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逃(1 / 1)
我指引殷无酬绕到东方素陌院后的马厩,果然在那里看到一匹浑身漆黑、四蹄火红的高头大马。
“放我下来,”我对殷无酬道,“这里没人,如果我有什么动作,你大可在我行动之前将我制住。”
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将我放下,点开我的穴道。“你知道就好。”
我急忙走向马儿,忽然一想马儿与我不熟,万一嘶鸣起来会惊动别人,回头对他道,“你来。”
殷无酬走到马儿身边,马儿对来人,确切说是来人的气味显然颇为熟悉,表现得十分温驯。殷无酬一边轻抚马儿,一边打量,眼中涌起赞美之色:“真是好马!”
我这才过去,试探着抚摸马身,马儿开始有些抵触,但在殷无酬的安抚之下逐渐平静。我扫视马儿全身,视线停留在马鞍上,手指探入马鞍下抽出一个纸卷,展开来竟是张路线图,指向一个名为“延寿堂”的药铺。再看图下留有一行小字——情儿,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找到了这张图,你即刻带着现在占了我身体的人离开东方家去延寿堂,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我握紧纸卷,果真与我猜测的一样,这个东方倾夜竟然早就预料到东方佑会下杀手,先一步作了准备。我把图纸递给殷无酬,“明白了吧,现在只有照做一条路了。”
殷无酬冷眼扫过图纸,翻身上马,“上来!”
我蓦然一怔,看他,“你逃命,我为何要跟你一起?”
他深深看着我,唇边浮起嘲弄,“你不跟我一起,是想留下等死吗?你以为我走了,东方佑还会留着你?”
我心里的不安被他说中,那日东方佑凌厉的杀意的确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他既然对自己儿子都起了杀心,又怎会放过我这害他戮子的元凶?可是,我犹疑着,不管是眼前的殷无酬还是东方倾夜,我都不想跟他们一起啊,何况,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宅院,就这样不辞而别吗?
“别看了,难道还要回去打声招呼?”殷无酬的声音响起,突然从后捞起我的身子,用手臂将我钳制在马上,同时双脚猛踢马儿,身下的坐骑立即扬起脖子在夜色中竭力狂奔。
寒夜的风吞没了我的惊呼,从我耳侧呼啸而过,锋利的气流划痛我的脸颊。我在剧烈的颠簸中抓住他的手臂,像落海的人死死抓住一截救命的木头。想到自从来了这个世界,我就好像一直在海上漂泊,或沉或浮、生死一线,不知这一次命运又将让我漂向何处。熟悉的宅院在眼界里越来越远,我念着那个此刻正在温暖的室内沉睡的男子,不禁黯然,今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夜幕下的景物在两侧以光速倒退,高阔的大门就在视野里,近前,黑暗中突然迸出一点星火,在半空流窜逃逸,划下一道明亮的弧线,接着无数火光骤然在黑夜中爆裂,四周灯火齐明,乱舞的火把连成一条盘旋的“火龙”,刹那间将黑暗吞噬。
从高举火把的守卫中走出一人,正是东方家的大公子,依旧懒散的口气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爹说的真准,十弟你果真要趁夜逃出府去。”
我听了他的话暗暗叫糟,原来我和东方倾夜偷听到长风老道和东方佑的谈话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陷阱早就布下就等着我们往里跳。我怎么就没想到,东方佑若要杀死亲子自然需要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今天殷无酬要逃离这里必定伤人,有如此多的人见证他大开杀戒,东方佑再下绞杀令就是名正言顺的大义灭亲,江湖人不为他的“正义无私”佩服得五体投地才怪?
好狠,什么武林正道,简直是卑劣小人,我心中骂道,却听殷无酬纵声大笑,声音透着鄙夷:“东方老贼让你来拦我么?你是不是很惹他嫌,所以想借我手顺便把你也解决了?”
大公子面起怒色,被四处摇晃的火光映成通红,冲着众守卫一挥手喊道:“盟主的命令,汝等速把这二人拿下,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众守卫闻言一并逼上前来,将我和殷无酬包围在中间。殷无酬突发一声冷笑,极快甩出一根马鞭,犹如乌黑的闪电撕破火光,随着一声沉闷哀嚎,黑鞭在一守卫喉间留下一道短促的血痕。守卫直直倒地,掉落的火把在他身边滚了两圈,照亮了他惊愕的表情。黑鞭勾起落地的长刀,扬手,乌黑的“闪电”带着一抹刺目的雪亮飞掠而起,转眼已在殷无酬手中。左手,他竟跟传说中一样是左撇子!
