丢掉的话,她还为什么而活?
她真的害怕自己撑不下去,真的害怕自己没有办法笑着走完短暂的一生,无法完成和妈妈的约定——她们都要幸福啊。
一定要幸福啊。
“谏议?!我记起来了,你就是新科状元对不对?”人群又再沸腾起来。
“你就是让将尚书那狗官革职的繁笑晏,繁状元?”
“真的吗?”
尚书?是了,她好像的确递上了这样一封奏折,只是不知道那么快就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原来要名扬天下这么快。
“是啊。”繁笑晏笑得让人很安心。“所以你们请相信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虚名。
“我早就说过她是好官。”那个虚弱的老者又再出声。“我们相信她吧,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老者俯身下跪,其他人也跟着下跪磕头。
“请帮助我们。”
“我会的,但请你们不要下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参拜的人啊。”的确,繁笑晏以男子的标准来看,是纤细了些。“难道要我将你们一个个扶起来吗?我会手软的哩,你看我的手多小。”繁笑晏当真撩开衣袖,亮出细小的手臂,很认真地说。
人群顿时笑开了。
她总是令人开心的。
即使在绝境中的人,也会因为她的笑看到光明。
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而繁笑晏则庆幸,终于又有事做了。
※※※
屋漏更遭连年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繁笑晏提出闹洪灾这件事时,所有官员一致反驳,连派去查看的几个士兵,也说没有。
说朝廷拨出钱款以后,河堤修得很好,别说洪水,连一滴水滴也没有溅上河堤,城外哪来的难民?
为什么……会这样?
繁笑晏有些失神地望着坐在殿上的佟和,却发现佟和有些不一样了,憔悴了很多。
也没有心情理他们在吵什么,只是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夜明珠。
“不是的!”繁笑晏有些赌气地大喊。“你们都在说谎!”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如果行淮在,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想她这么笨,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如果行淮在?!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依赖行淮了?
是多久的事了?
“够了!”封玄从门外走来,厉声喝止繁笑晏。“大殿之上,岂容你胡闹?!”
繁笑晏一惊。
回头望了望封玄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脸,重新笑了起来。
这件事,又扯上行淮的皇兄了吗?因为上次尚书被革职,所以他这次要公报私仇吗?
佟和为什么都不说话?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我哪里胡闹?”繁笑晏吐吐舌头,对众人笑着。
繁笑晏的笑脸叫人无法再和她吵下去。
“我只不过在尽我的职责,并没有胡闹,城外有难民,这是我亲眼所见,不管你们想不相信。”
“胡说!”说话的好像是户部侍郎吧。
户部,掌管钱的地方。
“我有没有要你们相信。”繁笑晏垂首,然后再抬眸对上佟和。“我只是想问,皇上,你相信吗?”
佟和依旧默不作,声把玩着夜明珠。
“如果皇上不相信,我就不会再提了。”
佟和看了一眼封玄,又望着繁笑晏,说道:“不相信。”
“皇上——”
“退朝吧,我累了。”佟和离开龙椅,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
“皇上——”繁笑晏木然地望着逐渐空荡的大殿,一股苍凉的孤独浮上心头。
如果行淮在的话……如果行淮在的话……
繁笑晏的心一直这样喃喃自语着。
一整天,她都埋首在那些需要她过滤的奏折当中,什么也不记得。
一直到夕阳西下,繁笑晏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往王府走去。
行淮,在那里吧?行淮在王府里。
残阳如血,照着两旁的树木,像是快要消失一样,野花绽放出美丽的容颜。
残艳。
一切都充斥着凄厉的美,都在嘶喊者、挣扎着。
一如繁笑晏的心,有很多东西在争执着。
繁笑晏故意绕开难民所在的路,害怕自己无法面对他们,月光隐没了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她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断染轩,繁笑晏推开自己的房门,却得不到归宿感。
天地这么大,哪里才是她的归宿?不是繁家,也不是王府,那是哪里?
“你回来了?”只是她推开门的时候没有发现屋里有灯,没发现行淮竟然在她的房里。“你怎么了?”
“没事啊。”繁笑晏笑了起来,仿佛刚刚愁眉苦脸的不是她。“你坐在房里好像是深闺怨妇在等丈夫回家哩。”她一如以往那样言笑晏晏。
难道是错觉?行淮无法微笑。
他明明看见繁笑晏在推开门的时候是一脸的失落与彷徨,为什么一眨眼就变成了笑得很开心的脸?为什么连在他面前都要隐藏?为什么她一定要勉强自己笑对人生?
行淮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很心疼她的倔强。
“今天有什么事吗?”行淮一整天都在忙风信儿的事,无法兼顾繁笑晏那边。
“没有,怎么会有事?”繁笑晏好想到行淮的怀里去,好想让他帮忙,说出口的话却是这样的。
“没事就好。”行淮起身,将繁笑晏拥入怀中。“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要告诉吗?
“在我们那个地方,即使已经行房了,也可以不必负责的。”繁笑晏毫无头绪地说了这样一句。
什么意思?行淮皱眉。
“就是女人和男人都可以爱很多很多个人,可以在成亲之前有很多情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行淮有些不悦的紧抱着将头埋在他怀里的繁笑晏。
“我是想说……你不必对我负责的。”繁笑晏笑着,小得很残忍。“我们分手好不好?”
“不好!”
“请你去娶风信儿吧。”繁笑晏没有丝毫开玩笑的味道,很诚恳很认真地说。
他们相遇得比她早,而且风信儿的柔弱,更需要行淮。
“你在胡说什么?”行淮紧握着繁笑晏的双臂,将她藏住的脸呈现烛光里,企图看出一点说笑的味道。
可是他失望了。
繁笑晏是真心要他去娶别人,这令他不得不愤怒。
“你要将我推给别人?!”行淮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问。
“我——”不是她想。
那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他会生气?而且很生气。
“是不是?”行淮不死心地再问一次,却得到繁笑晏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自己是被丢下的那个人而已。
“不知道?!”行淮狠狠地吻住繁笑晏的唇。
繁笑晏痛得用力挣扎,却挣不开行淮的环抱。
只能任由行淮的怒火将她吞没,任由他毫不温柔地占据她的身体,然后占据她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繁笑晏,在睁开眼时,身旁已经没有了人,她伸手抚触那失去了温度的床,感受那冰冷的气息。
行淮……
窗外,一片朦胧的月光。
而离开的行淮呢?
他生气了。
他真的生气了。
看着熟睡着的繁笑晏,行淮很想掐醒她,问她要一个答案,但他只是穿上衣服,独自一人走出断染轩,走进有些冷清的夜色里。
分手?
