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九章-第二十章(1 / 1)
马车行至药铺附近,听到外面有吵嚷声,透过车帘偷偷望去,一群人气势嚣张地闯入药铺,领头的正是东方家的大公子。
“万师傅,彭掌柜,对不住了,家父有令搜查药铺。”大公子道,冲手下一挥手,“给我搜!”
“跟踪我也是东方盟主的意思?”听到一个清淡低缓的声音,我越过大公子和他的手下看到一个瘦长的背影,灰白的长发在脑后轻束,略显空旷的长袍随着身势微微拂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是老十的师傅呢?他逃了,说不定会跟你联系。”大公子道。
瘦长背影轻笑一声,“不是说夜儿的身体已经被殷无酬占据了吗?难道我也是殷无酬的师傅不成?”
我和东方倾夜对看一眼,他狡笑眨眼,对车夫道:“绕行。”马车继续行驶,围着药铺转了数圈,直到大公子领着手下郁闷离去才绕到药铺后门。
进了门我舒了口气,暗想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幸好已经跟陈三约好今晚出城,计划颇为巧妙,是我跟东方倾夜一起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等出了雩天城,去天方绝色城找到那个五行归魂索,再帮东方倾夜身体里的两个魂魄弄回各自身体,我就可以重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只是说起来容易,我一想前路的艰险莫测就忍不住一叹,正有些气馁,见东方倾夜跟着一人走了进来,灰白长发,是刚才药铺所见的万师傅。
“情儿,这是我师傅,我不习武之后一直是师傅导我修学。”
我看过去,其实我在去药阁偷那元钥之时已经见过此人,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他,虽然头发已然灰白,面孔却出乎我想象的年轻,五官齐整秀逸,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神韵,随意一个转眸也可让你的视线不自住跟随。只可惜眉宇间隐隐浮动着沧桑颓然之气,面色也有些过于苍白。
“在下万念灰。”他道,双目始终如止水,清静无澜。
我对他的名字暗暗诧异,哪里有人取这种怪名字?分明就是假名嘛,东方佑怎么会让一个化名的人留在府上?
“师傅,你替情儿看看手臂上的毒虫吧。”我思索时,东方倾夜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问。
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怎么,七哥能知道的,我就不能知道了?你一天察看那里数次,当我是瞎子吗?”
“在下略懂医术,如果姑娘不介意,请让我看一下姑娘手臂。”万念灰道。
我想了想,也好,反正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袖子一捋,露出那印记来。
万念灰看了一眼,又道:“我想帮姑娘诊一下脉……”
这有何难?我手伸了过去,他轻轻将三指搭于我脉搏上,默了一会,抬眼,“留下此印的人与姑娘是否有深仇大恨?”
我摇头回答“不知”,我是没有,以前的蓝问情跟鬼眼婆有没有过节我就不知道了。
万念灰眉间蹙起一道浅痕来,道:“这个并不是什么毒虫之印,而是域外冥花毒,虽然不会要人性命,却会使中毒者容貌渐衰,最后容颜尽毁。”
我听闻此言立刻怒上心头,好个鬼眼婆,莫名其妙折腾我,害我被人追杀不说,还下这种会令我毁容的毒,怪不得近来我总时不时起些小红疙瘩,气色也不如以前,我还当是来雩天城水土不服,原来是奸人陷害。只是,我又不是绝色倾城,干嘛要阴险地毁我容?果然是变态……
“有没有办法解毒?”东方倾夜问。
万念灰点头,“要解此毒倒也不难,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破印驱毒,另一个是修练云海气经至第七层,即可自行化解毒素。”
什么,要我练功?我头大,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一个办法。”
万念灰道:“好,第一个办法最简单,只要从印记下刀割开皮肉,放毒冰幼蚕入体,穿行全身血脉一周,食尽血液中的毒素,再设法诱出。只是这个方法颇有些风险,万一不能把幼蚕引出,轻则要砍去手臂,重则待毒蚕在体成长后,一朝食尽宿主血肉破体而出。不过姑娘不必太担忧,我曾以此法为人驱毒,从没失败过。只是驱完毒之后,为防余毒残留体内,还要将印记周围及以下皮肉全部挖去,其深要见骨。”
我盯着他看,在他说话间已打了数个寒颤,要不是他面无异色,我真要怀疑此人是故意整我。
然而他无视我的目光,继续道:“姑娘放心,纵然挖去皮肉,我这里有很多上好的修补材料,最近我听闻西浦郡有一种灵猪,皮肉颜色与人极为相近,正好可做姑娘的修补材料……”
“够了,够了,那云海气经在哪?”我抱头□□,这人果然是东方倾夜的师傅,真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傅。
万念灰淡笑,“不必,你身边就有一本活气经。夜儿自幼已将东方家所藏诸多武学典籍熟记在心,姑娘日后想练什么功,只要让他默诵与你即可。语罢,顿了一下,收起笑容道:“我的话并非玩笑,刚才为姑娘把脉时就已发现,姑娘筋骨奇佳,乃我生平所未见。若姑娘可以潜心修武,有朝一日神功加身、独步武林也未可知。”
我暗暗抽动嘴角,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东方倾夜的师傅,我不好打击他,我真想掏出那块九千九百九十九号的煮酒令给他看看,看他还敢说什么神功加身、独步武林……
“万师傅,我只想除掉身上的毒,至于那什么练神功、称霸武林的,谁爱干谁干吧,我没兴趣。”
他听我所言摇头叹息,神色间似乎颇为惋惜。好容易让他死了说服我练神功的念头,送他出门时我背着东方倾夜让他给我配了一袋药粉,我握着药粉心里踏实一分,要在这世上平安活下去还是多做准备才好。
“情儿。”听到东方倾夜在身后唤我,我赶忙藏起药粉。
“什么事?”我转身微笑。他走过来,笑嘻嘻打量我,“情儿,你怎么像偷了鱼的猫似的?”
