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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继续去别家公司面试。出来就接到个电话。很陌生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很温和的问：“是常小姐吗？”

“是，您哪位？”我以为又是面试通知，一面问一面找地方坐下来，一面往包里去翻纸笔准备记录。

“你好。我是雷颖的母亲。”

我手里的笔“啪”的掉了下去。

不是吧，来得好快。

我楞了一下，才弯腰捡起笔，轻轻道：“雷夫人你好。”

那边的声音依然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不知道常小姐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个茶？”

为什么她们这种太太们总是喜欢请人喝茶？我心里暗叹了声，反正是躲不过，便笑着答应了，记下地址，挂了电话，深吸了口气才扬手叫了辆车。

感觉上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而且，这战场居然还不远，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便看到了雷太太说的那家茶楼的招牌。

门口的接待小姐像是被人交待过了，我才东张西望了两眼，便迎过来问：“你好，请问一下，是常小姐吗？”

我点头，“是。”

“有位雷夫人在等你，这边请。”

我跟着她走到楼上，一排都是隔成小间的雅座，她挑起其中一间的竹帘，向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走进去，见窗边的桌前坐着一个女人，稍有一点胖，却更显得丰腴富态。她穿得很素净，脸上并无太明显的皱纹，看起来也就四十好几的样子，眉目间自有一种娴静温婉。

雷颖长得很像他母亲。我这样想着，略微弯了下腰行了个礼。“雷夫人。”

她淡淡笑了笑，站起来，往对面的座位伸了伸手，“坐。你来得真快。”

“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我说着，一面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一边。她似乎留意到那个，多瞟了一眼，我索性直说，“我刚刚在面试。”

“面试？”她像是吃了一惊，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来，“你在找工作？”

“是。”我应声。雷颖这样的小动作也像母亲。

“为什么？”她问。

我楞了一下，“您问我为什么，这个，我一时也不知要怎么说。我是个成年人了，工作丢了，再找一份，这个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静了一两秒，然后笑了，“说得也是，是我提问的方式有问题。”

她和雷颖真是母子，一点都不差。若是像柳晴那样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说不定我还知道如何应付，可是她并不。招待小姐送茶和点心进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只是看着我，并不提问，只看。带着点温和的笑容，目光也很温和，却又像要将人看透一般，一切都无所遁形。这让我愈加的不安。

“这里的汤包很不错的，你尝尝。”待招待小姐退出去，她伸手挟了一个汤包放到我盘子里，我连忙道谢，正要去吃时，她便轻飘飘的问了句：“听说你以前在韩氏工作？”

我吃了那个包子才答，“是。”

“为什么不做了？”

“因为我和老板之间闹了点矛盾。”

雷夫人轻轻笑了笑，“我之前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流言，并不太好听，我就不复述了，相信你也知道是什么。”

我点点头。她问，“是不是真的？”

我又点点头，“是。”

雷夫人静了一会，又问：“为什么？”

在我思考要怎么回答的时候，她继续道：“老实说，你跟我想像中并不太一样。你并不像那种单纯为了钱而跟男人在一起的女人，也不像单纯为了享乐而跟男人交往的女人。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你明明很自主，又很有分寸。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流言传出来？”

我沉默。这种问题，一时间要我怎么回答？

雷夫人倒也没逼问，只伸过手来，轻轻拍拍我的，“若有难处的话，不妨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可以出出主意。”

她这两句话说得极温和，声音低婉，手心的温度自我的皮肤渗进来。那一时间，我竟有一种错觉，就如同时间倒流了很多年，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撕坏了衣服，回家后不敢看母亲的脸。母亲便轻轻抚着我的头问：“出了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么？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当时鼻子就有点发酸。这母子俩，像到家了，平静的笑容一模一样，安抚人的小动作也一摸一样，甚至透过来的温暖也一模一样。

“抱歉。”

大概是我盯着她的手太久，以及于令她有了误会，雷夫人轻轻道了歉，将手收回去。

“不，应该我谢谢您才对。”我抬起眼来，笑了笑。“我年少的时候，曾经谈过一次失败的恋爱，浓烈，炽热，却只能以悲剧收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怕。我不知道那种强烈的爱情，能给人带来的是到底是甜蜜的幸福，还是惨烈的结局。”