他想不到繁笑晏会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还叫他去娶风信儿。
他真得不知道繁笑晏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对。
繁笑晏为什么会知道风信儿?行淮皱眉。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应该对她说清楚风信儿的身份才是——他从一开始就将风信儿看成是冷于秋的妻子。
不过如果她只是看到这些就提出分手的话,如果她听到了一些什么谣言就这样的话,还是很令他生气。
不是应该彼此信任的吗?
行淮看着满天冷淡柔和的月光,心情却如何也舒畅不了。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风信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行淮身后。
“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喜欢那个叫繁笑晏的人吧?或许该说爱着。”风信儿在繁笑晏回到王府的时候匆匆地看了繁笑晏一眼。
世事竟有如此巧合。
繁笑晏绝对是当初她救的那个女孩,是怎么样的因果,让她们有再见面?
她的出现时不是又扰乱了繁笑晏和行淮?
“是的。”不必思索毫不犹豫地,行淮回答。
如果不爱繁笑晏,他又何须生气?如果不爱繁笑晏,他怎么会关心繁笑晏的一切事情?
可惜繁笑晏不懂,一如他不懂繁笑晏一样。
鸾孤凤只,惟独当时明月,两处闲照相思。
第八章
第二天繁笑晏还是没有看见行淮,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路上。
怎么下起雨来了?
是啊,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细致的雨密密麻麻地布满天空,看不到边际,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苍茫。
山峰,松林,野花全都染上了一层深沉的色彩,连原本那少见波澜的湖面,也随着雨滴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雨滴打在纸伞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跟雨打芭蕉……雨打芭蕉,应该差不了多少吧,同样是那样轻易地勾起人愁绪。
“大人,您又来了吗?我看您还是快走吧。”昨天见到的难民中的那个老者眼尖地看到了繁笑晏。“他们都在说大人是在骗我们……可是,大人一定要知道,我一直都相信大人。”
繁笑晏看着满天的细雨,好像没有听到老者的话。
“大人?”
“我知道了。”可是好累,不想走了。“我并没有为了你做些什么,你为什么肯相信我?”繁笑晏笑着,但谁都看得出她的勉强。
繁笑晏……变了。
繁笑晏不想笑了。
“我知道……大人是个好人……”
“好人?”做好人,是不是也会有错?大概是吧。
繁笑晏的眼里掠过一丝嘲弄。
“骗子!”忽然一个声音响起,那些难民都看向繁笑晏,然后许多人把繁笑晏逼到未开的城门边,她上天无路,入地亦无门。
“他骗了我们!”
“是啊,他说会禀告皇上的!可是他没有!”
“他是为了混过我们这关才这样说的!根本就是骗子!”
繁笑晏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什么时候她又成了众矢之的了啊?太奇怪了。
这屋漏时的连夜雨,为什么还不停?一切都太奇怪了。
油纸伞落在地上,被涌上的难民毫不怜惜地踩断,粉碎。
繁笑晏笑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看不到那些责备的脸庞、唾弃的脸庞、失望的脸庞,也听不见那些责备的话、唾弃的话、失望的话。
真的不要紧的。
即使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子,也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
繁笑晏倔强地笑着,忘了去听自己心碎的声音。
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繁笑晏背靠着的城门忽然开了。
“繁谏议,请随我们到刑部一趟。”
“刑部?”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吗?而且是犯了重罪的犯人。
她何其荣幸啊,大概又被人赠送了一条罪大恶极的罪名,看来她想不永垂青史都不行了。
注定是遗臭万年的料。
“请问我的罪名什么?”繁笑晏倒是有些好奇自己是是以什么罪名被人流传下去的。
“你谎报灾情,使皇上劳心劳力,这不是一条死罪吗?”
哈……繁笑晏很想大笑。
谎、报、灾、情!谎报吗?
只要出过城门的人都可以看到哀鸿遍野,这叫做谎报吗?不过也对,皇上是不会他处宫门的,更别说城门。
繁笑晏转身,却又忍不住回眸去看了一眼,不是看那些因为错怪她而有些心虚地垂下头的难民,也不是看那灰濛的天空、那细雨,而是……看那来时的路。
看那里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看那里会不会让她开心一点。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天空越来越苍茫,雨越来越大,连来时的路也被淹没了。
行淮啊……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哪里?
你不见了,你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已经不想笑了……
※※※
世间再无飞花,无细雨,
尘封的四季啊,请别哭泣;
就这样微笑地走到尽头,
我柔弱的心啊,请试着去忘记,
请千万千万,别再哭泣。
不知道是谁在冥冥之中一直这样告诉繁笑晏。
一定要幸福啊,一定要微笑。
不要哭泣……请不要哭泣。
在很漫长的一段日子里,繁笑晏都没有再流眼泪,除了午夜的梦回,她的眼泪就一直深藏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眼泪在心里已经泛滥,甚至已经淹没了她的笑脸。
月影迷离,在窄小的窗外偷窥着牢里的人。
零散的花影也随着月光在牢墙上摇曳着。
这牢也不是很差嘛。
繁笑晏挤出一个笑脸,却又觉得撑不下去,脸上失去了笑意。
为什么现在要笑好像很难?
很难很难,却又欲哭无泪。
眼泪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繁笑晏越来越疲惫,然后进入梦乡。
梦里一片苍茫的白色,好像是回到儿时玩耍过的雪地。
可是没有天,也没有地,也没有路,也没有妈妈的守候。
只是一个人在徘徊,一个人在踯躅。
怎么会忽然记起那些事情?想起妈妈在雪地中等待她回家,然后用温暖的大手裹住她冰冷的小手,在雪地里漫步徐行,雪花飘落在她们的身上,那时候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妈妈的手很暖和啊……那温度好像还留在她的手心。
树上的雾凇晶莹璀璨,在没有星星的夜晚里发着光。
那时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后来的日子总是太过漫长。
走不出一片苍白,温热的泪珠滑下,苦涩的味道侵袭她的心。
原来她的眼泪还记得。
原来她不是没有眼泪的。
是多久前的事了,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没有路了……没有了……地上的路没有了……
脆弱的心在呼喊着,却不愿告诉任何人,她一直是这样懦弱着倔强的。
可是却再也佯装不下去了。
虽然没有荆刺也没有虎豹豺狼,可是,路在哪里?
就算前面有多坎坷又如何,起码那还有路。
可是现在路不见了。
“笑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的小笑晏……”记忆中温柔的女声让一切无助都烟消云散。“我的小笑晏……你怎能到这里来?”
迷雾的前方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妈妈?是她看错了吗?她看见了妈妈,那个记忆中纤细的妈妈。
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然后现在醒过来了,又再回到妈妈的怀抱?
如果是梦,也不错啊。
还是每天上学,然后等着铃声,飞奔回家。
那样……多好。
妈妈不必死去,没有遇见风信儿,没有遇见行淮,没有遇见佟和……没有遇见那些有悲伤的人。
无忧无虑的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妈妈……”她想要穿过一片苍茫,走到妈妈的身边,却被喝止了——
“笑晏,不要过来啊,笑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纤细身影低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是了,妈妈已经死了。
那她见到妈妈是不是代表她也快死了?
