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一听说是唐敬文求见，多兰珏握扇的手紧了紧。“叫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转眼间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门扉开处，唐敬文进房行礼。
“免了。”多兰珏没好气地瞪着他。
“殿下……”
“你什么都别说。”多兰珏挥手打断他，“我来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托你的事？”
唐敬文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关于要他求娶靖国公主之事。“臣记得。”
“那好，今天这里没有殿下臣下，完全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怎样看待迦南？”多兰珏开门见山地问。
“臣……”
“没有君臣！”多兰珏一声厉喝，脸色难看至极。
唐敬文吓了一跳，记忆中多兰珏无论对谁，一向都是温文尔雅、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从未像眼前这般勃然大怒过，难道……
“说话！”又一声大喝。
“靖国公主……”唐敬文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听到“靖国公主”四个字，多兰珏脸上怒气全消，泄了气似的缓缓坐到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某一处。
迦南倔强地不肯吐露，他也无能为力。纵使他百般谋划、千般劳碌，虽然最终得偿迦南所愿嫁了想嫁之人，可到头来结局却是这般的惨不忍睹。迦南是嫁给了她想嫁之人，可是这个人却从头到尾都毫无所觉。因为他的毫无所觉，迦南终于远离了，一去不回头。
“当初你抗旨拒婚，父皇震怒之下险些治你个杀头之罪，你可知道是谁求的情？”多兰珏声音嘶哑，神情落寞，一夕间似乎憔悴许多。
“是……殿下？”唐敬文小心翼翼地开口。
多兰珏苦笑着摇摇头，“父皇震怒，谁敢多言？就算有人敢劝，他哪里又听得进去？只除了她……”说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几不可闻。
突然，他抬头看向唐敬文，“你以为普天之下，迦南就非你不能嫁吗？”
“臣不敢。”对于多兰珏如此失常的举动，唐敬文不明情由，只能静观其变。
多兰珏唇角一扯，又是一阵苦笑，苦涩异常，连唐敬文看了都心生不忍。
“没错！”多兰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迦南确实非你不嫁！”
闻言，唐敬文吃惊地瞪大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定要你娶迦南？”多兰珏长叹口气，“我知道你无意娶御史之女，当初也是拿她作挡箭牌来拒娶迦南。可是迦南的确是非你不嫁，如此一来，这中间生出的诸多变故，你可知道？唉！你怎么可能知道呢？你不知道也好，迦南不愿我告诉你，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本以为嫁了你，迦南就可以好好地、安心地活下去，可谁知……”
唐敬文心头一紧。难道靖国公主她真的……
“公主她……”
“她走了。”
“走了？”唐敬文呆呆地呢喃，一时间没弄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她本就有出走之意。本以为嫁给你，你就能留住她，看来——”多兰珏冲他摇摇头，“你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也留不住她。”
唐敬文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一直以来，他所听所闻的皆是靖国公主如何刁蛮任性，如何骄纵无礼，是以对她厌恶之极，哪里想到这中间有这些意外？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晚月下对饮迦南欲语又止、欲别难离的眼神，心口蓦地一热。
“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看待，对你百般信任。本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迦南。”说到此，多兰珏长长叹息，“算了，一切都是天意。迦南身世坎坷，屡遭劫难，万分苦楚从不言及于人，我这做兄长的心有荣焉亦情有戚焉。既然她决定要这么做，自是认为这样最好，我也只有支持她。”说着视线又落到唐敬文身上，“说来可笑，当年是我亲手将你们牵扯到一起，可如今我却没有能力解开这个结，呵呵……”
“臣该死……”唐敬文虽然有许多地方听不明白，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靖国公主会嫁给他并不是因为他拒婚之事耿耿于怀，反倒是对他情有独钟；靖国公主也并非亡故，而是留书出走。如此一来，虽然是松了口气，但也不免心生愧疚。
“你是该死！”多兰珏看着他，简直是又气又恨，真想痛殴他一顿，“可是你死了迦南定会怪我、怨我，得不偿失啊！”
“臣立刻动身去找回公主。”唐敬文此时已不作他想，尽快找回公主才是当务之急。
多兰珏瞪他一眼，“不必了！迦南这一走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找到也无用。”
“是臣该死，一切错皆在臣，臣请殿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多兰珏沉默良久才万分感伤地开口：“你不懂。迦南当年在琼峡关外遇刺，肺部受伤，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中的万幸、奇迹中的奇迹，能撑到今日，已是万分辛苦。至于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就会……所以，她想做什么只能由她去，留她只会消磨她的生气。”
