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老鼠谢幕(1 / 1)
等我们摸到终于有光的地方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尴尬地不能再尴尬了。大约是我刚修行了老鼠的神功,就是走得比他快,他又死要面子坚持走在我前面,一路上不知道我做出了多少次对不起商璃的事情,不过总比让他吃我豆腐好。
不是入口。
“轶忻啊,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大方向就是错误的?”我小心翼翼打破让人难受的气氛。
他背上的某个部分被我捏了不止十次,估计都发青了,就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
“你真笨!不是!我真笨!入口应该是没有光的,我,是我!与你无关!别看我啦!”我低头求饶,“怎么就跟飞蛾似的尽冲有光的地方跑呢?”
“这里我和商璃东方君来过,这上面应该还有三个字,”谭轶忻抬起手指,他的掌心都是老茧,手指也很粗,不像商璃的手,修长而细腻,“藏禽阁。”
“这样你都能摸错路?”我质问,他冰了我一眼,我的气势又萎了下去。
“我本来就是要来这里,就是不明白你跟过来干嘛的?”谭轶忻瞅到我提着的剑,“剑还我,你也看够了。”
“你来这儿干吗?”我不练剑,何况卑流对我来说还挺沉的,还给他也没什么不舍得——就是活生生失去了一个当掉一把名剑换一千两白银的大好机会,而、已!请着重念这两个字,谢谢。
“这里有很多剑,都还凑合。”他习惯性地把剑抱在胸口。
尖顶的小石屋里这唯一的光源却能照亮整个房间,不能说不诡异,当我发现是颗夜明珠的时候,我就把卑流剑的失去全忘记了。
拉着谭轶忻的袖子,我抹抹口水,“轶忻啊,能不能用你的卑流把上面的夜明珠给我挖下来?”
他摇摇头,“不行,承天大师的东西我们不能擅自碰,以免失了敬意。”
一群白菜帮子!我恨恨想,抱残守缺!难怪都宁愿在黑暗里也不来挖这唯一的光明!
不跟白菜计较,我大度地挥挥手,“一会儿我们还摸回去,”停顿一下,“我走前面吧。”
他很认真地看石室,完全没有注意我说什么。
我也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皱了下眉头,这把是江老师的小匕首?两把上下相扣的刀,鸳鸯双阙?双剑同鞘,相思双阙?粗数数共有七把兵刃,都看着眼生,但是毫无疑问,就是江老鼠口中所有的神兵利器了。
只是所有的刃面都曝露在空气中,没有能够克制它们锐利的鞘。
“你刚刚说它们还凑合?”我一把一把看过来。
“对。”谭轶忻始终没有表情,眼睛盯着墙脚处,“都是仿制品。”
“有人仿制了承天大师和冶先生所铸的所有名器?”我想摘下琉金伴玉匕,一个冰冷的剑锋停在我手腕上方。
“不要碰。”谭轶忻的声音比往常更冷,“不是别人仿制的,是承天剑师本人。”
我听话地放下手,谭轶忻的剑很快,我相信。“他为什么要仿制自己的作品?”
“我不知道。”他收剑入鞘,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声音,“或许是某种形式上的纪念。”
“纪念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墙角。
天有北斗,永指北极。
“纪念两把最高贵的剑,也纪念两个孤傲之人最深切的友谊。”他走到北边的墙角,屈身看,“不过一切都是我的猜想而已。”
两把最高贵的剑……徒劣……卑流……
“你知道很多?”我跟过去。
“……你也知道很多,比以前知道得多多了。”他漫不经心。
“你们给我挑了个好师父。”我笑笑,觉得嘴角有些僵硬,有个问题,很想问他。
他放下剑,用厚实的手掌挖开土,露出两段支离破碎金属。
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被怀疑的滋味果然不好受。
他仔细地把金属碎片拼好——一副双手剑。
颜色黯淡。
“再挖挖看,下面还有什么没有?”我催促他。
“没有了。”他拍拍膝盖上的泥土。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东方君的声音忽然响起,在空旷的石室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嗜剑如命,临走前一定要过来瞧两眼,我就跟着跑错地方了……”我委屈地抱怨。
“快走啦!烤鸡还在等我呢!江老鼠在门口没看到你也正心急如焚呢!”东方君念念叨叨上来扯我们。
“好。走。”谭轶忻擦过我身边,走进黑暗里,没有看我们一眼。
“东方,里头埋了你打的剑。”我心里难过,就开口随便说一句。
“哦?”东方君一眼看到,“真的!”