那么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妈妈……我已经笑完了这一生,不想再活下去了……那多累啊,我要到妈妈的身边,我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再也不让妈妈受伤害,对了,这也是她的愿望,不必再为了另一个愿望而放弃留在妈妈身边的机会。
从小到大她都不想看到妈妈伤心,也一直这样努力着,不是吗?
“傻瓜……小傻瓜……妈妈不是要你为了笑而笑,不是要你为了幸福而幸福啊,妈妈是希望你能幸福而笑……”纤细身影又再说道。
“幸福而笑?”
幸福而笑是什么味道的?她不知道,她笑得太多,分不出什么是为了笑而笑,什么是幸福而笑,真的不知道。
“是啊,不是强迫地笑,也不是习惯地笑,而是幸福而笑……”
幸福而笑?
繁笑晏真的不明白。
那么不明白就不必明白了,繁笑晏笑着逃避那个不想去想的问题,只是她笑得令人很心疼。
“妈妈……我想知道怎样是爱一个人?”她对行淮……能算是爱吗?
“爱一个人……就是随他哭,随他笑,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随他哭,随他笑……
是啊,她能随行淮哭,随行淮笑。
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是了,不离不弃。
她缺少了不离不弃。
她很胆怯,不敢去面对,所以连问也没问就说分手,连想也没想就退出,这对于行淮来说,不是离弃是什么?
难怪行淮会生气。
繁笑晏笨蛋。
“笑晏,听我说,如果你时时都为别人想太多的话,是不可能过得好的。”
“不能为别人想太多?”
“在你为别人想的时候,应该先想想以后会不会后悔,就像救了狼的东郭先生反被狼吃掉一样,会不会后悔。”
“会。”
“如果你喜欢的人叫你嫁给别人,你会不会生气?”
“会。”
如果行淮叫她嫁给别人,她一定比行淮还生气。
“会就对了,回去吧,笑晏,你的一生还很长很长。”
“可是……妈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妈妈……”
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又如何?
行淮还很生气吧……
※※※
行淮得知繁笑晏被关进大牢,却出奇地镇定,思忖了片刻,便往封王府走去。
“皇兄。”
“行淮。”封玄冷笑着。“还不错嘛,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果然是你吗?皇兄!”行淮闭上双眸。“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可不关我事。”封玄举起一杯酒,一个人喝了起来。“将她抓起来的是你疼爱的佟和,可不是我。”
“皇宫明明就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不是吗?佟和哪里来的权利?”十五早就将皇宫里的情况探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在他面前说谎。
似乎在那次狩猎,佟和独自回宫以后,一切就不对了,佟和已经被封玄所控制。
庆幸的是封玄没有伤害佟和。
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行淮就无从得知了。
“果然瞒不过你,不愧是我当初的军师。”封玄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愉悦的笑。“你应该知道现在我要王位,随时都可以拿到。”
军师?
记得当时年纪还很小,他们就已经并肩作战,由行淮出策略,封玄则负责行动,一个善谋,一个会指挥,合作无间。
他们还说过,将来他们其中的一个登上王位,天下也是他们两个人共有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诬陷笑晏?”但现在,天下是谁的都与他行淮无关,他只是想知道封玄想对繁笑晏做什么。
笑晏笑晏,为什么他就是生不了笑晏的气?本来气愤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胡思乱想,可是一听到她深陷牢狱就恨不得立刻到她的身边去陪她。
看来他注定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究竟想干什么,皇兄!”
“谁叫她让我痛失一个得力助手?”封玄望着行淮,冷冷地说。
“你是说那个尚书?我看他根本就是个庸才而已。”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把柄落在敌人手中?
“我说行淮,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封玄顿了顿。“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我费一丝心力去管,我说的人是你呀,行淮爱弟。”
爱弟?
行淮一震。
已经阔别多久的称呼了?爱弟。
旧时封玄的种种好处又浮上心头,原来……他还是像以往那样敬佩他的皇兄,不管封玄作了什么,他都一样敬佩。
“皇兄。”行淮低低地唤了一声。“请皇兄放了笑晏。”
“如果我不放呢?你会不会为了她而与我兵戎相见?”
“不会。”行淮琥珀色的眸子泛上了一层坚决。“我绝对不会与皇兄兵戎相见。”
封玄确实被他诚恳的话语动摇了冰封的心。“想不到爱弟对我这个皇兄,还挺尊敬的啊。”不过封玄仍是冷冷地这样说着。
“我不会与皇兄兵戎相见,永远都不会。”行淮接着未完的话。“但如果笑晏出了什么时,或许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会跟着她离去。”
“你是在威胁我?!”封玄的眸子跳跃着怒火。
“我有什么能力威胁皇兄?皇兄会收我威胁吗?皇兄会在意我的死活吗?”行淮虽是这样说,却是认定封玄会在意他威胁。
毕竟,血比水浓,谁也无法砍断中间的情。
“不要对繁笑晏太好,我会忍不住杀了她!”封玄狠狠地说。
“皇兄要怎么做都没关系,我只是想皇兄说明我的立场,我与笑晏——生同衾,死同穴。”
行淮淡淡的丢下一句话,独自离去。
“你——”封玄将酒杯扔向朱红的房柱,酒杯摔得粉碎,呜咽着的酒杯就好像象征着惹怒他的人的下场。
行淮的确下对了筹码,因为封玄一直都在乎行淮这个他从小就宠溺的皇弟——即是她并不承认,但像行淮宠溺佟和一样,封玄对行淮还有着一丝血浓于水的羁绊。
所以封玄绝对不会想行淮死去。
但也许正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情看得太重,所以才会不住地伤害到其他人,才会有哪些很伤心的事。
世界上有没有人是没有心的?
如果没有心,是不是就真的不会有悲伤?
※※※
翌日
“小晏晏!本少爷来接你出去了。”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在大老远的地方就传来了,可是一直到那个慢吞吞的人来到繁笑晏面前才说完。
繁笑晏睁开眼,看着有些模糊的世界。
梦见妈妈了啊,妈妈。
可是是谁在外面叫得肉麻兮兮的——小晏晏?!
听那慢吞吞的声音绝对是尹东为那只慢乌龟没错了。
“慢乌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恶心巴拉的说话了?”繁笑晏笑着。
“小晏晏叫起来多顺口,百花楼的美女们都是这样叫人的,你也要叫我小为为知道吗?”尹东为不愠不怒地说道。“本少爷叫尹东为,不叫慢乌龟,不过看在你是被牢里的寒气冲昏了头的份上,本少爷就不怪你。”
百花楼?美女?什么东西?