我的笑容僵住,这人怎么就不能有个好一点的比喻呢?
他眨着一对灼亮的黑眸,放出令我不安的谲光来。“情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配,我武功典籍倒背如流却不能练武,你筋骨奇佳却不想练,你跟我若是合成一个人岂非天下无敌?”
我冲他翻眼,道:“你跟你师傅一样脑袋坏了?要天下无敌做什么?把天下人都打败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有什么好?有时间研究这种无聊事,还不如去为晚上逃命做准备。”
“好情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笑道,忽然拍了拍我的肩。
“干什么?”我仰头,他的影子出人意料当头压来,一个吻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额上,柔柔的痒痒的,像是温软的春雨。
“东方倾夜!”半晌,我才从震惊中会过神来吼道,肇事者已经跑得没影了。
*****************************************
第二十章
暮色西沉,我在房里整理包袱,现已万事俱备,只待陈三那边的消息传来就可以动身了。突然一声轻微的□□传入耳际,我抬起头盯着房门,接着是一响闷闷的撞击。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门外,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槛。
“彭掌柜!”我猛抽一口冷气,他的双目圆睁,背上开了一道大口,鲜血如泉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气若游丝,断气只在片刻之间。我正要扶他,却顺着他身后一道长长的血迹看到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血人,全是药铺的学徒。再往不远处看,两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对峙着。
“倾夜!”我大叫一声,向他跑去。
“不要过来!”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向着对面的黑衣人道,“独耳罗刹,是谁向你买我的命?”
黑衣人距他仅几步之遥,手提长剑,寒芒浸血,面容煞气逼人,脸侧居然只有一耳。“不仅是你的命,还有她的。”黑衣人微提长剑,剑锋指向我。
“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没必要对她动手。”东方倾夜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出了银子。”独耳罗刹冷冷道,刹那启动,举剑就向东方倾夜刺去。
东方倾夜后退一步,顺手操起身边一条长凳,挡去一剑。然而独耳罗刹身形极快,转手又是一剑重重劈下,生生将东方倾夜手中的长凳劈成两半,震得他连退三步。
“倾夜,没事吧?”我冲上去扶住他的身体。
“快走,别管我!”他挥手就要推开我,我早有准备身子一闪避过,同时扬手将握在手中的药粉洒向他。
“对不起,倾夜。”我看着他道。他吸入药粉身形一晃倒在地上,一只手仍不甘地扯着我的衣角,嘴里念着两个字“快跑”。
“你倒是配合,也好,我就破例给你个痛快,保证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独耳罗刹道,提着剑向我走来。
我急急后退,大喊:“殷无酬,你还不出来?”
独耳罗刹面色大变,一拳将我击倒在地,我撑起身子,吃痛地抬首望去,他手中长剑已经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我脑中全然空白,绝望间看见独耳罗刹身后晃过一个人影,身体跟着一震,高举在我头顶的长剑不稳地摇晃起来。视线下移,一根树枝从他的腹部穿出,鲜血从顺着树枝和创口不断涌出,树枝的另一端握在他身后的人手中。那人直直注视着我,双目间红雾弥漫,猛一用力,将树枝整根插入独耳罗刹的腹内。
“殷……无酬,”独耳罗刹断断续续道,挣扎着想要动作,他身后人却抢先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高举过顶,电光火石般斩落,寒芒在他颈间一个急促跳跃,便见一道齐整的血痕显现、扩大,随着无情的寒芒穿出,赫然喷出一道血瀑。
我飞速地爬起、跳开,独耳罗刹的身体就轰地倒在我的面前,脑袋在倒地的一瞬从身体脱离、滚远了。
我一阵恶心,侧过视线看向殷无酬,他望着手中的三尺青锋,手腕一个发力抖落剑上的鲜血,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快道:“剑不如刀。”
我哆嗦了一下,大致明白他为何不快,他追求的是手起刀落、脑袋乱飞的境界,就这个目标来说,剑的确比不上刀的力度。
他一脚跨过已经失去头颅的尸体,走到我面前。“就为这个叫我出来?”