“你可以去提亲了,我们也不用找承天大师了。”我双肩一耸。
“可是……铸剑谱没有了……我还得还给祖上呢!”东方君又向下挖了许久,无奈地停住,拿起碎片,“嗯?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不是双手剑吗?”我侧头。
“是,和图谱中也一模一样,但是这是半成品,以承天剑师的信誉,绝对不会留一个半成品给我……”东方君不住摇头。
“所以他把它毁了?”我摸摸下巴,这里还真缺把胡子。
“可能吧!”东方君站起来,把碎片收好,“快点出去吧,你也不觉得饿吗?”他送给我一个商璃式笑容,“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找到承天剑师,好问个明白。”
“东方……”我欲言又止。
“什么?”东方君的痣毛随他走动而飘起。
我笑着摇头。
我只是想说,原来你也很温暖。只是想问,为什么谭轶忻不懂温暖。
走出密道的时候,谭轶忻用剑指着我们俩。
江捞月倒在血泊中眼睛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气。
我惊怔得无以复加,张着嘴巴,谭轶忻的质询东方君的辩解在我耳边都幻化成风,“老鼠……”
卑流剑果然如同它的名字,卑鄙无耻下流地划破了我的衣袖。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我冲到老鼠身边的脚步。
“你别碰他!”谭轶忻冷冷的说。
“你刺进来吧,注意别刺偏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居然怀疑我杀了自己的师父。”
“谭轶忻你疯了吗?”东方君气急败坏。
“商璃不见了。”谭轶忻低声说,“商璃不见了,江前辈倒在这里。我没有办法不怀疑在场的每一个人。”
“难道就一定是我们干的?我们在你后面出来的!密室并没有其他出口!”东方君脸很红,看来气得不轻。
地上传来咳嗽的声音。
“好徒儿……”江捞月无力地叫我。
“师父!”我跪倒在地,眼泪混进血水中。
“平日看你没心没肺,不想现在倒是真性情了,师父平时怎么教导你的?鼠盗的徒弟,脸皮要厚,心肠要黑,做事要狠,不能有妇人之仁——这个好像对你要求太高了……总之,虽然你跟着我学了半个月还没能在我身上打半个洞,但是为师很高兴看到你已经能自己造□□了,而且《毒谱》里每一样毒物你也都能分出来,当真是孺子可教啊!为师最觉可惜的是……始终没能见到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人……对了,还有承天剑师的其他名剑,他都不肯给我看看!真小气!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就这样,一场很悲戚的舞台剧变成了搞笑剧。
我的眼泪算是白流了!!
实在忍不住,“师父,你怎么还能说啊!”
“咳咳,真是的,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让为师多说两句,没良心啊!亏为师为了教育你是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我松开扶住他的手,任他摔在地上,“师父……徒儿给你讲件事情好吗?”
江捞月眼前一亮,“哟,难得,说吧,不行,还是让为师来说!”
“你听我说!!”我大吼一声,气聚丹田,“话说拣柴也是一门学问就说这个引火要挑不粗不细的才好引火太粗的不容易燃浪费火星太细的呢又来不及添柴了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江捞月白眼一翻。
不是吧!我把自己的老师唠叨死了?谁帮我在吉尼斯上挂个名号?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以后出门带什么暗器,直接一本《拣柴论》随身一揣,人挡杀人,魔挡杀魔,真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见我住口,江捞月的黑眼乌珠又翻回来。
我彻底沉默掉。
“丫头,你还没问我谁杀的呢!”他看起来很愤慨。
“哦,对。”我又摆出泪光盈盈的样子,“师父啊!谁下的毒手?徒儿一定给你报仇!”