雷夫人没说话，轻轻抿了口茶，等着我往下说。

“但是，我自父母去世后，就很怕一个人呆着。我很怕那种寂寞，那种四面八方全是黑暗，冷冰冰的挤过来的感觉，几乎会令人疯狂。下意识的就想要有人陪我。”我说，“我不敢再爱人，却又害怕寂寞，渴望身边能有别人的体温……”

我本来以为，韩自轩是最合适我的人，不相爱，只是互相温暖。事实上三年来我们的确很合拍，但是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质。也不知是他爱上我，还是我爱上他，总之就开始变得很别扭。或者是我，或者是他，刻意的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忍受不住想念。周而复始，我身心俱疲。所以才想离开。

我想着我和韩自轩的关系，有点出神。雷夫人似乎也是想什么，很久才又问：“那么，你觉得雷颖怎么样？”

我过了一会才回答，“他很暖和。”

雷夫人楞了一下，笑起来，“这形容词真怪。”

我点头，“雷颖也这么说。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不用他抱着我，只要他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甚至于只要是能感觉他在的地方，我就觉得暖和。”

雷夫人静了静，又笑了。这次和之前都不同，能感觉到她的眉目缓缓的舒展开，笑在眼睛里泛出来，就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我忍不住道：“雷颖真像您。您也很暖和。”

她笑着，说：“谢谢。”

我一下子窘起来，脸上有一点发烫，这实在不是我应该说的话。

“我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我相信我儿子也是，不是英俊，不是聪明，不是年轻有为，不是才华横溢，只是暖和而已。”雷夫人道，“我想他当时一定很震惊。”

我有一点不好意思，轻咳了声。

雷夫人继续笑道：“告诉我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我回想了一下，“他问我想不想更暖和一点。”

雷夫人笑，“所以，他叫我来见你。”

“吓？”我怔往，看着她，楞楞的眨了眨眼，“他叫您来？”

“我听到流言，去问了他。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吗？”她向我笑了笑，我连忙点下头，她继续道，“结果他告诉我他没有在玩，他要结婚。并且要求我亲自见你一面，然后再去跟他说我的意见。所以，我就约你出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答。心里却无端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仍笑着，又给我挟了只水晶虾饺，道：“我很喜欢这里的点心，只是不知合不合年轻人的口味。”

我疑心她是不是又有什么话要问，她并没有，只淡淡给我介绍点的这几样点心。喝了半壶茶才淡淡道：“同是女人，我想你也能理解，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好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看他受委屈。我们家虽然并不是老式的封建家庭，但是选儿媳依然是很慎重的事情。”

她抬了眼看向我，我轻轻叹了口气，老实说，连我自己对我要成为雷家的儿媳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我甚至到现在都没多少真实感。

雷夫人继续道：“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

我楞住。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这种地方，这个人，居然说我是好女孩。

“我只希望，你懂得珍惜。”她说完便站了起来。我跟着站起来，她要我肩上略按了一下，“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不妨再略坐一会。我告诉过阿颖我们约在这里，他下班会来接你。”

我又怔住，她拿了包向门口走去，我连忙送过去。

“不用送了。”她笑，“一会记得要叫那小子买单。下次叫他带你回家来喝茶。”

“好。”

“再见。”

“雷夫人再见。”

我这么说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却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板着脸道：“再过一阵，你自己也是雷夫人，看你怎么称呼我。”

我怔了一下。她反而又笑了，自己掀了帘子走出去。

我站在那里没动。

我这就算过关了？

再过一阵，我也会是雷夫人？

鼻端还有茶香，她的声音还在耳边。我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大概过了半小时，雷颖来接我。

我照例窝到车子的后座上。雷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笑，“面试怎么样？”

“环宇搞砸了。明端说不定有戏。”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略微有一点脸红，过了一会才答，“大概，有戏吧。”

雷颖将车倒出去，开上路之后，又问：“那你这边的印象怎么样？”

“你们母子真像。”

“嗯，大家都这么说。”

“你到五十岁看起来也会只像四十岁吗？”

“可能吧。不过你放心，就算到时候你老得比较快，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你到五十岁，会发福吗？会有啤酒肚吗？会秃顶吗？”

“呃，也可能吧。”

“那怎么办？说不定到时候我会嫌弃你啊。”

红灯，雷颖将车停下来，探过身子，拉我起来，吻我。在我耳边低低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