“一齐上!”大公子大喊,众守卫如潮水蜂拥而上。
一股寒意爬上我的后背,我整个身子紧绷起来,感到了身后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气息,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的杀气。
“殷无酬,你现在是东方倾夜的身体,不要轻敌!”我急忙出声警告。
身后传来低低的嘲笑,环着我的左手轻转刀柄,寒光乍现,如镜的雪亮映出我惊恐的表情,还有身后一双蒙上血红雾气的眼睛。
容不得我发呆,寒光腾地飞出,在我眼前引发一道血瀑,旋即越过我的头顶在另一侧激起一阵腥红血雨。
惨叫声连连,却不及刀划破喉咙喷出热血时的声音更令我作呕,雪亮的刀锋再一次掠过头顶,我看见刀口上滚动着一滴殷红的血珠,摇摆了数次,滚落,正掉在我的额上,顺着眉心滑下。我心中一阵翻涌,干呕了出来,忽然眼前一黑,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及时令我止住了呕吐。
黑暗隔开了四周的血腥,他掌心的温度令我平静了许多,我生硬道:“你松手吧,这样会影响你的动作。”
“你确信?”他的声音微扬,带着质疑。
“嗯,逃命要紧……”如此紧急的时刻,我怎能让自己成为累赘?
温热的掌心撤去,摇曳的火光和血腥的杀戮再次扑度视野,只见殷无酬一刀击飞一个守卫的剑,高举长刀过顶,如断魂的铡刀、又如破空的巨雷轰然落下,斩开守卫半边脖子,接着手腕一转,刀锋横入横出,收刀的一瞬带起了守卫的头颅,直向那面如死灰的大公子飞去。
“惊天末路离魂斩!你,你是殷无酬?”大公子哆嗦着挤出一句,声音不大,却令在场守卫不约而同惊退一步。
我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守卫的头颅,心道真是难为你了,现在才发现。
“快,弓箭……伺候,别、别让他们跑了!”大公子结巴着说完,便见一排弓箭手从人群中跨出,数不清的箭头对准了我和殷无酬。
“快冲出去,切勿恋战!”我向身后人道。
“坐好了!”他一个沉声,出人意料地伸出大手把我的头向怀中按去。
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身下猛地颠簸起来,万箭穿风的呼啸声,刀箭相击的闷钝声,嘈杂的呼喊声,连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交织在我耳边,他的右手一直护在我身前,左手在我和他身周舞出锐利的刀风。
“快拦住他……”有人高喊,但声音戛然而止,马儿前蹄一个高高跃起,我知道已经出了东方府的大门,感到马儿转了个方向,一路狂奔。
半晌他的手松开来,我抬起头,马儿已经疾驰在黑夜的大街上。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这果然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很快就将追赶者落在了后面。沿着图纸上的路线,穿过数个街巷,终于找到延寿堂所在,远远便见一个老者立在门口张望,看见我们急忙迎了上来。
“十公子,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殷无酬不语,拉着我下马,老者牵起马儿,将我们迎入药铺内。
“有空房吗?”殷无酬突然问道。
老者微愕,很快道:“有。”便带着我们来到药铺后院一个宽敞整洁的房间。
殷无酬道:“你出去,你留下。”
我为他话中的两个“你”字一愣,老者道:“也好,今夜想必惊险,你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做打算。”然后转身出了房间,小心地关上门。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殷无酬径自走到床前坐下,一把扯下外衣,对我道:“过来。”
我心怦怦直跳起来,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武林大会上无常二使所说的“侍寝”一词,这个变态不会现在有这种想法吧?
“干、干什么?”我结结巴巴问。
“叫你过来还能干什么?”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这不好吧,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这跟时间地点有什么关系?”他皱起眉,“你过不过来,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别……”我忙道,瞄了一眼房门,很想夺门而逃,但一想我又怎可能跑过他的脚力,只怕没跑出去就被抓回来了。瞧见桌上有一尊木头佛像,趁他不注意抓起藏在背后。
“到床上来。”他看我过去道,继续脱下内衫,露出半面胸膛来。
我脑袋嗡地一声响,想也不想就把木佛向他脑袋砸去。他突遭一击,垂下头,身子左右摇晃,一付摇摇欲坠的样子。我放下木佛,大口喘气,心想不能怪我,谁叫你突然色心大发……
哪知他身子摇摆了数次,竟没有倒下,一手捂住头,咬牙看我,“你干什么?”
我后退一步,心神大乱,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没晕?”电视上不都是一砸就晕了?
他黑了脸捂住头,忿然道:“就凭你那点手劲也想把我砸晕?”
那些个什么劣质电视剧,这下把我害死了,只见他放下手,直向我走来,我转身欲逃,被他抓住。我急忙大叫:“东方倾夜你还不快出来,有人要用你的身体行不道德之事……”
“什么不道德之事?”他手下一滞。
我委屈道:“你不是色心大发了么?”
他忽然弯下身子,肩头微颤,半晌,扬起头看我,唇边仍带着深深的笑痕:“你……倒底是哪里来的怪胎?什么色心大发,我是叫你给我包扎伤口。”他脱下另外半边衣衫,肩胛处一个鲜明的箭印,周围鲜血多已凝结成血块,还有一小股血正向外流出。
“你被箭射到了!”
他换上一脸阴鹜,森然道:“幸好箭头没有涂毒,这个身体太弱,换作我的身体何需狼狈逃命?定将东方家杀个鸡犬不留。”
我看着他用东方倾夜的脸说出这样狠毒的话,实在觉得怪异,又一想刚才的冒失,不觉窘迫起来,原来……思想复杂的人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