“不用你报仇了,你肯定打不过,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我还不知道?你只要能帮我查出到底是谁杀了我就可以了,你看,你身后不站两位少侠吗?你是千面郎君东方君吧?久仰久仰!诶?这个呢?冶先生的徒弟?落花无处恨,一剑停流水的剑仙谭轶忻?你看看你,没什么本事有两个帮手也不错,你查出来然后让他们帮我报仇就可以了!话说回来,商少爷呢?”
所有人都默默无言。
“你们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丫头!你一定要救回商少爷,商少爷肯定是被承天大师带走了!他们往东南走了!不对,北方,唉呀!我躺着方向感不好啦!”
“商璃是被承天大师带走的?”谭轶忻看起来很受震撼。
“我说承天大师你们就真以为承天大师?太给我面子了!不过小伙子,你这回猜错了,他只是长了张承天大师的脸而已,这天下之大,会易容术的人多着呢,东方君你脸色别这么难看嘛!会的人虽然多,真正的人才可不多,像你这样才是真才实学!不仅会易容还会缩骨、变声,保证装谁像谁!要是去偷人老婆,人家肯定还当是自家老公呢!真滋润的一活计!你别哭啊!我真的是在夸你!丫头,你看到我这样还笑?再笑我不告诉你咯!”
格外想念阿文。我憋住狂笑的冲动,看了眼东方君不断抽抽的媒婆痣,和谭轶忻抖得都快掉地上的卑流剑。
“他的身形不像,承天大师身上有多少肌肉啊!他身上才多少肌肉!所以我敢肯定,不是承天大师!”
“师父……你到底多久没见过承天大师了?”我嘴角抽筋,压下去,又抽,你抽吧!“你确定他不是瘦了?”
江捞月严肃地沉默了,隔了很久,灵光一现地开口,“我知道怎么证明自己的观点了!丫头你拿着这个匕首,你急什么!让我再摸两把!匕首啊匕首,我俩有缘无份啊!给你吧……让我再摸摸……给你吧……让我……你收起来!别让我看到!还有,给你这个……啊!不好!我的内力用光了!匕首——”
闹剧闭幕,大家请回。
我闭上眼睛,不忍心看江捞月在临死前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的深情呼唤,而他也一直保持着呼唤的状态,就跟舍不得两条灯芯的严监生一个表情。
他为了呼唤匕首连所谓能证明他自己观点的证物都没全给我,因为他右手往外伸展的同时,左手还在胸口摸东西,我手里只有两个小瓷瓶子,拉开他的衣服看,里面居然塞满了瓶瓶罐罐纸包布袋,真是够毒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掏哪一个……大家围在江老鼠身边一起讨论。
江捞月本身的戏剧色彩把全场的气氛换了个个,他除了当梁上君子其实更适合当相声演员的,星探真是没眼光。
讨论没有结果,不过谭轶忻到底还是最有道德感的人,在我们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建议我们一起把老鼠埋了。
为了以防他身上携带的毒污染泥土,我全部没收,他塞给我的两个小瓶子被我分开放在袖袋里。
回到晓毒谷的时候我们发现商璃正躺在院子中间的桃花树下,嘴唇青紫。
谭轶忻把商璃带进房间,我和东方君在树下挖了个坑把老鼠埋起来,东方君和谭轶忻一致认为得埋在花树底下,我不忍心打击他们拆穿老鼠其实会更希望埋在金砖底下的事实。
刚插上木头牌子标注所埋人物,谭轶忻就大跨步走出来,表情难看。
商璃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