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做你七日妻(1 / 1)
第二十章做你七日妻
“阿篱,琪儿一生,做你七日的妻,足矣。”
——欧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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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篱说:“曾兄战死。”
我没听明白,又问了句:“什么?”
“曾兄……”
他话音未落,我一下子缓过劲儿来,听见脑中轰隆一声有如闷雷炸响,牙齿咯咯颤抖,手脚顿时冰凉,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曾兄,欧阳曾。我的曾哥哥,在这里对我特别好的曾哥哥。
战死。
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感觉,报应来了。欧阳曾是我害死的。
都是我,还在这里牵扯不清。我应该早点离开的。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婉罂说的,我都信了。我就是个祸害,十足的祸害,上天注定和我有过牵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父母,不在世界。
欧阳老爷,自缢而亡。
付篱,削官贬谪,风光不复。
大晨,危机重重,国事军事冲击巨大,国家面临存亡考验。
欧阳曾,战死。
都是与我相关。还会不会有下一个?
我不能停止自己胡乱想着的思维,身边人的声音也一点都听不到。
呼吸间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让我熟悉的恐惧感。每次呼吸,都慌张得不能动弹,思维不受控制,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事。
我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大的吓人。
“砰砰”、“砰砰”,似乎要破壁而出一般。
我的身体在被人摇晃,似乎有人影在我面前走动,可我什么都瞧不见。我只知道,不能,我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一分一秒了。
我的亲人,我心爱的阿篱。容纳了我这么久的大晨。不能就这样被我毁了。
我想要用力跑出门去,跑出大晨,跑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可哪怕再使劲,也挪动不了身子,全身上下的骨头似是散了架一样动弹不了用不上力气。
嘴里不知不觉叨念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恍惚间,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在我冰凉凉的脸上,这液体的温度显得那么灼热,烫的我也想流泪。
用暖的泪,温暖冰冷的脸颊。
这么想着,眼角便湿润了,泪水沿路滑着,不住淌下。可还是越来越冷,我寒颤得越发厉害,冷的骨头芯儿都在疼。
在这般夏天,我又如此天寒地冻。
过了许久,我依稀能听到身边的响动。是一个老者在轻轻对付篱说:“夫人这是受的刺激太大,魔障了,待她缓缓,自然就会恢复感官的。”
付篱谢过那人,握住我的手在床边坐下。
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琪儿,琪儿……”一声一声,声音那么柔和。
他哽咽着,把脸颊靠在我手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泪顺着他的脸流到我的手背上。就是那种温度,原来刚才,是他在流泪。
是为了我吗,是心疼我吗?
他一定不知道,其实都是我……
若不是我,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呢?他说不定还是在京城做他的风流王爷,每日游荡在红颜之中,不会因这些繁琐疲惫之事耗神,也不会被磨掉那么好的性子。
他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啊,何必要受我所牵累。
他们,一个一个,难道不应该过着平稳的日子吗?为什么我一到,就都不一样了。
我渐渐苏醒,手指能动了。
付篱感觉到,忙凑上来。
我睁眼,看到他。
从来都充满活力,从来都不会显出疲累,这是我记忆里的付篱。可现在呢?同样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却起了青色的胡茬,同样含情脉脉的眸子却含了血丝。这叫我情何以堪,我又有多少心疼和内疚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呢?
他柔声道:“琪儿,不是你的错,欧阳曾是大晨的英雄,他离开了,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摇头苦笑。你不知道啊。
付篱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节哀。”
我点点头:“你也节哀。”
相对无言。
许久,付篱轻声道:“娘子,不早了,休息吧。”
我点头:“好,阿篱相公。”
第一次叫他叫得这么心甘情愿又这么无奈和绝望。我心里已经下了决心,不能再拖延下去,今日便是最后一晚。
我不容许自己再想欧阳曾的事情。只是知道,明日的这个时候,我和他已经永不会相见。
最后一晚,再他怀里,请允许我睡的香甜。
无梦。好眠。
醒来时,付篱已经穿戴好要出门。我这才仓皇不安起来,胡乱梳妆好,将他送到门口。
他仍是穿着介胄之衣,俊美,姿态挺拔。
他微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像每天早上一样,说:“娘子,等为夫回来。”
我照例微笑点点头。
目送他远去,直到完全消失看不见,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捂着嘴跑回屋子里,坐在书房,这里是付篱每日都会待的地方。
我僵硬墨砚,眼泪刷刷落进砚台,冲淡了墨汁。
摊开宣纸,执笔,蘸墨,笔落下,留字。