既然不知道就不必去想了。
“我叫你慢乌龟是因为你还没有请我吃点心。”关于点心,繁笑晏可是很记得的。
或许该说,她永远忘不了,嗯,好吃的点心。
“顺便问一下,能不能叫你小东东?”好好听的小东东,如果叫小东西的话就更有特色了。
“我又忘了请你吃了,好吧,现在我请你去吃点心。”尹东为自动跳过无聊的话,拉起繁笑晏的手往牢外走。
“我可以出狱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最近发生的事果真是无奇不有,千奇百怪,离奇古怪,神奇到极点。
“当然,是本少爷将整个大殿的人都拉到城门外,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没有灾情。”尹东为很得意地笑着。“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没事做了,于是就想去气气定北王,你不知道他脸色臭得像是我家旁边那个阿婆的裹脚布。”
能看到定北王变脸实在太值得了。
本来他是想在旁边看好戏的,谁叫他太好心,连皇上都听到他助人为乐的名声,求他帮繁笑晏出狱呢?
唉,实在太佩服、太欣赏、太崇拜自己了,尹东为在心里猛赞了自己一大堆。
“呵呵……脸色可以用闻的吗?”裹脚布?繁笑晏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既然是臭,当然是闻的啦,笨蛋。”尹东为慢吞吞地说,他说完以后已经出了大牢。
阳光啊……太阳又出来了,不,应该说她出来了,看见太阳了。
这是不是叫做‘重见天日’?
繁笑晏笑眯眯的看着一切。
没想到来接她离开阴暗大牢的是只有两面之缘的慢乌龟啊。
不是行淮。
她的心底有些失落,却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谢谢你啊,慢乌——不是,应该叫小为为。”既然他说要请她吃糕点,那就暂时不叫他慢乌龟了,免得他反悔。
尹东为拍拍她的头,说道:“孺子可教也,我告诉你啊,等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整个帝都最好的地方,那里不但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嘿嘿。”
有吃的还有看的?
妓院?繁笑晏看着尹东为写着千古风流的折扇,莫名其妙地脑海里就蹦出这个地方来。
妓院……她一直很好奇的地方哩。
可是不曾去过。
开始是没钱,有了钱以后就是不敢去——怕被行淮砍死。
反正现在行淮正在生她的气,不会注意到她去哪里吧?随便向那些很会说话的人讨教一下,准备点说辞来要行淮原谅。
就这样办了。
“我又想起想起百花楼的美女们,她们的声音真好听啊……真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见她们了。”尹东为故意用恶心至极说这恶心巴拉的话。
虽然知道尹东为是故意的,但繁笑晏总觉得跟着尹东为会被带坏,而且是很快就被带坏。
繁笑晏沾沾自喜了一阵子,没有注意,听到消息要来接她的行淮,在街口的转角处望着他们,脸色比封玄的还难看。
是他错看了繁笑晏吗?行淮皱眉。
为什么在跟他说分手的第二天就跟尹东为勾肩搭背?
还是她根本只是以风信儿为借口,离开他和尹东为在一起?
思及此,行淮的眼神越发冰冷。
繁笑晏啊繁笑晏,你怎么能这样?如果是真的,他决不会让她好过。
她以为他真的如表面上那么无欲无求吗?
不是的,他想要的东西有很多。
而且……他也是会吃醋的。
他之所以会和封玄是兄弟,能和冷于秋是朋友,是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很相似,比如——占有欲。
繁笑晏又惹火上身了。
呜呜呜……可悲啊,还不自觉地跟着尹东为去那个什么什么百花楼鬼地方,繁笑晏那个笨蛋。
大难临头不自知。
第九章
夜晚,回家。
繁笑晏隐没在离凤潇亭不远的花丛中。
百花渐残,已看不出初遇时的那种繁荣,连那被称作英雄花的木棉也不见了身影,只剩下几朵伶仃的串玲花在孤独的摇曳。
如果她没记错,串玲花的花语应该是悲恋吧。
悲恋吗?
他们并不悲伤啊……他们每一天都在笑,他们每一天都很开心不是吗?难道那些笑都是骗人的?也许行淮根本就不快乐。
行淮从来都没有说过他开心,也没有说过他喜欢她,从来都没有。
会笑的,是不是一定就开心?繁笑晏开始怀疑起她一直都遵守的规则。
既然哭的不一定伤心,那笑也不一定开心,对吧?就像自己一样,笑得太多反而忘了什么是开心。
繁笑晏不知道以往自己笑着去面对的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笑的那么美好。
繁笑晏从叶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眸底映着枯花的残色,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她和他是不是真如她所想的,爱得那么深?她根本就不了解、不知道行淮在想什么。
如果是风信儿的话,或许还可以了解行淮琥珀色的眼眸下藏着怎么样的悲伤,如果是佟和的话,或许还可以看透行淮在想什么。
而她呢?
她能干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像只八爪鱼一样粘着行淮,只是莫名地相信行淮会爱上自己。
繁笑晏忽然不再含笑,或许含笑看待一切本来就太无情了。
凤潇亭里,行淮半垂着头,可能在看叶子飘落到水中,也可能是在想一些什么事——一些并不开心的事。
如果是平时,他如果知道她去了‘那种’地方,会很生气吧?
如果是平时……
再看一眼正在沉思的行淮,发现那张脸还是让她忍不住停住视线,他的眼眸还是那种让人心痛的琥珀色。
行淮一定是太认真地去想了,所以连她一直在看着他都不知道,如果是平时……如果是平时,又会怎么样?
你的口水要滴下来了……
是啊,每次看他,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可是繁笑晏想起那些开心的回忆,却笑不起来了,而且眼泪如同暴风雨一样,毫无预兆地袭击她,叫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流起泪来?她明明就不喜欢哭泣的,真得很不喜欢。
松林中长的是什么草?
幽径上开的是什么花?
为什么夜夜总是带泪的月华?
每一个寂寞的夜晚,都会遇到行淮,他总是怀着淡淡的笑,偶尔戏弄她一下,偶尔温柔地拥抱她,总是这样,每一次孤单,都会想着他,然后看到他、抱紧他。
仿佛是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种依赖。
怎么哭起来了啊?
明明就很容易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哭?
是她说了不应该说的出分手的话,所以才会这样僵持,所以只要道歉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
今天明明就很开心,玩得很开心,吃得很开心,可是怎么……哭起来了?
这是不是叫做眼泪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见到行淮以后,要说的话都忘了说,是怕了……怕遇到行淮的冷漠。
“谁?!”沉思着的行淮忽然这样一喊,繁笑晏忙将自己藏好,行淮只看见残花缀在枯枝上,一只白鸟飞去了,撒得落红满地。
他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听见繁笑晏的脚步声?是太过想念了吗?只是一天而已,一天没见到繁笑晏,便开始想念了,如果繁笑晏再也不回来……
再也不回来……
“不会的!”行淮扫掉桌上的东西,繁笑晏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行淮的血。
行淮静静地看着被刺伤的手,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那神情像是在故意寻找痛楚。
再也不回来,跟着那个人走是吗?