我无言,心道不然你以为什么,难道我吃饱了没事干叫你这大魔头出来说话不成?
“用迷魂散迷倒那小子再把我叫出来,你倒是聪明,不过,”他道,突然捏住我的下巴,“丫头,你可知道胆敢指使我殷无酬是什么下场?”
我心神骤乱,下意识去摸那药粉,哪知他竟抢在我之前按住我的手。
“这个把戏跟我玩可没用。”他嘲弄地看我,我想要解释,忽然房外火光摇曳,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殷教主,现在是逃命时间,如果你要秋后算账等出了城也不迟。”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松开手,我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球状的物体,拉开引绳,一道火光腾地窜起,如游龙直冲天际而去,在半空中绽放无数道瑰丽的彩光,瞬间点亮了沉沉暮色。
这个焰火弹是跟陈三约定在意外情况下使用的,他一见到空中的焰花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快走!”我向殷无酬道,冲向马厩找马,愣住。我知道这种时候大笑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当我看见马厩里形单影只的高头大马时,还是忍不住哧笑出声。那匹日行千里的南疆骏马全身被染成了大红,脑袋上还不知被用什么手段弄秃了一块,脖子上系着一朵滑稽的红花。怪不得它没被大公子发现,要不是马儿回过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身后的人,还发出一声委屈的嘶鸣,我真要怀疑这是另一匹马了。
“是那小子干的。”殷无酬道,看着马儿目光中竟有一分不忍,略用手轻轻平复马儿的情绪,才跃上马背。我跟着上马,瞥见有人从药铺正门冲了进来,是东方家的人。殷无酬不再迟疑,策马便从后门奔驰而出。
后门外亦有守卫,殷无酬手持长剑连挑数人,从包围的人群中打开一个缺口,冲上大街。
霎时只听有人高呼一声“走水了”,顿时火光四起,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端盆提桶的百姓,大喊着“救火”,有意无意地将追赶而来得东方家的守卫挡在我们身后。
干得好,陈三!我心笑,虽然出了意外,但计划还是顺利进行了。一路不断有人以各种名义阻挡追赶我们的人,马儿亦如通人性一般撒蹄狂奔,转眼,城门已在眼前。
就在此时,殷无酬环在我身周的手臂忽然僵硬起来,身后升腾而起的杀气令我的背不自主绷直,我有些诧异地抬头,他冰冷的目光带着血红的杀意越过我的头顶落在远处,我顺着看去,蓦然一震。
前方停着两人两骑,面朝我们的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我熟悉的星芒,空如琉璃的瞳转向我时溢出温暖的光彩。
是他,我心头跃起一抹欣喜,看着他策马而来,跟着又是一紧,你也是来阻挡我的么……
眼见他的靠近,殷无酬全身杀气愈盛,剑锋已然抬头,我急忙按住他手臂,“等一下”。
蒙面人近前,似没看到我身后人,直视着我道:“正门有埋伏,从南门走。”
我犹豫了一下,听见殷无酬冷道:“怎么知道你所言真假?”
蒙面人不答,转头对着停在远处的另外一人一骑弹了一下手指,马儿便不停歇地向城门奔去,至城门下,突然铺天盖地一阵箭雨,人和马儿转眼功夫便被插满了箭矢。
我低低一声惊呼,蒙面人道:“不要紧,只是稻草人。”
“相信我。”他的眼睛直望着我,不再是空的,里面是温暖的坚持。
“我信你,谢谢。”我道,想到该和他说声再见,却难以启口。
“后会有期。”他柔和的眼波在我身上片刻停留,收起,调转马头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担心,他今晚这么做着实冒险,万一让东方佑发现了以后的处境岂不是很难……
“还看?人都走远了。”身后殷无酬发出一声嘲笑,扬鞭,马儿向着另外的方向奔去。
出了雩天城,化装成商旅的陈三的人早已在等候了,我和殷无酬略一装扮混在他们中间。逃出雩天城并不代表完全脱险,陈三的人将护送我们至离开东方家的势力范畴。我回首望去,天色已沉,转暗的光线将夕阳镀上一层阴郁,铺陈半边天际的血色包裹着厚厚的暗云,似一簇簇殷红的花团,身后的城在这颓美的背景下一直倒退,依稀一片火光如潮水涌动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