第一张,休书。我替他填好,按了手印。我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颤抖,努力让眼泪不落在纸上。但这些都是徒劳,这一张休书,我写好一张,便湿透一张,字也根本不能看。
小帘推门进来,看到我这般模样,默默替我拿过了笔,要替我写。
我一个激灵,忙抢过纸笔。这份休书,必须要我自己来写。小帘看了我许久,也忍不住,别过脸默默擦泪。
她可以劝我留下,可现实让我们胆怯,我们再也冒不起这个险,实在不行。
终于写好了一份,我写出的字根本不能看,不过还好字迹辨认得清楚。按上手印时,还是滴了一滴泪水,模糊了那鲜红的印记。
曾经有汗水抹淡了那有着殷红血迹的床单,可如今,染淡了那鲜红的,却是心碎泪。
这张弄好,我马上把它放到一边,担心自己一不注意把它毁了。
然后,拿起笔,开始写第二张。
很少的字,却字字似是针一点点刺在我的心尖儿上。
我写——
“阿篱,琪儿一生,做你七日的妻,足矣。”
七天,似是一个轮回。真的足够了。我不敢再奢求。
以后,他与我就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再无瓜葛。
等我离开晨国。他便平安了。
我只求这个,无他。
剩下的这些回忆,在欧阳府,在来杭季城的路上,在杭季城的这些日子。这么多日子,这么多美好。我不管多快乐,或者多遭罪,身边都有他陪着。这么久了,已经快乐到了极限,现在收回去,我也不能如何。
奈何,我已经无力争取,只得向命运低头。
奈何,我虽着实放不下,也只得离开。
若怪,就全部来怪我好了。
我放下笔,转身离开,一口气跑到院子外面,头也不回。
也不知道小帘是怎么交代的,一路无阻拦。
我顺着来时的路出城。路过那片带着咸湿海气的海边长道,路过那通车很不方便的热闹集市,再看到那高大城门。
出门。我忍不住回头。
杭季城,不见。
面前是一大片草坪。我还记得我们在这里休息。我还记得付篱说,下次带我来这里看星星。
可前方只是空旷,天也明亮。
就算这样,我还是能想象在这里的黑夜,星星会有多漂亮。就像付篱的眼睛。
付篱付篱。我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却还是离开了。
一阵异香飘过,婉罂立在我们面前。
她看着我,勾勾嘴角:“还不算太晚,起码你还留下了你心爱的夫君。”
我不明她的意思。
她耸肩:“没什么,反正你也不剩下多少人被你牵连祸害了不是吗?”
我默然。
她看着我不语,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说:“恭喜你,还算积庆救了个人。”
我转脸不去理会。
何必在意呢。我只要熬过五年,再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下,没有更多的毁坏,更没有来生。
五年里,我不能死。若我死了,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做回原来的欧阳琪。那时,就会牵连上莫枫,牵连上其他人。
我不可能再回到那里折腾。
况且,我若回去,欧阳小姐就会死。总之要消失一个,我只能选择让自己离开。
因为国丧,满眼都是白色。都是因为曾哥哥。我看得眼前花白一片,实在难受,就闭眼休息。这几日哭得太多,眼睛涩得不行,现在被白色晃得痛。
心里的罪恶感没有一刻消失。
曾哥哥,也是我背负的一条命。
我还能想到第一次看见他时他那担忧我身体的神色,被我开玩笑又无可奈何不会反击的样子,和英气出手救下我和饰儿的动作。
都好像在昨天。
本来,就也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饰儿现在,一定也伤心着。她心里的痛,必定是要疼过我千百万倍的。她的痛,也是我的错。
明明恨自己恨的不行,却还是要勉强活下去。我想,我现在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小帘握住我的手:“走吧。”
我点头。
那就走吧。
我所有舍得不舍得的,都必须放下。
这时,婉罂掩唇做吃惊的样子:“呀,欧阳琪,你知道的丧事是你们家谁的?”
我不知道她想讲什么,恨恨的看着她,不说话。这叫我怎样开得了口,我这辈子要怎样才能再念出曾哥哥的名字?
就像我,可能再也不会讲到付篱了。
婉罂见我不说话,就自顾自地讲起来:“是欧阳曾,还是欧阳岚呢?”
“岚姐姐?”我心里又一次惊慌,随即黯然。
一个,两个,三个……
我所有的亲人,死光了。
“那,她的孩子呢?”我几乎没有力气,还是心存一点希望,欧阳家最后的希望。
婉罂开心的笑了:“欧阳琪,你可真天真,就是那孩子将她拖累致死的呀,若不是欧阳岚不小心听到了欧阳曾的死讯,她怎么会死呢?”
听着她一口一个死字,我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小帘拉了拉我:“不要听她讲的,她不过就是想看到别人比她痛苦而已,你不要遂了她的愿就好。”
我心疲惫的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在哭下去,我就要瞎掉了。瞎掉也好,就不用见别人再因为我受苦受难。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婉罂的话特别相信,很少有怀疑。但是,她根本就不像会说真话的人。
走到了这一步,想到这些又能如何。
以后能怎样都是不定,都是未知。只是,这次,我是真的对未来不抱有任何期待了,悲观的,乐观的,都没有。
我的心已然被抽空,已经破裂的不能再次补完整。
如果可以,我多想躲到山脚下,和付篱一起,盖一栋小房子,种点菜,养几只家禽,每日看着日出日落平稳生活。淡泊一切。
我们可以彼此依靠,看着山脉连绵,默念诗句。
小窗愁黛淡秋山。
我泪流,谁聊遗憾别诺言。那些都成过往都成空。
再回首只有满目疮痍,痛楚摆在那里,触目惊心。再痛,哪怕至亲之人的生死离别,都也只是伤心,不会让心再碎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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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秋山】第二卷:谁料遗憾别诺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