不会的,繁笑晏不是那样的人。
绝对不是的。
她会回来的。
他紧皱的眉头看得繁笑晏很心疼。
她应该早点回来的。
万一行淮去接她了,可是没接到,一定很生气的,万一行淮见到她和尹东为……
是了。
他一定是看到了。
可是要怎么说才好?怎么解释?
她不应该贪吃,总有一天她会被贪吃害死的。
现在就已经害得很惨了。
“行淮……”繁笑晏抹去眼泪,笑嘻嘻地叫道。
呃——他没听错?
“笑晏?!”他就知道,笑晏一定会回来的。
一整天,他渐渐从愤怒中走了出来,剩下的只有对繁笑晏的喜欢。
他知道了,他爱繁笑晏胜过自己的生命。
他也愧疚了,不该胡乱怪罪繁笑晏,他怎能不信任她?
“你去哪里了?”行淮起身,将她拥入怀中。“你去哪里了?”
呜……行淮好温柔。
是要说谎好,还是说实话好?说真话会不会被砍死?繁笑晏暗想。
她为什么要怕呢?行淮啊,还是让她花痴的行淮,花痴的力量胜于一切,所以他在不怕什么了。
也不要做官了啊。
她要永远追随着行淮,做他永远的花痴。
“我和风信儿没什么,这是你一定要清楚地,笑晏。”
繁笑晏望着行淮,怔了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我和尹东为去了吃点心了。”
点心?行淮可以理解了,他知道繁笑晏喜欢吃点心。
“科举时我借了支笔给他,后来他弄丢了,所以他邀请我吃一顿点心,不然我就叫他乌龟,所以今天一早他就来接我去吃点心了。”她真的事说实话啊,只是没说去那里吃点心而已。
看着行淮近在眼前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去吃点心很傻,应该留在家里吃行淮才对。
行淮啊,身上的每一处都充满了让她变花痴的魅力。
“我知道了。”行淮终于完全释怀,吻了吻繁笑晏的额头。
繁笑晏摸出怀里的白玉箫,感受着玉箫传来的温度。
“在牢里的时候,我很想唱‘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可是我没办法怨你,谁叫我惹你生气。”繁笑晏吐吐舌头。“下次我错了的时候,你生我气的时候,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离我而去啊,不要因为埋怨我而不理我。”这算不算是道歉?
“我会的。”
繁笑晏愉悦地抚着玉箫,一时兴起,道:“我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很好听的音乐啊,叫Cuchulainn。
那跟玉箫很相称,柔和的,绚丽的旋律。
※※※
繁笑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再到凤潇亭的时候,行淮已经不见了。
呃……行淮不见了。
繁笑晏四处寻找,终于在屋顶上找到了行淮的身影。
行淮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月亮,眼里漾着浅笑,好看的唇微微向上扬起。
她又找到新的梦想了,她一定要学画画,将每一颗看到的行淮都画下来,每天都拿出来花痴一下。
繁笑晏想着,费好大劲才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
即使再小心翼翼,她的心还是不够小心,因为在对着行淮花痴……所以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高高的屋顶飞身跃下,拥抱大地了。
还好行淮眼明手快,将她及时接住,否则后果……
“小心点。”行淮将繁笑晏放在屋顶上要她坐好。
“不是我不小心啊,是屋顶太滑了。”繁笑晏很是可爱地笑着。“你上屋顶干什么?在屋顶上看月亮,月亮会大一点吗?”
“我只是想起以前一起看月光的人而已。”
“哼哼,以前看一起月光的人。”繁笑晏不满地抗议。
“你胡思乱想什么?是封玄皇兄。”
封玄皇兄。
“他是个有悲伤的人,我记起了。”
“谁能没有悲伤?所有的人都有悲伤,笑晏,你还看不透吗?”
“不是,我看透了。”繁笑晏笑若春花。“无论有没有悲伤,只要过得开心就是幸福的,行淮,你开心吗?”
“你会让我不开心吗?”兴怀微笑着反问,长发和着玉色发带在月光下翩舞。
“不会,以后都不会了——小——心——行…淮…我……”一支箭不知从什么方向射来,而繁笑晏想也没想,就挡道行淮面前,在行淮反应过来,要抱着繁笑晏离开时已经躲闪不及,箭还是□□了繁笑晏的左肩。“我……”
“笑晏——笑晏!”
繁笑晏知道妈妈当初挡在她身上的心情了,向飞蛾扑火一样,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即使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不在乎。
她很想对行淮说些什么啊,可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伤口一直蔓延到全身,她无法动弹、无法讲话、无法睁开眼,只能听到行淮在喊她的名字。
再也见不到行淮了吗?他们才刚刚和好啊。
行淮……我好喜欢你……好爱你……一直都没有说出这句话……好想对他说。
行淮……好爱你……好喜欢你……知不知道?
“笑晏!笑晏!”行淮的呼唤一直在耳际,她却无法回应。
没有办法啊……行淮。
她是不是……就这样死了?
“大夫!快叫大夫,十五,快叫大夫。”行淮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可以断定,那箭上有毒,而且不是一般的。
不久,大夫就来了。
可是在行淮看来已经很久了。
“王爷,繁谏议,呃……繁姑娘的伤没有累及心脉,但是……她身上的毒,如果到黎明之前,仍没有解药的话,繁姑娘就会……”
“你下去!”行淮咆哮,阻止大夫说下去。
“我不许你死!如果你死了的话……”行淮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开始是很吓人的,但到了后来变得很脆弱。“如果你死了的话,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笑晏,你不是说不会让我不开心的吗?你怎么不醒过来?”行淮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
要冷静啊,这样才能想到应对之法。
“你一定要撑下去,至少撑到黎明,否则,上天入地我都要找你算账。”
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是吗?我会撑着的,直到王子将公主吻醒,过着永远幸福的日子。
“王爷,你要去哪里?”是十五的声音。
“封王府。”
※※※
封王府
封王府,冰冷得不知道是不是人间地狱。
总之,没有一丝欢快的气息,一点暖意也找不到。
“你们王爷呢?”行淮眯着眼,低声问。
“王爷他……”
“爱弟,你找我吗?”身后传来封玄冷冷的声音。“有什么事。”
“皇兄何必再装?”行淮冷哼。
封玄倒是不再伪装:“如果是要找我要解药的话,我只能说:没有。”
“皇兄!”
“没有就是没有。”
“皇兄!”
“爱弟听说过有心药害死一个人的话,还要去研制解药吗?”封玄讪笑。“况且……毒也不是我下的。”
“在爱弟眼中,皇兄是这样一个人吗?爱弟。”封玄眼底滑过一丝悲哀,但又在瞬间消失不见。
“毒不是皇兄下的?!”他错怪皇兄了?!