“肺部受伤”四个字令唐敬文身子颤了颤，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乍然浮现，但随即又被他否定。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又沉默良久，多兰珏换了一副神情道：“今天叫你来是要知会你，几天之后，父皇会下旨为靖国公主举丧，你去准备吧。”
“举丧？”唐敬文呆了呆。
“迦南这一走，与宫里、与你都断了关系，永不回头！这样一来总该有个说法。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靖国公主这个人。”多兰珏又是一叹，摆摆手，“你去吧，好好准备一下，一切皆按国丧办理。”
唐敬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回神时已是夜幕降临。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酸的，凉凉的，有些空，有些悔，有的更多的是愧疚。脑海中不时浮现阿七的眼神与身影。
靖国公主他是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对她只有满腔愧疚。而阿七才是他的所爱，才是他放在心里的人，纵使是对靖国公主有再多的愧疚也不可能取代，关于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本打算一回京处理完事务便赶回桐城接阿七来京，可谁知竟会发生靖国公主这件事，看来只能往后拖一拖了。
话说回来，他很难想象却又忍不住去想象，一个孱弱女子撑着病体毅然决然地背井离乡、远离亲人的画面。慢慢的，画面中的女子与阿七的身影合而为一。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阿七与公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关联。可是，她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相似得同样令他心疼。然而，靖国公主他是负定了，他的心只能容得下阿七一个！
☆☆☆
靖国公主大丧过后第四日。
“侯爷——”林方急色匆匆地走进书房，“回风别庄有您的信。”
“回风别庄？”唐敬文略带诧异地拧起眉，随即想到阿七，“拿来我看！”
接过林方呈上的信件，只见信封上一片空白。唐敬文紧皱眉头，抽出信笺一展，双眸倏地瞠大，满是惊骇。猛地站起身，坐椅“砰！”地摔倒在地，但他恍若未闻，疾步便向门外走去，才走得两步，身子突然晃了晃，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形怦然倒地。
“侯爷？！”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林方慌了手脚，“来人！快来人啊——”
一张素白的信笺上染着几朵温热嫣红的血渍，紧紧握在唐敬文的手里，上面几行简单却饱含血泪的字迹格外醒目：
“思君不见君，独对落花人。
见君心已老，痴梦了无痕。
江湖从此逝，沧海寄孤身。
人生不相见，相忘莫相闻。
阿七绝笔”
☆☆☆
——咦？这个坠子好特别啊，借我看看！
——拿去。
——这是玉吗？好奇怪，雾蒙蒙的，像云一样！
——那不是玉，是月华石。
——月华石？好奇怪的名字，听都没听过，你不会是随口胡诌哄着我玩的吧？
——怎么会？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唐家的祖传之物，我和我大哥各得一块。只不过我大哥的那块比较大，便做了手环；我这一块较小，就做了坠饰，因为迎风便响，所以它有个名字叫做“回风坠”！
——回风坠？这么好玩？我试试……咦？这的会响耶！喂，我说文哥，老实交代，这个东西该不会是要送给你未来媳妇做信物的吧？别害羞，说出来我不会笑你的，嘻嘻！
——害羞你个头！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手环与坠子向来都是夫传妻、妻传子的。
——真的啊？嘻嘻！我很聪明吧？呵呵，我真是太聪明了！
——是，是，你很聪明，行了吧？快把坠子还给我吧！
——我还没玩够呢。文哥，打个商量，借我玩几天怎么样？我保证一定会原封不动、毫发无损地还给你，怎么样？
——别胡闹！快拿来！
——哎呀，别那么小气，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嘛！又不是不还你，真是的！就这么说定了，呵呵！！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吧，阿七就对他……可他呢？是他一手将阿七推入一连串的劫难之中，他是罪魁祸首！
怪不得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复杂，那么忧伤；怪不得她每每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怪不得她嫁了他，却又不愿见他；怪不得她不愿留下，执意要走；原来他早在无形之中亲手推开甚至伤害了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当初他是如何拒婚的？是了，他用另一个女人做武器，狠狠伤了他最爱的人！那么她会去和亲也是因为他？那么嫁他而又不愿面对他，也是因为这样？他是混蛋，他是天底下最混帐的混蛋！
碧纨，蓝纹，红洇，怪不得他总觉得她们围在一起的情景有些熟悉，当年琼峡关公主遇刺时，她们就是这样护在公主身边而不许任何人靠近。曾经，阿七离他那么近，就在他的目送下乘着凤辇出琼峡关，又在他的护送下赶回京城救治。然而仅一帘之隔，仅仅是一层薄薄的纱帘，他却视而不见！曾经她作为他的新娘嫁给他，然而仅一墙之隔，他却不闻不问！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错过她，从此失去她，这是他的报应，是老天对他的无情的惩罚，要他抱着悔恨过完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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