“和上次在狩猎上袭击你的主谋,是同一个人。”封玄笑了笑。“他也只是太忠心而已,如果给爱弟带来痛苦,那抱歉了。”
“皇……兄,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还是去想其它办法救繁笑晏吧,下毒的人,真的不曾研制解药。”封玄以兄长的语气劝慰行淮。
铛——铛——挡——
此刻,正是三更。
黎明,近了。
行淮看着漆黑的天空,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次,他迷失了方向。
救不了繁笑晏了吗?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去找尹杜的后人,也许能帮到你。”封玄不忍看见行淮伤神,提醒了一句。
至于是否能找到就与他无关了。
神医尹杜,自他以后,江湖各大名医,无不是尹氏之人,但尹氏之人大多神出鬼没,要找他们必须要靠运气。
运气好的话,一出门就能遇到,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尹氏中的一人。
“尹杜,是啊,尹杜的后人。”
尹杜的后人……尹、东、为?!
不管尹东为是不是尹杜的后人,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虽然尹东为怎么看都碍眼,但为了繁笑晏,他也不管那么多了。
“谢谢皇兄!”行淮踩着屋顶,向尹府奔去。
尹府和封王府不远,行淮很快就找到了尹东为。
“有什么事吗?”正慢吞吞地走回房间的尹东为发现眼前多了一堵肉墙。
“请你……救救笑晏。”这是行淮最低声下气的一次。
“救人?我不会救人。”尹东为慢吞吞地说。“我不懂医术。”但行淮看到他眼神闪烁,将视线放在天空上。
“你会的!”他明明在说谎。“你是神医尹杜的后人吧?!你会的!”
“我不是。”尹东为的心在挣扎着。“我不懂医术。”
救,还是不救?
记忆里的一双眸子浮上心头。
……请你救救我爹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爹会死?如果你肯早一点救他,他就不会死,我恨你……
……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再去救别人的话,我一定会回来杀了你……
眸子的主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不是有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他会以为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人世间。
他不再治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对那个人的愧疚,还因为不敢面对那个人的双眸。
迷茫了,害怕了,不敢了,不治了。
“你救救笑晏吧,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肯救她?”行淮几近恳求地说道。
朋友……
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再去救别人的话,我一定会回来杀了你……
算了,救繁笑晏,也救自己。
不要再让自己每每梦醒,都记起那双眸子。
有时候怨恨、有时候迷恋。
回来也好,回来也好啊。
就算是要回来杀他,也好。
毕竟,他是想念了。
他不要辱了尹杜之名,就让恩怨一次算清楚吧。
即使死在那个人的剑侠,依旧无悔。
“你相信我吗?”尹东为淡笑,打开镶着金边的折扇,上面写着千古风流,万世逍遥。
尹东为……也是有悲伤的人啊……不要以为慢得像乌龟,就没有悲伤。
“相信?”行淮看着尹东为,他看见尹东为的眼底闪过朦胧淡月般的忧伤。“我相信你。”行淮坚定地回道。
行淮看着尹东为的双眸,就是没来由的相信。
“那就走吧,既然你将她的生命交给我,无论她能否存活下去,都不能怨恨。”尹东为慢吞吞地说道。
怨恨啊……那双怨恨的眼睛,他永远也忘不了。
神医尹杜的后代,为什么救不了自己,在这样凄清的夜里,总会心痛起来?这是什么病?!太奇怪了。
尹东为摇着那把折扇,第一次没有磨蹭,疾步往淮王府走去。
※※※
繁笑晏的房里,行淮脸色很差、很坏、很不好。
“到底怎么了?”行淮不耐烦地看着尹东为慢吞吞地把脉,还慢吞吞地哼着歌,慢吞吞地摇头晃脑,不知道慢吞吞地是在干什么。
“我太热了,要先脱掉外衣。”尹东为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脱去长袍,很细致的折好,还慢吞吞地说:“这件衣服价值不菲啊,如果起了皱纹就不好看了,要很耐心地放好才可以。”说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自以为帅气的撩起垂下的长发。
“你到底能不能解毒?!”行怀真的怀疑了。
“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吗?怎么出尔反尔?做人要讲信用,知不知道?在今天,这样的态度是不行的,明白么?如果不是因为小晏晏,你这样凶巴巴的,我才不来呢。”尹东为一气呵成地数落,不见平时的慢吞吞,而是快得谁也听不清。
“请你快为笑晏解毒,好吗?!”行淮敛起怒气,放低声调,咬牙切齿地说道。
“见你知错能改,我就开始了。”尹东为将折扇收入衣袖。“不过……”
“不过什么?”行怀感到很无力,也许就算到千里之外找另一个尹杜的后人,繁笑晏都已经醒来了。
“不过……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尤其是向你这种死盯着病人看的人,搞得我无法专心治病。”看行淮的模样——好像生怕他吃了繁笑晏似的,又好像怕自己一眨眼,繁笑晏就会消失不见。。
“你——”
“你不愿意出去吗?那我出去了。”尹东为作离开状。
“我走!”
究竟尹东为能解毒吗?
再说,天欲晓、日将升。
就算再去找人也来不及了,只好将希望完全放在尹东为身上。
但愿繁笑晏平安。
否则,会有人血溅五步,不对,十步,还是不对,应该会血流成河。
“慢走,不送,记得关上门,不然她会受寒的。”
“知道了!”
砰!好大的一声。
“还真容易生气。”尹东为坐在床沿,伸手戳了戳繁笑晏的脸蛋,繁笑晏的眉头紧皱起来。“我一直很想戳戳啊,看你的脸是不是有一层□□,怎么能整天笑着?”
“原来没有。”尹东为敛住笑。“那为什么你能整天都笑着?”
“慢乌龟,你怎么戳我的脸?”
“你醒了?”在把脉时,他已经慢吞吞地将解药送进繁笑晏体内了,不过他看行淮不顺眼,就让行淮多担心了一下。
“醒了?对了,好像我受伤了。”繁笑晏想了想,声音很虚弱。“行淮呢?”
“他?我赶出去了。”尹东为又打开折扇,扇了几下风,觉得有些冷,然后慢吞吞地穿上衣服,继续扇风。
繁笑晏垮下脸。“你怎么能赶走他?”
“喂!是我救了你,你怎么不感谢我。”
“是吗?那谢谢了。”看不出来,慢乌龟还会治病,不过她想见到行淮啊。
“不用谢,解这种毒根本就是侮辱我,谁下毒下得这么没技巧……哼哼。”不过尹东为眼底的神采有些不同了。
他之所以那么快找到解毒的方法,是因为他对那种毒太熟悉了,闭上眼也能解。
那个人……是那个人下的毒。
那个人,又开始研制□□了吗?那个人、那个人。
尹东为的心里,满是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是谁?他不记得了,分离了太久,久的他也不记得了。
也许在再见的那一日,才能改变着僵局吧。
至少现在他知道,那个人在定北王封玄身边,平安无事。
这就够了。
“看不出来嘛。”繁笑晏虚弱无力地笑着,看尹东为眼底的伤感。
“这说明你笨,还有我隐藏得好,这就叫深藏若虚。”
“深藏若虚……”繁笑晏的笑容很灿烂。“深藏若虚吗?”
慢乌龟的悲伤,果真深藏若虚啊。
她还以为慢乌龟不会有悲伤哩。
“能叫行淮进来吗?”好像看见行淮……在快要死去之时就很想,现在活过来了,还是很想。
“可以……不过……”尹东为凑到繁笑晏耳边,慢吞吞地说:“你先躺下,然后闭上眼……”
“为什么?”繁笑晏不解。
“嘿嘿,你自会知道。”能看见行淮焦急的样子……太开心了。
尹东为啊,最喜欢和别人过不去。
“想不想看见行淮哭?我来帮你伪装一下吧。”尹东为在繁笑晏脸上不知道做了什么,然后慢吞吞地出去了。
尾声
尹东为慢吞吞地从房里走出来,慢吞吞地巡视了焦急的众人一遍,终于慢吞吞地开口问了个很弱智的问题:“谁叫行淮?”
行淮很想上去痛扁尹东为一顿,但当务之急是确定繁笑晏平安无事,其他事都要忍忍忍。
“我是。”行淮愤愤地说
“跟我进来吧。”尹东为慢吞吞地朝房里走去。
“笑晏怎么了?”
“她……我……她……”尹东为吞吞吐吐了老半天,还一副很焦急,很无奈的样子,行淮不等他说完,就冲进了屋里。“她刚刚拼命叫你的名字,烦死了,所以才叫你进来。”尹东为慢吞吞地解说着叫行淮进屋的原因,他说完以后已经到了床边。
繁笑晏躺在床上,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行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繁笑晏,她整天活蹦乱跳,谁会去想她受伤的样子?
笨蛋!
行淮感觉眼泪一滴一滴滴下。
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啊。
如果繁笑晏再也不醒过来,他也会随她而去的。
尹东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慢吞吞地退了出去,整间屋子只有行淮的流泪的声音。
真的安静得连眼泪落地的声音也可以听见。
笨蛋!
繁笑晏是笨蛋。
“你死了就再也看不到我这张脸了,笨蛋!你死了就再也听不到我说爱你了,笨蛋!”
“我又没死……”繁笑晏有点虚弱却仍笑嘻嘻的声音传到行淮耳边。
“你醒了?!”行淮抱住繁笑晏,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醒了?!真的太好了。”
“你哭得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啊……”这次她没有找错诗了吧,嗯,她的语文水平越来越好了。
实在太感动了……繁笑晏也哭了起来。
呜呜呜……行淮竟然为她哭了,而且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呜呜呜……繁笑晏眼泪口水一起流,果然万里江山易改,花痴本性难移。
“笨蛋!”行淮也不是任人奚落的,他在繁笑晏身上擦啊擦,终于将眼泪擦干了,顺便也吃了很多豆腐,赚到了吧。
繁笑晏还在一边傻傻地感动着,果然是笨蛋没错。
繁笑晏哭够了,也效仿行淮在行淮身上擦啊擦……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擦我以眼泪,抹之以口水。
夫唱妇随,果然是绝配。
行淮也不介意,任繁笑晏吃豆腐吃个够。
“我想要自私一次……行淮,带我离开帝都好不好?”
“那我们去哪里?”他和佟和、封玄也不可能回到兄弟之情上了,与其见面尴尬,何不走得远远的?在帝都也没有牵挂了,而且帝都还有个眼中钉——尹东为,远离了帝都,尹东为应该就不能来打扰他和繁笑晏了吧。
好主意。
“你答应了吗?!”繁笑晏一脸兴奋。
“废话。”不答应还问她去哪里干嘛?
“去一个有很美的花,很美的山,很美的水的地方。”繁笑晏说得很认真,忽然却停了一下,继续说:“开一间卖零食的店铺,然后我每天都负责吃零食,你嘛,当然是负责赚钱养我。”
“好啊。”养繁笑晏他自认还养得起。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坏人。”满意行淮的干脆,繁笑晏傻笑了很久,忽然又这样说道。
“何以见得?”坏人多的是,尹东为就是一个。
走得越远越好。
“那些人说封玄是坏人的典型,可是他一点也不像,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和行淮一样俊美,一样有贵气……不过她还是喜欢行淮多一点。
“听起来你好象很欣赏他。”还是早点远离帝都好,行淮紧抱着繁笑晏。
“全世界我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你不要吃醋。”每次他吃醋都会将她抱得紧紧的,这也是他生气前的预兆,要小心。
“我没有吃醋。”
“明明就有。”还想抵赖,明明就是个大醋桶,里面的醋倒个几万年也倒不完。
“那就算有吧。”行淮笑得很奸诈,既然她说有就有吧。“当着我的面去赞赏别的男人,那我该怎么惩罚你?”
“惩罚?”有点不妙的预感。
“例如这样——”
行淮的手吃起豆腐起来,嘴也吃起豆腐来,还有……呃……也吃起豆腐来。
“我的伤还没好——不要啦。”虽然她的毒已经解了,肩上的伤口很浅很浅——但,真的没好。
“你的伤不要紧的。”他看得很清楚——刚刚她那样活跃的‘吃豆腐’动作,说明没问题了。
“很要紧——”还想狡辩。
“不要紧……”行淮很温柔很温柔地吃着豆腐。
“不要啦……”开始有点口是心非。
“要的。”还是很温柔。
“不要!”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我爱你!”行淮祭出最后一招。
原来他一直不说‘我爱你’就是要留到这里来用,这样会很有震撼力,果然是奸诈的行淮。
“呃……”
“要不要?”
“我也爱你……”繁笑晏主动吻上他的唇。
流苏帐掩,翠鼎暖腾香雾。
三个月后……
“淮,那边是什么山?”繁笑晏看着对面的山,越看越眼熟,真的越看越眼熟。
行淮倒是诚实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不要以为繁笑晏在询问意见,她只是直接拉着行淮跑过去。
到了山脚,山里的钟声响起,还如当初。
是现在是当初,还是……当初是当初?错乱了的时光。
还好他们没错过。
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我记起来了!”繁笑晏眼角忽然有了一点眼泪。“我真的记起来了!”
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真的记起来了,很重要的很开心的事。
“淮,我真的记起来了。”繁笑晏拥抱着行淮,眼里的眼泪映着太阳七彩的光芒,很好看。
“什么?”
还是不告诉他好了,这是秘密啊。
等他们老了以后再慢慢拿出来品尝。
反正他们的一生还有那么久。
“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
“嗯。”
“可我只会唱一句,”
“没关系。”
“……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繁笑晏紧抱着行淮。“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翻来覆去,繁笑晏就这样唱着。
夕阳照着山间的一座寺庙,那座庙好像叫做‘清暮寺’。
后来繁笑晏硬要行淮出钱重修清暮寺,再偷偷地将那支有着紫色梅花的长箫装在盒子里,藏在一堵修葺的墙内。
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个老僧在修补被大雨冲坏的外墙,发现一个陈旧的盒子,陈旧得无法探知盒子的年代。
打开盒子,盒子里有一支长箫和一封信。
于是在雨后的清明,老僧将它交给了一个杏花满头的少女。
一切又再开始。
番外
“夫人……外面……外面……”婢女小喜又是笑又是害怕,吞吞吐吐的说。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那个尹公子又来找她们的夫人了。
每次他来都好好笑哦,只是每次都和夫人一唱一和,将庄主气得七窍生烟。
她们都知道啦,是主人在吃醋……只是主人不知道啦!
虽然她们都很高兴见到尹公子,因为他长得好好看,但是主人一听到尹公子就很生气,害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笑。
“什么啊?”繁笑晏见她欲言又止,离开行淮的怀抱,走到小喜身边问。
“尹公子在外面……”小喜故意压低声音。
不料繁笑晏兴奋地窃笑,然后大喊出声。“乌龟来了?!”
“什么?!”行淮从座位上跳起来,想拦下要出去见尹东为的繁笑晏。
繁笑晏当然快他一步。
他飞快地赶上,起码要在她投进尹东为怀里之前截下她。
吁——幸好来得及。
本以为离开了帝都就见不到尹东为那个碍眼的家伙了,没想到尹东为在不久以后又跟着过来,还整天打扰他和笑晏的好事。
“小晏晏,他还是一样,你却变漂亮啦,不如你跟我好了。”尹东为用手指戳了戳被限制自由的繁笑晏那可爱的脸蛋。
“你还是一样!”被戳的人咬牙切齿的回道。“淮……放开我。”繁笑晏扬起笑脸向行淮祈求自由,好让她——报仇!
“你要教训他让我来好了。”行淮脸色铁青。
“仇要自己保才泄恨。”虽然埋怨尹东为,但眼下有事要求他,他还不能让行淮打得卧床不起。
“小晏晏,你要什么时候才来和我‘坦呈相见’?”尹东为说得好暧昧、好暧昧……
“好,我们这就去‘缠绵一番’。”繁笑晏会意,回以同等语气。
“繁笑晏!”行淮的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黑由黑变……
感觉到他握住的手腕有些痛,繁笑晏识趣的赔上笑脸。“‘坦呈相见’你不要听成‘裸呈相见’了呀,我们是要坦白真诚地谈事情。”继续笑。“‘缠绵一番’,缠绵是苦恼之情萦绕心头的意思啦,我是用来比喻这件事很难搞定,明白没?”繁笑晏还很好心的揉平行淮眉心的结。
他、明、白、了!
她根本就是想要看他吃醋!哼、哼、哼!
“你们要谈什么?”行淮压下怒火,力求用平和的语气来询问。
“我要卖我的画。”
繁笑晏的画可是很值钱的……色彩鲜艳,人物逼真,没想到除了笑和吹箫,她还学会了画画。
“钱不够可以问我拿,不必去抛头露面。”什么跟什么啊?卖画?!
“北方大旱,为灾区捐款,人人有责,我怎么可以让你尽我的职分?”繁笑晏说得好伟大。
“那你找他来干什么?”信她才怪呢!一定有阴谋。
“佟儿当然是要借我的场地,我的地方又大又好又居于闹市。”
“要卖画就在这里卖画!”干嘛去尹东为那里。
“繁笑晏,我决定啦,他不让你去我就免费借给你好了。”尹东为本想捞繁笑晏一笔,可是见行淮不许繁笑晏去他就偏要唱反调。
“真的吗?!”
“我说不许去你听到没有,繁、笑、晏!”行淮不死心地喝到。
繁笑晏凑到行淮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行淮听后点点头,换上神采飘逸,俊美非常的笑脸。
“东为,就这么定啦,两天后在你那里卖画。”
不知为何,尹东为总有一点被骗和不祥的感觉……
天啊,但愿是错觉。
两天后……
繁笑晏画的都是些俊男美女,自然很吸引人,加上身旁又有行淮这样显眼的男子,她的话想不好卖都对不起上帝。
不过……好戏在后头。
“大家请注意,最后三张压轴画要揭开它美丽的面纱了,大家绝对不可以眨眼哦!”繁笑晏瞄了瞄人群,确定人都到齐了,终于大声宣布。
“第一幅,美人上画图——”
繁笑晏揭开身旁一幅画的布幕。
画里,百花灿烂,璀璨华丽,一如画里那人。
“该死!”人群中传来低咒,那声音好像是正巧微服出巡的封玄吧。“谁也不许买!”人群里走出一个脸色铁青的人,绝对没错,正是封玄。
画里的人,叫佟和。
而封玄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当然只有他自己会知道。
佟和和封玄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这幅画一千两,这位大人喜欢拿去吧,大家为这为慷慨的好心人鼓掌啊!”繁笑晏不怕死地大声鼓掌叫道。
“哼!”封玄身边的侍卫取出钱,封玄拿着画拂袖而去。
“好了,第二幅画,风中的九天玄女——”
画里,一女子衣裙翩翩,在风中如天仙伫立。
画的原形,好像叫做风信儿。
越看越像……
“该死!”一样的低咒,却是第二个人发出的。
看着众人对画中女子色迷迷的眼光,冷于秋恨得咬牙切齿。“我们走着瞧。”
于是,一幅画又销出去了……
“最后一幅,大家看好了——”繁笑晏扬着好看的笑脸,将笼在画上的轻纱扯去……
轻纱缓缓飘落,画越来越清晰……
好美的轮廓……好美的眼睛……好美的身材……好美的……
“美人出浴图!”这次果然值回票价了,众人吞了吞口水。
只有一个人的脸色铁青,然后由青又变位紫,由紫又变为黑,变来变去,变去变来。
那个人是——尹、东、为。
不用说,繁笑晏将他改画成绝色美女,为众人表演一次‘美女出浴’……
尹东为为了自己的‘清誉’,不得不掏了一万两买了那幅画。
据说第二天,尹东为的店面被人砸得稀巴烂……赔了夫人又折兵。
据说尹东为神智不清,四处去宣传大好人、模范夫妇行淮和繁笑晏是很奸诈很坏的人。
所以别人说他疯了。
繁笑晏笑嘻嘻地数着钱,也开心地称尹东为很有‘疯’度。
‘疯’度翩翩,弱‘智’纤纤的尹东为……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